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許清嘉暫理雲南郡事務，這是第一次召集各縣長前來議事,也算是在下屬員麵前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雲南郡轄下有四十三個縣，有些縣還算富裕，有些縣窮鄉僻壤,當縣令的都窮的日子難過，何況普通百姓。也有曾經在窮鄉當過縣令數年,陞無而辭歸家的。

在窮鄉僻壤當縣令，要麼有政績，要麼能結上司，纔有升遷的可能。偏偏韓南盛在這方麵把的嚴，哪怕送了禮也不見得有用，非要拿政績來說話,因此下麵的縣令們都對這位府君又恨又怕。

——做不出政績來，每年前來州郡，被當著其餘縣令的麵兒訓斥，好生丟臉！

因此,各縣長得了許清嘉如集之令,心裡都已經在考慮如何應對了。對這一位長，大家都不陌生。隻不過以前他是「鄰居家的優秀縣令」，被韓南盛在開會之時表彰過多次，聽說他治理的南華縣頗有政績，今年了直屬頂頭上司，雖然前麵綴了個「暫代」，可誰又能說得準，他幾時就轉了正呢？

許清嘉不負重，讓筆吏建了個檔案，將各縣呈報上來的公文按著他們彙報的況彙編。早在他接手之時，已派了人前往各縣暗底裡打探訊息，回來又盯著筆吏按探聽來的訊息，將各縣況附錄在後。

他這等於底，先將各地的況了纔好對癥下藥。有些勤懇些的縣令就將本縣況如實上報，有些則是欺瞞掩蓋，就怕被上司知道。那筆吏錄過了一遍，心裡對全州郡各縣的況約莫也有了些瞭解，暗自留心那些欺瞞的縣令下場如何。

在衙門裡做事，總要學會看清風向。

果然不出那筆吏所料，隻等各縣令到齊，許清嘉在開會之時再次讓各縣令將自己縣的實際況彙報一遍。按理說，各縣都已經用公文匯報過一次了，完全不必再口頭在開會的時候再說一遍，純粹瞎耽誤功夫。

那筆吏估著，這是同知大人再給這些欺瞞的縣令最後一次機會了。

這一次，他錄過的那本檔案就攤開在同知大人麵前，但凡各地縣令講起本縣優劣困難，他便在檔案本上寫幾句，也不知寫了些什麼，筆吏很是好奇。

最後篩選出來有九個縣今年災嚴重，靠本縣的倉是完全沒辦法將這個冬天應付過去的，其餘各縣還可以克服一下。

許清嘉勾勾劃劃，將那幾個縣重點記錄了下來，筆吏在旁侍候著，對這些縣令送去充滿同的一瞥。

雲南郡衙署各地員前來開會，許府也迎來了客人。

高娘子帶著烈哥兒與高小娘子前來作客。是早就到了的，在客棧休整了一天，又去街上逛了兩天，今日才來登門。

胡見到便覺高興，吩咐廚房準備酒菜，又讓永喜去樓家看看，等小郎君們下課了就接回來，免得他們在學堂裡回來晚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還記得高烈，一回來便衝進了正院，見到烈哥兒圍著他團團轉了好幾圈，帶著失的口吻與他打招呼：「你怎麼……沒長多呢？」

原來就比他們矮些，現在是越發矮了。

高娘子被這倆小子的實話給說的都笑了起來：「自打小寶小貝離開南華縣之後，這小子就有些焉焉的，吃的都比以前了，跟二孃子坐一起吃飯，能把人急死。」

高二孃子比烈哥兒要大了幾個月，卻生的怯怯，比高烈個頭還要矮一些。

生下來幾個月沒經心，後來病了一場，被高娘子抱過去養了這幾年，都沒見調養過來，仍舊是那麼瘦弱的模樣。

胡打趣：「定然是高姐姐平日將孩子們的飯都吃了，你瞧瞧倆孩子的氣還沒你好呢。」高娘子倒是胖了一圈。

高娘子也很無可奈何：「我這也是沒辦法，喝點水都開始長了，若是孩子們能有個好，我也放心不。」

等到了練武的時間，胡便讓找出小貝小一點的褂子來，給高烈換上，叮囑倆小子：「你們今日上課，就帶著烈哥兒一道去，跟方師傅說這是家裡來的小客人，就跟著比劃比劃。」又讓永祿永喜跟著，好生照顧。

孩子們走了之後，胡與高娘子便談些育兒經，提起高烈，如今也還沒開蒙，既沒練武也沒讀書。聽得小寶與小貝已經開了蒙，在別人家借讀，高娘子便有幾分羨慕，「我家這個膽子有些小，以前跟著小寶小貝還好，現在一個人了，又安靜了些，至今還不曾讀書呢。」

這形似乎跟劉夫人家的小郎君差不多，不過家的孩子可是弱多了。胡與高娘子素來好，狀似閑談道：「說起來，劉錄事家裡的兒子今年也六歲了，平日都是婆子抱著，養的極為金貴，原來段功曹以及樓司馬家的孩子，還有我家的小寶小貝都在一起上課。劉夫人也將這孩子送了過來，沒兩天就回去了。這孩子一吃不得苦，二不得累，提筆嫌累，練武嫌苦，到這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們都開了蒙讀書練武去了，他如今還在家裡養著呢。過了這個年可就七歲了。要養到什麼時候去呢？」

高娘子聽了這話，若有所思。

胡又道：「說句不好聽的話，誰的孩子誰心疼，可怎麼個心疼法，卻也該有個尺度。譬如現在心疼孩子，不早點讓他立起來，當父母的難道能將孩子護在羽翼下一輩子？！將來父母老了，孩子就能立時頂起門戶來？疼孩子總得為他做個長遠打算。」估著高娘子是聽進去了，遂一笑：「我說話直，與姐姐又是極的，姐姐可別往心裡去！」

高娘子平日在家寵烈哥兒，沒與高正生氣。高正此次帶著與孩子們，一則是讓與許家走走，關係近了一切都好說。二則是想著，許夫人格彪悍，教出來的倆小子也虎頭虎腦，極為皮實，不若讓高娘子前來瞧瞧，點影響，說不定就轉過來了。

這事兒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不過都是沒有對比罷了。今兒聽了劉家小郎君之事，高娘子纔算對此有了切會。人總是看不到自的問題，可是從別人上換一個角度去瞧，有時候也能醒悟。

「妹妹不嫌棄我愚鈍，一再提點我，我又怎麼會見怪呢。我家夫君也常怨怪我寵烈哥兒過了頭，我這還不是……盼了多年才得了這麼個寶貝，總是捨不得讓他吃一丁點苦……烈哥兒若是真了劉家小郎君這樣兒的，文武一樣不通，到時候睡著吃祖業，那就真是我的罪過了！」

胡見是真想了，便笑道：「別等會兒烈哥兒跟著方師傅練完武回來，你心疼就好。姐姐就算心疼，也隻在心裡疼罷，麵上可千萬別表現出來！」

果然等許小寶與武小貝上完了武課，帶著高烈回來，就見他小臉兒紅撲撲的，背上還塞著個布巾子，卻是永祿給塞的，怕他出了汗，裡粘在上不舒服，換服萬一見了風又了寒就不好了。

烈哥兒見到高娘子便要撲過來訴委屈，高娘子與胡坐了這一會子，凈討論育兒經了，見他這陣勢，立刻誇道：「今兒烈哥兒長大了，都去學功夫了。跟娘說說，都練了些什麼？」

小孩子最喜歡聽人誇獎，聽了自家娘親誇他長大了，他立刻便將委屈收了回去，小膛也了起來，向高娘子表演了一下紮馬步，以及拳法。其實他今日初學，就是跟在後麵瞎比劃，方師傅既不罵也不曾誇，還很是累，雖然高烈也學的一板一眼，心裡當真是覺得學武一點也不好玩。

如果不是許小寶與武小貝都練的極為認真，還有樓大郎以及段家倆子，一起的孩子們都不怕辛苦，邊又沒有高娘子可哭訴，他是早就放棄了。

高娘子見他雙目亮晶晶的，比之平日在家被丫環婆子小心翼翼的侍候著可是神多了，心裡也高興，就又誇了他幾句。胡在旁添柴，也狠狠誇了他幾句，還拿許小寶武小貝做墊腳石：「你小寶小貝哥哥當初練可學的沒這麼快，烈哥兒真是厲害！」

高烈就更得意了，小模樣跟孔雀似的，別提多驕傲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換個幽怨的眼神，武小貝還小小聲與哥哥分辯：「明明我剛練的時候比烈哥兒強多了，哥哥是不是？！」

許小寶他的大腦門，小聲誇他：「小貝自然厲害！」倆兄弟這一年間倒掐的了，越來越和諧了，特別是一致對外的時候，很有幾分兄友弟恭的樣子。

許家院一片和諧，孩子們玩的高興，高二孃子還陪著許胖妞子玩了會兒花繩。不好，但哄小妹妹卻特別有耐，一點也不嫌許胖妞煩。

州府衙署裡，同知大人卻發了怒，將瞞轄下況的縣令們一頓申斥，限他們半月之將自己轄區的況上報，但有瞞必將嚴懲。

那些縣令們聽完了訓，出來上通判大人，被通判大人安幾句，總算心氣兒順了許多。

「許同知到底年輕，急於求，難免子急躁了些。諸位都是辦事辦老了的，論年紀經驗，可比許同知要富許多。且瞧我麵兒上，原諒許同知這一回。下回他定然就不會如此急躁了！」

這話正巧被段功曹聽到，他心裡吃了一驚。平日瞧著通判大人也是很通達理的，今日說出這番話卻有失水準。下麵縣令瞞實，萬一真有什麼事應對不及，到時候不止是許同知落不到好，便是整個州府衙署的輔們也不會有好下場。

尉遲通判倒是可以把自己摘出去。

他本來就隸屬中央，地方治理的好了，他自然可以領功，地方上治理的不好了，出了子，他隻需向上麵遞封摺子，隻負監察之責就好。

段功曹雖後院之事理不清，老被夫人揍，可不代表他是個沒腦子的，等人都散盡了，他便將此事悄悄兒稟了許清嘉。

「大人，通判這是什麼意思？」

因尉遲修於許清嘉有保薦之恩，他是萬不曾料到尉遲修竟然也有拆他臺的時候，聽了這話雖然心裡頗不舒服，卻也不願意就此將尉遲修當做壞人，隻囑咐段功曹多留心一二，有什麼事就來報他知道。

各縣令走時，許清嘉便向梅縣令討要個人，「本這裡近來缺個人，司法跟著韓府君返鄉了，想討要梅縣令邊的高縣尉前來，不知道梅縣令肯是不肯？」

韓南盛邊這一班子僚佐是他多年提拔，司法卻是他韓家人，隻不過是遠房堂支，依附著韓南盛。韓南盛要走，他也不願意留下，便將手頭公事暫且移到了段功曹手裡，舉家跟著韓南盛回鄉了。

高正聽了此事，心裡自然百般願意。不說品級，單說州府僚佐跟縣府僚佐那差別就非常大了。人往高流，梅縣令待他客氣，那也是瞧在許清嘉麵兒，他自然還是願意跟著許清嘉的。

梅縣令似恨不得捶頓足：「大人這是剜下的心肝啊！明明知道高縣尉是下的得力臂膀，下悔不該此次帶了高縣尉前來，就應該將他鎖在閨房裡，也省得大人要跟下搶屬。」

「莫不是高縣尉還待字閨中？不然為何還要鎖在閨中不肯讓出來見人呢？」

上梅縣令這麼個妙人，許清嘉難得有心打趣。

也是梅縣令會做人，他報上來的南華縣的況非常詳細且屬實。聽說這位許同知在位之時，南華縣各鄉村寨都是親自走過的，他就是想瞞也沒有瞞的餘地，因此梅縣令也沒有瞞的打算。

他這般行事，卻正合了許清嘉的意。

又聽說如今南華縣的縣學還依舊選拔夷寒貧家子弟掃盲，帳冊都由縣裡主簿負責，全縣百姓公開監督，許清嘉總算在最近的抑氣氛中得到了一安，待他也自然客氣許多。

高正走的時候，前來許府接高娘子回去，與胡見了禮，見高娘子與胡依依不捨，便笑道：「夫人別嫌煩，以後恐怕要常來打攪了！」

胡立刻便反應了過來：「你們要搬家到州府來？」

高娘子也是一臉喜。

「託大人的福，大人已經跟梅縣令討要了我，要讓我來州府做司法！」高正對許清嘉當真是激不已。

他這種佐，是很難更進一步的，也就上了許清嘉，還肯提攜舊人一把。

夫妻倆帶著高烈與二孃子回家，路上將此事談了又談，俱興不已。

「臨來之時，大人還跟我說，讓我把錢章也帶過來，許是他新近接掌雲南郡，總要幾個心腹人纔好辦事。反正梅縣令邊原來就帶了人來，正好我跟錢章跟了大人，也好給梅縣令的人騰出空來。」

其實梅縣令來之前，是連邊的配備人員都準備好的，可是來了之後，卻不好將前任留下的得力幹將給撤換掉，因此梅縣令邊的人倒都閑著。

梅縣令似乎家資饒，也養著這些人不作計較。

錢章隻是個小捕頭，他這個級別的來了也就是給縣令跑個兒，等閑是沒機會見到同知大人的，聽說許清嘉還記著他，讓他也跟著高烈進州府衙署，頓時高興壞了，立刻就考慮搬家事宜。

錢章家裡人口簡單，隻有老婆跟一兒一，父母都在鄉下跟著哥嫂過活，不用他養老，倒是比高正搬家要容易的多。

九月底到十月中，許清嘉派了員前往下麵的各縣查倉存糧，他自己也親去了七八個縣，查下來的況並不算好。雲南郡有定邊軍駐守，每年的稅賦除了自留一部分，還有上繳國家的，另外還要出一部分來供應定邊軍。前兩年打仗，定邊軍的糧草全靠雲南郡供應，整個州郡除了原來供應定邊軍的份例，多出來的份例就隻能從各縣倉調了。

去年到今年都不算年好，隻不過今年更糟糕，因此各地倉存糧普遍不足。

十一月初，除了之前排查出來的九個縣糧食告急，說是各村寨已經出現了死的人，其餘災不算嚴重的縣況也不容樂觀。無論是州府員還是縣小吏，都盼著明年有個好年景，好緩解眼前困境。

許清嘉接到下麵員告急，思慮再三，還是決定開倉賑災，拿出三分之一的糧食來，緩解下災。

尉遲修聽得他下了這道政令，心中很是高興。

災民便如螻蟻，你著他們，不開倉，哪怕他們易子而食，若無人煽，也不敢輕易去打倉的主意。隻要開了倉，供應一段時間，你再著他們，恐怕就沒那麼聽話了。

他回去給賈昌寫信，隻道待得時機，年便能讓許清嘉落馬，說不定人頭都能不保。

總歸能讓他尋到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