嘍囉兵們卻不願意放棄這個落單者,從幾個方向同時撲上前。張季用彎刀撥開了一把斧子,然後刀刃著對手的胳膊掃過去,在敵人口留下一道又深又長的痕。瞬間,那道痕裂開,敵人慘著栽倒於地。另一名手持長矛的嘍囉吶喊著衝來,張季用力磕打馬鐙,從塞外帶回來的契丹良駒長嘶一聲,躍出丈許。敵人的長矛走空,張季快速撥轉馬頭,衝向他,用戰馬的前蹄將其踏翻,然後揮刀砍向下一名攔路者。
“張參軍,別戰,跟上大隊!”親兵隊正羅遠再度殺回來,替張季衝開一條路。“由弟兄們收拾這些傢伙,咱們的任務是跟上李將軍!”一邊與張季互相掩護著擺不甘心失敗的敵軍,他一邊叮囑,“李將軍已經殺到強盜頭子面前去了。那傢伙有些本事,剛剛把崔郎將打下了馬!”
“他哪來的這麼大能耐?”張季了口氣,本能地追問。郎將崔潛的武藝他見識過,比汾軍中大多數弟兄都高出不止一截。強盜頭子能將崔潛打下馬去,手著實不可輕視。
“什麼本事啊,張金稱這賊是平素吃人的,佔了一個狠字而已!”羅遠揮槊退一名“絆腳石”,氣吁吁地說道。“你快點兒,別耽誤功夫。咱們李將軍的作太快,去晚了就看不到他殺賊的過程了!”
張季沒有再搭腔,只是狠狠夾了夾馬腹。強盜頭子的名字他很,到聽在耳朵裡心臟就開始發。但他不認爲那是自己悉的影。“此人的兒子我不認識。”他在心裡給自己打氣,同時恨不得自己肩頭生出翅膀。
戰鬥已經接近了尾聲,靠吃人維持起來的勇氣抵擋不住堅苦的訓練和嫺的配合。騎兵們經歷了一番苦戰後,將被分隔開的敵軍逐個擊破。隨著一些悍匪的戰死,流寇們開始大面積的逃亡。他們不再管自己的同伴死活,也不再怕被大當家抓回去剝皮剜心。淋淋的現實面前,他們不得不選擇逃避。
張金稱披頭散髮,猶如一個發了瘋的魔鬼。他的前裂開了道尺許長的刀口,虧得上的鎧甲足夠結實,才僥倖逃過一劫。正是憑著這道“突突”向外冒的傷口,他將郎將崔潛砍重傷。隨後,又將三名前來援救崔潛的軍將領陣斬於馬下。
幾個崔家的私兵不顧地撲上,阻住張金稱向崔潛上踏落的馬蹄。張金稱麾下的嘍囉也發出一聲吶喊,直撲崔潛。敵我雙方圍著崔潛的膠著一團,不斷有人中刀倒地。私兵們幾度將昏迷不醒的崔潛背上肩膀,轉瞬之後便被瘋狂的嘍囉們攔了下來。嘍囉兵們用長槊、鐵矛衝著崔潛捅,又紛紛被私兵們架住。雙方誰都不肯放棄,慘聲不絕於耳。
混中,呂欽拍馬殺到,橫刀直掃張金稱。張金稱發出一聲怒吼,讓開刀鋒,反手劈向呂欽的肩膀。呂欽急忙倒轉刀背,架住張金稱必中一擊。“噹啷啷啷啷!”刺耳的金鐵鳴聲令人牙酸。正當呂欽試圖將對手的兵刃推開的剎那,張金稱猛然一擡,靴子尖正中呂欽下坐騎的脖頸。
可憐的坐騎長嘶一聲,竄起了老高,將呂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無恥!”兵們破口大罵,他們都看見了張金稱靴子尖上的跡。這個稱雄一方的強盜頭子居然像小流氓一樣將靴子上嵌了把短匕首,隨時都可以當作兵來暗算他人。
“老子樂意!”張金稱以怒吼聲相應。提馬去踩呂欽。崔家的私兵不忍看到呂將軍爲救家主而死,不要命地撲上前保護。張金稱哈哈大笑,向旁邊一帶馬頭,再度撲向崔潛。兩名爭奪崔潛的士兵措手不及,被他相繼砍翻。保護崔潛的人羣登時出現了一個缺口,張金稱邊的嘍囉發出一陣狼嚎般的歡呼,揮槊捅下。
眼看著郎將崔潛就要大難當頭,斜刺裡突然飛來兩支羽箭,將衝到崔潛邊的兩名嘍囉同時倒。跟著,第三支羽箭穿過人羣,直奔張金稱梗嗓。老賊頭嚇得趕側閃避,羽箭帶著風,從他的耳邊了過去。沒等他坐直,一匹黑的戰馬從外圍飛躍進人羣,刀直撲他的頭頂。
“鐺!”千鈞一髮之際,張金稱憑藉本能擋住了對方的致命一擊。一陣痠麻的覺立刻從手肘傳遍半個子,他悶哼一聲,將涌到嗓子眼裡的吞了下去。然後翻腕橫推,本不理睬對方橫掃過來的第二招。
以命博命,老子活夠了,拉上你一起死。憑著這一手狠招,張金稱不知道擊敗了多對手。但這次他徹底失敗了,對方輕輕一擰,便將他的反擊避開。手中的黑長刀略做停頓,然後又烏龍般繼續向他的口掃將過來。
我命休矣!剎那間,張金稱心裡充滿了絕。對手的本領高出他太多了,他本沒有與人家拼命的機會。平生所做過的事立刻紛涌而來,直衝他的心窩。“這樣死,也算值了!”他苦笑了一下,準備迎接最後的傷痛。
除了先前的刀傷外,期待中的痛苦卻沒有傳來。敵將在最後關頭突然偏開了刀鋒,將張金稱肩膀上的護甲砍得四下翻飛,卻沒有傷及他的分毫。
天地間突然變得極爲寧靜,敵我雙方所有人都楞住了,包括張金稱自己。對手居然放過了他,甚至不惜因此而傷。衆人驚詫的目中,此人用刀鋒住張金稱的脖頸,“你,怎麼會是你。你殺了九叔,你爲什麼?”
很人能聽懂李旭的話,但所有人能聽出這裡邊所蘊涵的憤怒和悲苦。“李將軍和賊頭是舊相識!”已經目睹過無數怪事的親兵們震驚地想。“大當家認識敵將!”被騎兵們團團圍住了大小嘍囉目瞪口呆。
眼前的景太詭異了,詭異到敵我雙方忘記了繼續廝殺。幾名喜出外的侍衛全力衝上,從敵人眼皮底下抱起了崔潛和呂欽。而剛纔還對二人勢在必得的嘍囉們則眼睜睜地看著敵將被救走,居然毫不想出手阻攔。自家首領就在對方刀下,敵將只要揮揮手,就可以結束這場戰鬥。但敵將居然沒有做任何作,他的刀在抖著,黑的從角緩緩淌出。
“要殺便殺。九哥是我殺的,你給他報仇便是!”張金稱快速恢復了心智,仰著頭喊道。“老子不併了他,他也會並了老子。先一步後一步而已,沒什麼差別!”
“你撒謊!”李旭氣得兩眼冒火,揮刀劈了下去。“九叔不會,九叔不是那樣的人!”他聽見自己的心在吶喊。但張三當初明明曾經爲了救孫九不惜千里奔波,他們二人是過命的。這一切到底是爲什麼?爲了什麼?
“鐺!”一聲金鐵鳴將敵我所有人的神智拉回戰場。衆人又發出了一聲驚呼,居然不自地退了半步。然後,雙方所有人再度撲上。兵們撲向那名架住李旭兵的敗類,嘍囉們則不顧一切撲向李旭。
“是你!”一片混中,張金稱呆呆地瞪圓了雙眼。他看到了一個高大魁梧的青年,滿臉悲苦。“快走!走啊!”張季聲嘶力竭地喊,張開雙臂,用脊背護住張金稱,用之軀擋住後的所有橫刀和長槊。
“別傷了他!”“別傷張參軍!”李旭和命令和羅遠驚呼同時傳來,傳將士們的耳朵。有人收招不及,刀鋒在張季的上拖出長長的跡。有人則茫然地舉起的長槊,不知到底該刺向何方。更多的人將怒火發泄在了大小嘍囉們上,刀矛齊下,將他們挨個翻,統統剁泥。
“大帥,放我爹一條生路!”渾是傷的張季在自己父親面前轉過,滾鞍下馬。不待李旭答應,他反手一刀,捅穿了自己小腹。
“小麂子!”
“參軍大人!”
“張參軍!”
驚詫地喊聲疊而起,帶著錯愕,帶著惋惜,帶著悲憤。剛纔還恨不得將張季一刀劈翻的將士們沒想到他居然會走到這一步,再次停止了對敵人的追殺,楞在當場。
“大將軍,我爹不是壞人!”張季雙手按住地面,支撐著自己不立刻倒下。轉過頭,他衝著自己的父親喊道:“走啊!走啊!”,淚如泉涌。
他想過自己賺了錢後如何讓父親舒舒服服地過下半生。想過自己升了後如何讓自己的父親在差面前揚眉吐氣。爲了實現這一目標,他不惜在塞外眠沙臥雪。爲了達這個夢想,他不惜放棄商號掌櫃份,到李旭麾下當一名管理庫房的小吏。而現在,所有的夢想都沒有意義了。他又見到了自己的父親,曾經的唯唯諾諾的行商,現在名滿天下的惡賊。
“我爹不是壞人!”他喃喃地告訴自己,手一,整個人滾落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