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旭子和萁兒在衆將士的祝福聲中拜堂親。沒有人覺得這樣做與軍法有什麼不合,一個弱小子千里尋夫的傳奇足以贏得齊郡子弟的尊敬。爲了給方家裡一個臺階下,大夥沒公開萁兒的份。由著隨母親改姓爲張,同時拜老將軍張須陀做了義父。年過半百的老將軍顯然對這雙天上掉下來的佳兒佳婿非常滿意,婚禮之後,至有一整天高興得都沒合攏。
埋伏在原武城中的瓦崗細作將自己看到和聽說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送上了山。接到線報之後,枕戈待旦的大小嘍囉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當日在運河邊上的戰鬥敗得太慘了,全依仗著程知節帶領最後能戰的三千餘人虛張聲勢,才避免了一場全軍覆沒的命運。那一戰中,當場被陣斬的大頭目近三十人,小頭目和嘍囉的傷亡超過了四千。還有很多人傷勢極爲嚴重,雖然被大夥拼死搶回了山寨,但能否從判筆下逃過一劫,尚不可預知。
最令豪傑們擔心的就是李,這位頭頂真命天子環的人被戰馬拖著跑了三十幾步,半邊臉在地上拖得模糊。當時爲了救他,吳黑闥用飛叉死了戰馬。結果死去的畜生倒下時又不偏不倚住了他纏在馬鐙裡的。雖然事後翟大當家請了遠近聞名的郎中來將斷骨接回了原位,但從郎中臉上的表來看,李傷的那條可能是保不住了。
“李軍師吉人天象,應該無命之憂。但他上的斷骨碎得太嚴重,小的只能勉強接好,能否恢復原狀,還得看老天是否垂憐!”再一次給李敷好了藥膏,有著賽扁鵲之名的郎中張仁厚低聲彙報。
“你不是號稱妙手回春麼?怎地什麼都要靠老天。要是求神拜佛就管用,老子去廟裡燒香好了,何必來請你!”王當仁子燥,用單手指著郎中的鼻子大罵。他當日也捱了李旭一刀,雖然不致命,但傷口被雨水浸過後有些染,每天得心煩意。
聽了王當仁的嚷嚷聲,很多人也闖了進來。“醒了麼,軍師醒了麼?”房彥藻帶頭追問。回答他的是一個憤怒的眼神和一個充滿畏懼的面孔。他知道自己又要失了,李已經昏迷了十二天,完全靠一點蜂水和蔘湯在吊著命。如今山寨中已經人心惶惶,如果李再不醒來,衆豪傑可能就面臨樹倒猢猻散的結局。
“這混飯吃的騙子心不給公好好治!”王當仁被幾個同僚抱開,卻不肯就此甘休,揮舞著手臂提出指控。
“當仁,別說,醫者皆有父母之心,豈會見死不救。況且公上的傷那麼嚴重,的確非人力所能及!”喝止他的是牛進達,羣豪之中,唯獨此人懂一些江湖醫。
他本是一番好心替郎中開,誰料對方卻不領。“也並非人力所不及,只是小可學藝不,當不起此大任而已。”賽扁鵲從牆跟下收拾好藥箱,一邊擡向外走,一邊反駁。
“難道還有其他人能治麼?”聽見賽扁鵲說李的還有救,幾個豪傑同時攔在他面前,追問。
“那個人姓孫,名晉,字思藐,是個從過軍的郎中。最擅長的就是這些戰場上常見的金瘡和摔傷。只是此人行蹤不定,即便你們能請到他,李軍師的骨也已經長結實了,無法再行矯正!”賽扁鵲冷冷地掃了衆人一眼,慢吞吞地回答。
“放你孃的狗屁!”這下,非但王當仁,連王伯當、李公逸這些“文雅人”也說起了話。孫思邈是近兩年江湖上聲名鵲起的神醫,據傳能生死人,白骨。但這個人居無定所,瓦崗衆即便傾全寨之力去找他,沒半年也不可能將其請上山。而眼下各營兵馬做一團,有的嚷嚷著要徐茂功重新指掌兵權,有的提出來要回鄉單幹,本無法再堅持半個月。
“你們只問我誰能治。又沒說這個人一定在左近!”賽扁鵲膽子不大,脾卻得很。捱了罵,也不還,冷笑兩聲後,緩緩回答。
衆豪傑氣得幾抓狂,有人甚至從腰間出刀來,準備殺人瀉忿。正當大夥作一團的時候,紗帳突然發出了一聲嘆息。
“唉!”彷彿心裡有很多不甘,腦袋上纏滿白布的李了,仰天長嘆。
“公醒了!”一瞬間,所有人都放棄繼續找郎中的麻煩,撲上前,圍著李的牀榻問道。
“我醒了好一會兒了。聽見你們在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郎中,沒一點英雄氣度!”李在白布下苦笑了一聲,沙啞著嗓子回答。
“我們不是著急麼?沒想到這騙子還是個神醫。賽扁鵲,的,不愧有扁鵲之名!”王當仁驚喜加,裡將郎中的層次立刻從騙子升級爲神仙。
“公終於醒了,您要是再躺幾天,咱們的基業可就沒了!”房彥藻也圍上前,激得直眼角。李是他們這夥人的核心,也是他們這夥人的立基之所在。如果李一死,瓦崗寨的大權顯然要重新回到徐茂功、程知節等人之手。那些人素來瞧不起後山的讀書人,翟大當家又是個有名的甩手掌櫃,順勢發展下去,大夥的下場可想而知。
“沒那麼嚴重,畢竟翟大當家在這裡經營多年,樹大深,基業豈是一場勝敗就能毀去的!”李咧了咧,臉上傳來的痛楚立刻扯得他直皺眉頭。“咱們那天敗得很慘麼?弟兄們傷亡如何?”
“公不要擔心,弟兄們雖然戰敗,傷亡卻不到兩!”張亮怕李過於勞影響了傷勢,將房彥藻推到一邊,代替他彙報。
“子明就會說瞎話。”李雖然睡了很久,心智卻一點也不糊塗,“被人攻了個出其不意,而我這個主將又生死未卜,咱們可能只傷亡這麼點兒人麼?扶我起來,我坐到桌邊去看看戰報!”
“傷亡的確只有四千多。是程知節帶著他的本部兵馬穩住了陣腳。不信公問問其他人,看大夥是不是和我說一樣的話!”張亮不敢聽從李的命,退開半步,陪著笑臉安。
李的目從衆將領臉上一一掃過,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答案。他不再堅持要起批閱公文,笑了笑,說道:“傷亡不大,士氣卻是大損。恐怕沒有幾個月修整,上不得戰場了。子明扶我一把,我躺太久了,需要下牀活活筋骨!”
“哎!”張亮上前半步,手去抱李的腰。剛要用力,服卻被人從背後一把扯住。“別他,除非你們不想讓他的傷痊癒!”賽扁鵲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走來過來,瞪著張亮等人,冷冷地喝道。
“你!”張亮不敢違背,又將李放了回去。本想在衆人面前表現一下自己堅強的李甚爲失,用手肘支撐著牀榻,力擡背。連試了幾次,左卻一點力氣都沒有。而臉上和脖子上又是一陣火辣辣的痛,令人頭暈目眩。
“我傷得很重麼?”李有些急了,手扯住賽扁鵲的裳。他是練武之人,雖然此刻在病中,力氣也非賽扁鵲這種普通人所能抵擋。瞬間將對方扯了個趔趄,接著“嗤”地一聲,對方服也被他扯開了條大口子。
“不重,沒有傷!不過你脾氣越燥,傷口越難好!”賽扁鵲也上了火,一把將李的手甩開,氣哼哼地呵斥。
“李某魯莽了,大夫莫怪。子明,待會兒取兩吊錢,賠了大夫的裳!”李很快從失態中清醒,訕訕地笑了笑,道歉。
“裳倒是小事。你傷若好得慢,這些豪傑們又要怪我混飯吃!”賽扁鵲用手了裳上的褶皺,冷笑著回答。
“是弟兄們魯莽,李某代大夥一道賠罪!”李於牀榻上再度拱手,“請大夫明言,我的傷到底有多嚴重。怎麼我覺得一條沒有力氣,臉上也得難?”
“你的臉上全是傷,我給你敷了藥,已經開始重新長了,再有半個月才能見風。將來可能會留一些疤,但男人麼,臉上有些疤也無所謂。”賽扁鵲是個盡職的郎中,雖然惱恨李等人無禮,還是好言安。“但左不大容易好,戰馬將骨折了。今後可以騎馬,但步行時也許得藉助柺杖!”
“是麼?”李的臉被布包著,所以無人能看到他的表。
“在下已經盡了全力。你吉人天象,纔能有這個效果。如果換做旁人,也許永遠醒不來了!”郎中點點頭,迴應。
“多謝。大夫先休息去吧。我不便是了!”李輕輕了頭,吩咐。
目送著賽扁鵲出門,他眼裡始終帶著笑。“去他孃的吉人天相!”同時,一個悲憤的聲音於他心頭狂喊。他是相信自己有天命的,否則,無法解釋爲何經歷了那麼多大風大Lang,每次他都能化險爲夷。
但這個天命讓他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一張臉,一條,對於一個時刻在意在自己形象的人來說,這簡直比殺了他還人難。
“李仲堅!”片刻之後,李咬牙切齒地吐出幾個字。“李仲堅在哪兒,他沒有趁勢攻上山來麼?”
“李仲堅和張須陀於原武會師,但他們沒有趁機東進。而是留在了原武。據細作探明,他們停留的原因是由於李仲堅新納了一個妾,需要請人吃喜酒。據說他的妾室爲張須陀大人的義。”張亮再次上前,低下頭彙報。
他自己也不相信這就是郡兵們沒有趁勢東進的緣由。無論張須陀還是李旭,都不是那種分不清輕重緩急的莽夫。他們不會爲了一個人就放棄了稍縱即逝的戰機。
“李仲堅不是那種人!”與張亮想的一樣,李也不認爲娶親是郡兵們止步不前的原因所在。“子明,難道你也學會了捕風捉影了麼?”
聽了李的指責,張亮的臉立刻變得十分尷尬。多年來,他一直負責李家與江湖朋友的聯絡,還從來沒讓家主失過。“咱們在原武的眼線靠不近軍營,而徐茂功安在李仲堅邊的眼線又恰好斷了。所以,所以才導致線報這樣含糊!”
“眼線斷了,被發現了麼?”李吃了一驚,追問。
“沒有被發現,但在兩軍戰的第二天,他就被姓李的派去跟那個來過山寨的潘佔一道出了塞。什麼任務,他自己也不清楚!”張亮想了想,回答。
“潘佔,那個契丹人的管家?”李皺著眉頭,努力把幾件事聯繫到一。以他的目,當然看不到此刻塞外的風雲變幻。因此想了半天也沒理出任何頭緒,只好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方面。
“茂功呢,他怎麼說?”
“徐統領回山後便急著煉兵,趁著您昏睡,這廝居然要求各營裁撤老弱,把銳都出來統一整訓。翟大當家不管他,大夥也拗他不過,所以正等著公來主持公道!”房彥藻終於又得到一個說話機會,站在人羣后,低聲打小報告。
運河畔一戰後,瓦崗軍原班兵馬氣焰大漲。其他外來各營已經無力與之相抗。一旦徐茂功將各營銳調出來打重組,很多人就要喪失手中的權力。所以,大夥日夜盼著李醒來。只有李心機,才能制住徐茂功的強勢。
但李的表現卻非常令衆人失。衝著房彥藻搖了搖頭,他低聲吩咐道:“傳我的將令,在我臥病之時,軍中大小事務全給茂功。各營兵馬去蕪存,由茂功重新整訓。老弱一概發錢遣散,人和孩子集中到老營安置!”
“可徐茂功那天也打了大敗仗!雖然沒損失人,卻狼狽逃回,連戰旗和輜重都丟棄了!”衆豪傑一聽,立刻著了急,七八舌地彙報。
當日另一路兵馬也是完敗,從這一點講,徐茂功才能一點不在李之上。況且他爲人過於嚴苛,在大夥眼裡本不是個稱職的軍師。
“這就是茂功高於你我之。他不是戰敗,是不想咱們瓦崗軍分崩離析!”李在病榻上輕輕搖頭,點破。
他不想讓瓦崗軍分崩離析!沒人曾經預料到這個答案,剎那間,很多人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