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蕪蔞城的強攻在第五天早晨開始。兩路隋軍在一個多月的並肩作戰過程中已經習慣了彼此的作戰風格，因此配合得相當默契。

最先發威的是府兵所攜帶的那些小型攻城弩。這些由木頭和牛筋製的殺人利只有兩百餘斤重，僅以一匹馱馬便能搬運。楊義臣麾下沒有多騎兵，但用來運輸各種攻城械的馱馬卻養了四千多匹。士卒們將攻城弩的部件從馬背上卸下後，轉眼之間便將其重新組裝完整。隨著楊義臣一聲令下，數百支八尺多長的弩箭立刻在蕪蔞城頭砸起一串黃的煙霧。

“啊―――”“啊―――”隨著一聲聲淒厲的慘，守城的嘍囉兵們像放紙鷂子般被弩桿帶著從垛口後飛起來，在黎明的天空下灑出點點珠。由於最近剛剛下過雨，所以天空被洗得很藍。而那些紅的珠被藍的天空映襯得更加清晰，幾乎滴滴可見。 щшш¸тт kán¸￠ ○

早晨的曠野很安靜，清晨的微風將慘聲送下城頭，中間還約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嘆息。接著，是淒厲綿長的號角，聲聲如歌。大隊大隊的弓箭手在大隊大隊的盾牌手保護下快步上前，趁著守軍被強弩得無頭擡頭的機會進攻擊位置。下一個瞬間，角聲嘎然而止，瀟瀟風聲爲戰場上的主旋律。天空驟然一暗，然後又驟然一亮，數以萬計的羽箭過數萬條漂亮的弧，呼嘯著飛上城頭。

守軍力反擊，一邊狼狽躲閃著從天而降的鵰翎，一邊尋找機會從垛口後下冷箭。但他們的反抗在攻擊者面前顯得那樣微不足道。很有隋軍被流矢中，偶爾有一兩支羽箭襲得手，也被厚厚的鎧甲所阻擋。楊義臣素有惜士卒之名，因此他麾下擔任主攻的銳通常都穿重鎧。而作爲他的敵人，待遇就不那麼妙了。老將軍素來講究戰時不留活路，戰後不留俘虜。

流寇們的抵抗非常頑強。他們趁著隋軍攻擊的間隙，不斷地順著城中的馬道衝上城頭，推開，填補戰死者留下的缺口。而缺口很快又被強弩和羽箭再度砸開，更多得嘍囉兵們不顧地再度撲上，無止無休，循環往復。

戰死者的很快積滿了城牆，順著土坯的隙緩緩下淌。遠遠地看去，整面城牆都好像在流。那些在半途中被幹燥的土坯吸收，慢慢變暗，變黑。還沒等舊的徹底凝幹，新的漿又快速淌下來，在濃重的黑上面，再添一筆的殷紅，猙獰耀眼。

“嘣、嘣、嘣”弩車的擊聲簡短有力，像重手在鼙鼓上敲出的節拍。“錚、錚、錚”弓弦的震聲清脆細弱，如同春天裡的鳥鳴，或新婚燕爾的竊竊私語。在鳥鳴、私語和鼙鼓聲中，太慢慢升了起來，升了起來，升了起來，將萬道的秋照在每個人黑的頭髮和黃的皮上，無論這一刻他們是軍還是強盜，無論這一刻他們是死是生。

黑的頭髮和黃的皮，滿是皺紋，刻滿生活的艱辛與愁苦的臉。這種臉在河北大地上很常見，城上城下都難逃其外。而今天，城上城下的黃面孔們卻在想方設法奪走對方的命，彷彿彼此之間真的有海深仇，彷彿彼此之間真的不共戴天。

“擂鼓！”看到後的太已經足夠高，楊義臣大聲下令。昨夜跟李旭協商後，他選擇了蕪蔞城東側作爲第一突破口，而李旭則負責帶領博陵軍圍住其他三面城牆，並在流寇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東邊城牆上時，把握另一個破城機會。

對攻城者而言，有選擇的攻擊，可以將全部力量集中在一。對於守城者來說，他們不但要對付來自城下的威脅，而且要躲避正眼睛中的日。

“轟、轟、轟！”鼓聲如雷，震得蕪蔞城單薄的城牆瑟瑟土落。伴著鋪天蓋地戰鼓聲，十餘輛裝有木製子的攻城梯緩緩從隋軍本陣推出。在盾牌手的保護下，兩千多名衫襤褸的民壯喊著號子，將攻城梯慢慢向城牆靠攏。

守軍的注意力瞬間被高大的攻城梯所吸引，敵我數量懸殊，如果讓這些龐然大靠近城牆，後果將不堪設想。無須高士達命令，他們立刻將手中弓箭指向了推車者。銳利的箭矢撕破單，撕破，著骨頭隙刺臟，推攻城梯的民壯們一個接一個跌倒，楊義臣又一揮大手，更多的民壯衝到了攻城梯後，接替戰死者的位置，用肩膀和手臂推車緩緩前行。

見到弓箭攔截無法奏效，城頭上的嘍囉兵們祭出新的殺招，他們冒著頭頂上的箭雨，，十幾個人一組拖草繩，將守城用的牀弩用肩膀拉生生拉開。長達丈許的巨弩呼嘯著從城頭上撲下，砸飛護送攻城車的盾牌手，砸進人羣，將躲避不及的民壯一個挨一個穿，牢牢釘在地面上。

“啊―――！”傷者沒有立即斷氣，在木做的箭桿上徒勞地掙扎，慘聲令人骨悚然。倖存的民壯們楞了一下，轉逃，卻被護送攻城車的兵卒用刀背給了回來，

“擂鼓催戰！”楊義臣本無視民壯的生死，冷笑著命令。這些推攻城車的民壯都是他在行軍途中捉來的，很難說裡邊藏沒藏著流寇。犧牲一些就犧牲一些，免得日後此輩再和其他強盜勾結。

“轟、轟、轟！”單調的鼓聲再度響起，如同驚濤拍岸。在鋼刀的迫下，僥倖未被牀弩中的民壯們哭喊著聚集在攻城梯前後，肩扛手拉，繼續向死亡地帶前行，步步帶。城牆下的小型攻城弩則快速調整方向，集中力量向城牆上牀弩飛來的位置一通攢。

雙方平時訓練的差距立刻顯現了出來，城頭上的牀子弩無論程和威力都遠遠高於府兵所用的攻城弩，但幾發後卻沒有一支能直接命中攻城梯。而楊義臣麾下的弩手們只用了兩攢，便將城頭上的幾架牀弩變了啞。驚惶失措的嘍囉兵們趁著城下擊的間隙衝到了已經變刺蝟的牀弩前，七手八腳擡走同伴的。七手八腳將扎城牆的弩箭拔出，將牀弩儘量恢復原狀。但他們賴以生存的最後利卻再也不出弩箭來了，完全變了一個個無用的木架子。

“完蛋了！”親眼目睹了牀弩被對方用箭廢的高士達心中發出了一聲絕的悲鳴，冷汗從額頭上淋漓而下。直到昨天中午，他才從幾個冒死來報信的潰卒口中得知前去隋昌劫掠的那路兵馬已經潰敗的消息。據送信者說，王薄生死不明，劉春生在滹沱河邊被楊義臣堵住，斬殺於陣前。孫宣雅見勢不妙，率領殘部投降。如果他最後落到李旭手中，有可能還有一線活命的機會。如果當初接他投降的是楊義臣，其結局已經可想而知。

得知東路兵馬全軍盡墨的消息後，高士達本應該立刻撤走。但麾下謀士時德方卻建議他和劉霸道二人分兵把守蕪蔞和饒。“二城近在咫尺，如月伴星。敵軍攻蕪蔞，則饒出兵擊之；敵軍攻饒，則蕪蔞出兵擊之，令其首尾不能相顧。日久，敵軍必疲，我軍趁機奪路而走，其定無力追殺。如果一矢不發便棄兩城，敵軍氣焰必漲，我軍士氣必衰。一旦他尾隨東海公追平原，公憑何而自保？”

時德方的話聽起來甚有道理，東海公高士達和平原公劉霸道二人也覺得連敵軍的角鼓聲都沒聽見便撒逃走，實在有些太綴自家威風。二人猶豫再三，反覆商量，終於在傍晚分了兵。誰料劉霸道才離開蕪蔞，便被疾馳而來的博陵騎堵了個正著。

據僥倖逃回來的弟兄彙報，劉霸道和他麾下的兩萬多弟兄連半個時辰沒能堅持住，便被博陵騎徹底擊垮。劉霸道本人被李旭一箭封，當場殺。其他麾下大小嘍囉也戰死了一多半，僅有不到三千人逃離了戰場。

而擊潰了劉霸道的博陵騎只有區區五千人，並且是一支趕了幾整天路的疲憊之師。擁有如此恐怖戰鬥力的傢伙還是人麼，高士達不敢想。但比劉霸道陣亡更令他恐懼的是另一個經由潰卒之口傳來的消息，博陵軍不再寬恕俘虜了。在隋昌城外被俘的嘍囉兵們全部被殺。原屬於劉霸道麾下那些被俘嘍囉也一個沒能保全。

戰又戰不過，投降也要被殺。走投無路的高士達心中涌起了一激憤。“退下城牆，放他們過來！”他抹去頭上冷汗，大聲命令，彷彿剎那間看了生死。

“大當家，兵不會放過咱們！”幾個小頭目了把臉上的，悲憤的地喊道。蕪蔞城失守是早晚的事，從昨天晚上軍開始圍城時他們就清楚。但同樣是死，戰死在城頭上總比跪在地上等人砍腦袋痛快得多，至活著時有個人樣。

“放他們上城牆，咱們拼命也拼得聰明些！”高士達慘然一笑，大聲道。“他們人上來，便不能再箭。咱們面對面掄刀子，生死各憑本事！”

“諾！”嘍囉們學著軍的樣子向高士達抱拳，然後哈哈大笑。

“下去，下去！”高士達笑得滿臉是淚，如同一個醉了酒的瘋子。絕的嘍囉們跟在他後狂笑著離開城牆，站在馬道上等待最後時刻來臨。

他們不是草，不甘任人踐踏，任人宰割。他們活得很卑微，卻可以死得與食者一樣高貴。

日影一點一點地推移，城上城下，每個人都等得心焦。忽然間，城頭傳來轟然一聲巨響，攻城梯底座在距離城牆五尺停了下來，帶著倒鉤的梯頂重重地拍在了泥磚壘就的城牆上。

“殺！”楊義臣利落地將手中長槊向前一指，大聲命令。

“殺他們，殺他們！”定遠將軍鄧有見帶領三百餘步卒，快速衝到一架攻城梯下。幾名勇士將短刀向口中一銜，踩著橫木蜂擁而上。腳下這些龐然大的底座是隨軍攜帶的，但梯子的兩臂和中間腳蹬卻是昨夜砍伐蕪蔞周圍的野樹所造，十分。因此衆人攀爬的速度並不算快，並且間或有人落。好在城頭上的嘍囉兵已經喪失了抵抗的勇氣，本不敢探出頭來反擊。

“殺，只殺不俘！”遊擊將軍侯橋看到鄧有見所部沒有到任何阻攔，也不甘屈居人後，順著另一輛攻城梯力向上攀登。其他幾輛攻城車上很快也爬滿了士卒，“殺，殺，殺！”大隋將士吶喊助威，目送著幾名手最矯健的勇士跳進城垛口。

忽然，衆人的喊聲停滯了一下。他們看見了城牆上突然閃現的寒。兩柄長桿大刀橫掃而來，直奔鄧有見的腰腹。定遠將軍鄧有見發覺事態不妙，大一聲，跳起三尺多高，堪堪將刀刃著靴子底避過，另一桿投矛從半空中呼嘯而至，正中他的肩膀。

“啊！”定遠將軍鄧有見發出一聲慘，從半空中直接跌下城頭。雲梯下幾名手持麻布片的兵卒趕衝過去救援。鄧有見的被麻布擋了擋，落勢盡去。他於布面上打了半個滾，手捂肩頭長矛，地癱倒了牆兒底下。

其他殺上城頭的軍也發覺自己上當，大驚。先前無聲無息的城牆上突然冒出了數百名嘍囉兵，他們或持長刀，或揮棒，沒頭沒腦的一通砸。攻上城頭的士卒寡不敵衆，被殺得手忙腳，而底下負責掩護的弓箭手卻因爲敵我混在一起無法瞄準，挽著弓半天不能放出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