“丁小乙還是有能耐的。”

手中把玩著玉玦，章惇哈哈大笑，“沒枉負了他那麼大的名頭。”

汴水畔的一場打鬥，鬧得聲勢不小，沒用半個時辰就傳到了都堂。

連帶著找回失竊槍支的消息，也一併傳到章惇、韓岡的耳中。

章惇一向對有能力的人十分看重，他對韓岡道，“以一敵三都不落下風，只是做捕快，實在太可惜了。”

韓岡聽到消息也開心，丁兆蘭的出表現，同樣證明了他的眼，“能以一敵三，而且還是能打敢殺的賊人，這武藝放在軍中都是出了。”

如今軍中雖然沒過去那般將弓馬刀槍這類的武藝放在第一位，但依然是極爲重要，丁兆蘭如果從軍，做個都頭絕對沒問題。更要加上頭腦敏銳，觀察力細緻微，又擅結，這樣的人放在軍中，前途可謂是一片明。

章惇嘖了嘖，憾地說，“可惜捕快不是軍職，而是衙前役職，想升都升不上去。看看展熊飛，爲了一個吏職，費了多功夫？他立下的那些功勞，放在一縣尉上，早轉京了。”

縣尉有捕盜之職，若能多次抓獲有名目的強賊，很容易就能夠轉。因爲這可算是軍功，而軍功升職一向是最快的。

而開封府總捕展熊飛，幾十年捕快生涯下來，抓到的賊人足以讓十幾名縣尉從選人轉爲京了。事實上，歷年來有好些個開封府的員，就是蹭著他或者是乾脆佔了他的功勞，然後才得以升發財的。

韓岡道，“這就是朝廷制度不公道的地方，功績相當，而酬譽不一，無以激勵後人。”

章惇笑道：“所以說玉昆你設警察設得對啊！”

總捕展熊飛能有一個，那是因爲他累破大案，而且還是在開封府，才能由吏而。放在其他地方，這個吏職的指標都拿不到。全國每年吏員的指標只有三十，基本上給在京百司的積年老吏給瓜分了，開封府下一千多吏員，每三年纔有一個名額，展熊飛是拼了老命才掙到的。

展熊飛的遭遇，也是韓岡提議設立總警局時，作爲議的緣由之一而對外宣稱的。爲了讓更多類似於展熊飛的捕快，能夠流後不至於還要流淚，爲了讓所有盡忠職守之人，能公平地到朝廷的恩遇，設立一個合理的制度，讓所有任務相同而職位不同，因而到的待遇也不盡相同的人們，得以拉平他們的品階、俸祿、功賞，是完全有必要的，也是必須的。

“等到總警局立，全數轉警職，就能公平一些了。”韓岡笑著對章惇道，“總警局還是新衙門，沒那麼多規矩，可以給資歷不足的有才之士多加些負擔。”

章惇點頭，丁兆蘭的才幹的確讓他很欣賞，“能者理當多勞。”

丁兆蘭能夠第一個追蹤到槍手的蹤跡，甚至還發現了槍手的黨羽，又搶回了失的線膛槍，他年紀雖輕，但這份功勞已經足夠重了。

章惇道：“要是能抓住白澤琰，就是擔起展熊飛的差事，也是可以了。”

“白澤琰既然已經暴了，再想跑就難了。”韓岡搖搖頭，“真想不到他竟然會留在了京師，沒有逃走。”

用了三天的時間，都堂這邊終於是查清了槍手的份，連帶著行人司的黑底也被翻了起來。

行人司本來就是領著行走四方，聞風探的差事，招募的人手中，車船店腳牙一個不缺，三教九流一個不。

槍手就是從外面招募，一開始表現得擅長弓馬，故而很快就到了重用，再後來又表現出擅長擊，故而在此案中被挑選上了。

只是這個槍手在行人司中登記的姓名讓人生疑，白玉堂這個姓名，不像是一個正常名號，章惇的人細查之下，發現他竟然份戶籍全都是用了絕戶的。

章惇派下去的人哪個不是經驗富，明似鬼，抓著這件事大做文章，將當事人拿來拷問，很快就發現行人司欺上瞞下已經不止一日。買賣戶籍的事，做了也決計不止一天。羅列出來的記錄，讓章惇看了臉發黑。裡面改頭換面金盆洗手的賊人不在數，甚至有好些個跟“白玉堂”一樣混進了行人司。

這些黑戶的事只能先記下了，章惇的人又去追查槍手的腳，以都堂投資源的來說，頗費了一點周折，才把槍手真實份給挖出來。

白澤琰。

“軍中出，青州的虎翼軍第三十四指揮。”韓岡記得這是神機營外，最早的一批裝備火槍的地方軍，與西軍中挑選出來的幾支部隊同時裝備，“除了京師、關西，其他地方的軍營真的是太了。竟然讓這樣的人進了行人司。”

武藝不差，槍法又好，聽說相貌還不錯。又查到說他因爲相貌太好，被軍將看中了，他不肯相從，就把軍將給打傷了，然後就逃了出來。

上了海捕文書的逃亡人犯，竟然弄到了一份戶籍，還加了行人司，堂而皇之地拿起了朝廷的俸祿。這真是對都堂最大的諷刺。

章惇臉黑了一下，很快恢復，“我倒想知道了，我這邊用了三四十人，也只是把白澤琰的底給刨出來，丁兆蘭是怎麼既刨出了腳，又把人給找到的？”

這就是名偵探和普通人的差距吧？

所到之死人不斷，所見之案無案不破，這兩條是名偵探必須擁有的特技，丁兆蘭似乎也差不多了。

韓岡正想說話，忽然站起，旁邊的章惇也同時站了起來。

兩人對著一名被人扶著從門外走進廳中的老者，畢恭畢敬地行禮。

“見過子容兄。”

“見過子容。子容可是來了。”

自一年半前，蘇頌辭去了平章軍國重事的職位，他已經有一年多沒有涉足都堂。

八十歲的老者，鬚髮全白，筋骨畢，穿了一還帶著樟木味道的袍，威嚴自生。

蘇頌一一還禮，在章惇和韓岡的攙扶下，坐進了自己習慣的座位。

雙手住著柺杖，蘇頌擡起頭，看向兩位宰相，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你們決定了？”

韓岡和章惇臉上的笑意皆去了，方纔輕鬆聊天的氣氛一掃而空，廳中的空間彷彿凝固了起來。

片刻之後，章惇道：“挖療瘡是疼，但不把腐都削，這病就好不了。”

“玉昆。”蘇頌看向韓岡。

韓岡點頭，道：“攘外必先安。”

“好吧。”蘇頌緩慢而又沉重地點了點頭，“既然你們都已經下了決心，那老夫就奉陪好了。”

其餘宰輔一名接著一名抵達議廳，看見蘇頌，皆是驚訝，紛紛地上前行禮，卻又不明爲何此老放棄居，今日來此參加會議。

當諸宰輔到齊，蘇頌彷彿閒聊一般地開口，“玉昆前日推薦給了老夫一篇論文。很特別，也很有想法。給出了一條開發防疫藥的新路。”

對於蘇頌開始的話題，在場的宰輔皆不敢等閒視之，幾個人都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一邊用餘瞟著韓岡，希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

“你們都知道的。”蘇頌說得很慢，也很輕，在場的人都放輕了呼吸，免得干擾到他的聲音，“到現在爲止，真正可以使用的疫苗，只有一個牛痘，把天花給治了。”

蘇頌衝韓岡點點頭，“我們找出了癆病的病菌，找出了痢疾的病菌，將這些病菌傳染給各種，甚至植，只是還沒有發現一種可用的疫苗。”

如何製造疫苗，韓岡用他極其淺薄的生學知識，給了這個時代的人們，小小的一點提示。

採集病菌，分離出病菌，然後設法讓各種染上疾病。有用牛的，有用豬的，也有用鴨兔的，有本事的，還有用猴子的——按照最新的生分類學，猴子與人同屬靈長目，比其他都合適做病理實驗——甚至還有將病人的直接注樹木，希能有所收穫的。

這些做法並不是那麼正規，韓岡的提點也太過簡陋，所以至今尚無果。

“所以現在治療病菌染的辦法，還是用藥來殺菌。膽礬，或者硫酸銅，可以殺菌消毒。酒，同樣可以殺菌消毒。大蒜榨，殺菌的能力十分出。白銀，效果也很好，用銀碗裝牛很難腐敗。這就是第一種防疫的方法，找出各種合適的藥來治療。”

蘇頌看了看聽衆，“現在有人提出了第二種辦法。”

“就是以菌殺菌。任何生都有天敵，老鼠怕蛇，蛇怕獴，獴則被狼、豹等猛捕食，而狼、豹，則又畏懼於獅虎。再比如兔子吃草，狐貍吃兔，虎狼又吃狐貍。而病菌呢，正常也該有天敵的。比如癆病桿菌，應該會有某一種細菌以其爲食。”

“那篇論文中，作者提到了他從傷口提取的病菌，放在玻璃皿中培養出來之後，突然間消失了許多，長出了許多青的黴。但因爲一次意外，他沒能留下證據來，之後也沒能重新培養出來。”

“所以這篇文章玉昆沒有同意刊發，但這個思路是很有意思的，所以他寫回信讓作者順著這條路繼續研究下去，還把論文推薦給了老夫。”

蘇頌的話停了下來，其他宰輔狐疑地相互看看，最後由曾孝寬問道，“太師是不是想要朝廷撥款支持？”

“沒什麼，只是閒聊罷了。”蘇頌笑著搖了搖頭，“如果能夠儘早發現任何一種能夠殺菌的細菌，那麼對之後的戰事好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