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滿野花與碧草的山坡此刻正被熱所滋潤。終於功迂迴到博陵軍側翼的幽州輕騎在帥羅的指揮下向李旭所堅守的陣地發起了水一般的攻擊。穿過對手心佈置的障礙後，幾乎沒有經過任何調整，他們就直接開始進攻，撲火的飛蛾一般，一個接一個撞到了蓄勢以久的長槊叢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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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燦爛如春日之花，瞬間綻放，又在瞬間凋零。最先衝戰陣的五十餘名騎手當場和坐騎一道被刺穿，轟然倒地。而久經戰陣的博陵士卒卻對敵人的死亡視而不見。第一排的士卒保持著半蹲的姿勢，槊鋒斜向朝上。人和戰馬的鮮順著槊桿快速淌下來，染紅他們的手和胳膊。有人被戰馬傷，缺口很快被其他袍澤補充。未被波及者咬住牙關，像石雕一樣紋不。

第二排士卒將長槊平放於第一排士卒的肩膀，槊鋒指向正前，尖端掛著破碎的。第三排士卒的長槊放在第二排士卒的肩膀上，槊鋒比前一排高出兩尺，尚沒有機會與敵人接，冷森森閃著藍。

這是標準的步兵對抗騎兵戰陣，就像一個捲起的鋼鐵刺蝟，令敵人無從下口。如果幽州騎兵有五十步以上的加速距離，憑著戰馬高速衝來的慣，他們只要勇於犧牲，不難將此陣撞齏。可李旭沒給幽州人任何機會，常年引領騎兵作戰的他比任何同齡人都清楚輕甲騎兵的薄弱所在。不像武裝到牙齒的裝鐵騎，後者即便緩步而行也能將攔路的步卒踏醬。速度是輕甲騎兵的生命所在，如果不能提起速度，騎兵的攻擊力至要下降一半。而在低速前進中與袍澤的協調配合方面，他們遠不及步卒靈活。

飛濺的並沒有讓羅到心。範仲謀的將旗倒了，劉德馨的將旗倒了，幽州軍的帥旗也倒了。作爲主帥的和邊每名幽州子弟都應該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如果他們不能在最短時間殺到李旭邊，將狡詐卑鄙的敵方主帥擊斃的話，此戰的輸贏將沒有任何懸念。

“幽州虎賁！”羅單手舉槊，用榮譽激勵著部下心中已經爲數不多的士氣。

“天下無敵！”騎兵們大聲迴應，尾音帶著一抖。這兩句是他們的父輩在出徵時常喊的口號。只不過第一句以前爲“大隋虎賁”，如今大隋卻變了幽州。

父輩們曾經自豪地說過，當他們喊出這兩句口號時，整個東方草原都會爲之抖。無論突厥人、契丹人還是靺鞨人，那些未開化的牧民們在虎賁鐵騎的面前只有伏地求饒的份兒。沒有人敢直面大隋的天威，沒有人敢直面整個中原的憤怒。而今天，這兩句口號改了兩個字後又響徹戰場，擋在戰馬前的，卻是同樣的大隋袍澤。

一千五百名騎兵對一千餘名步卒，幽州軍在人數上佔有絕對的上風。第二波亡命攻擊很快展開，一百多名來自幽州的騎手踢打著馬腹，將下坐騎的潛力榨到了極限。可憐的戰馬扭轉脖頸，瞪圓眼睛，厲聲長嘶。它們不是人，沒有大局觀和犧牲神。如果是在高速奔跑中看到面前的槊叢，它們無法抗拒慣。如果是在小步前進過程中，哪怕是看到一束帶刺的荊棘，他們也會選擇避讓。

對死亡的畏懼最終未能拗過對勝利的，悲鳴著的戰馬緩緩向槊叢迫近，大顆大顆的淚珠自可憐的畜生眼中滴落。在即將與槊叢相撞的剎那，大部分戰馬力仰起了前蹄。也有小部分努力轉，將直衝改爲斜。結果幾乎差不多，長達三尺餘的槊鋒輕易地便刺穿了戰馬的皮和，疼得它們四蹄踢。馬背上的勇士趁機雙腳離蹬，大著向前跳去。他們試圖躍過槊叢，在敵軍背後發起攻擊。但大部分人都在半途中落了下來，直接被長槊刺了蜂窩。數幾個幸運者剛剛落地，便被邊的博陵士卒包圍，無數把橫刀砍來，將他們刃分。

幾乎不給袍澤們爲戰死者哀傷的時間，第三波騎兵就小跑到了戰場核心。在跳下馬背之前，他們將手中的長槊投向對手。然後，出腰間橫刀，狠狠地砍在昔日視爲手足的坐騎上。

數十名博陵士卒被中，歪倒在同伴邊。與此同時，被自家主人砍傷的戰馬發了狂，長嘶著撞槊陣。十幾桿長槊同時刺中一匹戰馬，將其當場殺。但博陵軍的槊陣也在戰馬的衝擊下向後凹了一小塊，出了小小隙。

第三波傷的戰馬衝來，跟著是第四波戰馬。蹲在前排的博陵士卒不得不挪，以免被可憐的畜生死。槊陣上的破綻越來越多，漸漸變了巨大裂。捨死忘生的幽州人直接從裂中闖了進來，長槊急刺，以命搏命。

一瞬間，雙方都損失慘重。配合嫺的博陵士卒依靠羣優勢，將闖軍陣的幽州人逐個捅翻。但發了狂的戰馬和發了狂的幽州人在死亡之前，往往要拉上一到兩名對手墊背。不遠，羅依舊在揮舞著戰旗，將手下的弟兄趕向死亡漩渦。軍陣正後方，李旭握黑刀，手指關節早已發青。

正面戰場其他位置的博陵士卒正在快速趕來，但三百多名幽州騎兵已經在羅的指揮下，順著山坡迎了過去。幽州軍不指僅憑著三百多名騎兵就能將數千乘勝而來博陵士卒擊潰，他們只打算用這三百多人的生命再拖上一柱香時間。不需要更多，在一柱香時間，羅所部幽州騎兵和李旭所部那一千博陵士卒之間的戰鬥肯定能分出結果。如果騎兵們戰敗，此戰幽州軍覆滅！如果步卒被殺散，李旭僅憑一人之，絕對無法面對數百騎兵的圍攻。擊殺了他，整個戰局將天翻地覆。

飛濺，號角聲宛若虎嘯龍。比起先前正面戰場上那近乎於一邊倒的屠戮，局部戰場上的廝殺更爲慘烈。雙方將士都知道戰局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呼喝酣戰，寧死不退。幾名幽州騎兵從戰馬上跌下來，立刻揮刀著地面橫掃。數桿長槊不閃不避，攢刺而下。數息之後，騎兵落馬的位置出現了一個空檔。已經被染紅的草地上，幽州人和博陵人倒在一，肩膀著肩膀，面孔對著面孔。

爲了維護戰陣不被衝散，王須拔帶著自己的親兵衝到了第一線。他的手遠好於普通士卒，見到哪裡被敵軍衝出了裂，立刻撲上前補位。一名剛剛將對手刺翻的幽州騎兵狂笑著甩落槊鋒上的，沒等他將馬槊再次端平，王須拔斜衝上前，揮起板門大刀，將其從馬鞍上掃去半截

“殺！讓他們長長記！”被人噴得如剛從染坊裡撈出來一般的王須拔舉刀狂吼，衝向了下一名騎兵。那名剛剛衝戰陣的幽州人被嚇了一跳，趕揮槊刺向他的口。王須拔翻腕，斜，一刀將馬槊磕飛。步，上前，又一刀剁在了戰馬高高仰起的前上。

失去雙的戰馬發出淒厲的慘，向前栽倒，翻滾掙扎。馬背上的幽州騎兵來不及逃開，被馬鐙牢牢地套住，然後被自己的坐騎得口吐鮮。王須拔看都沒看對手一眼，帶著自己的親兵直接衝向了下一個缺口。在那裡，兩名跳下坐騎的幽州將領正在夾擊方延年，把方長史得險象環生。

其中一個人聽到了沉重的腳步聲，轉迎住王須拔。看見對方手中那門板般大小的刀刃，他嚇了一跳，不敢用兵與對方，先側閃避，然後揮刀橫掃。“去你的！”王須拔將板刀向地上一，柱子般擋住了砍向自己腰間的利刃。隨即雙騰空，以刀柄爲軸心，螺旋飛踢。

這本不是戰場上應有的招。突然施展出來卻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與他放對的幽州將領躲避不及，前和小腹相繼中腳。包著生鐵的戰靴直接踢斷了他的肋骨，將裡邊的臟震得四分五裂。

“啊——！”幽州將領發出一聲慘呼，吐而亡。王須拔雙腳落地，拔刀迎住一桿從側面刺來的馬槊。持槊者武藝很好，一擊不中，立刻催馬前進，試圖用馬蹄將其活活踏死。王須拔快速逃向側面，然後轉斜劈。對方持槊相迎，兩支兵毫無花哨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金鐵鳴。

雙方勢均力敵，但幽州將領多了一匹戰馬，有著居高臨下之便。爲了避免此人將軍陣的缺口衝得更大，王須拔每次都不能躲得太遠，只能繞著戰馬與對方纏鬥。這樣做使得他的力急遽下降，轉眼便發出了重的呼吸聲。對手齒冷笑，長槊抖出了一團銀花。

只聽“乒！”地一聲，半空中令王須拔手忙腳的長槊猛然停滯。跟著，在馬上的幽州將領一歪，地掉下坐騎。一支憑空飛來的破甲錐從他的雙眉上方了進去，足足腦有半尺深。黑的鵰翎上掛滿了珠，一滴滴晃得人眼發花。

王須拔快速回頭，看見李旭手挽角弓，搭上了第二支羽箭。隨後，另一名與方延年纏鬥的幽州將領落馬，被蜂擁而上的長槊了蜂窩。

“別顧著鬥狠，盡力維護隊列整齊！”向著王須拔所在方位了一眼，李旭大聲吩咐。隔著重重人羣，他的話傳到王須拔耳邊已經幾不可聞。但王須拔知道主將在說什麼，用刀尖向前指了指，帶人補向了下一個缺口。

雖然他竭盡全力，但幽州騎兵依然在多形了突破。看到自家的步兵戰陣瀕臨瓦解，王須拔從腰間拿出一隻號角，嗚嗚吹響。聽到角聲，已經被衝一段段的博陵士卒們重新抖擻神，在距離自己最近的低級將領指揮下，原地結小陣，最大限度地拖延著敵軍推進速度。

雙方在比速度。看正面戰場的博陵士卒先殺散幽州攔截者趕到，還是局部戰場的幽州騎兵先突破博陵士卒的阻攔，砍翻李旭的帥旗。在某一個瞬間，幽州人幾乎達到了目標，他們距離李旭所站立的地方不足十步。但在數息之後，他們又被殺回來的周大牛帶領親衛得四散奔逃。

“噗！”疾飛而至的破甲錐穿騎兵的骨，將其直接推落到馬下。周大牛快速殺上，趁著距離自己最近的幽州騎兵發楞的功夫，揮橫刀，直劈對方大。目睹了同伴慘死的幽州騎手一邊要防備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冷箭，一邊應付周大牛的攻擊，手忙腳。幾個親衛趁機衝到戰馬側面，用長槊將其推離馬鞍。

無主的戰馬迅速逃離，周大牛等人迅速恢復一個小方陣，彼此配合著堵住下一波衝向李旭的敵軍。當先的敵將揮槊直取周大牛，試圖擒賊先擒王。就在二人即將發生接的剎那，作爲軍陣核心的周大牛突然很令人失地從他眼前跳開。

“噗！”又是一聲利刃的聲音。滿臉驚詫地幽州將領看見自己的坐騎高高地跳了起來，脖頸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一支流矢貫穿。本不給他弄清楚事原委的機會，周大牛也高高跳起，揮刀橫掃。與戰馬失去配合的幽州將領眼睜睜地看著一把鋒利的橫刀劃過自己的腰腹，然後本能地丟下兵，手去捂傷口，和戰馬同時倒在泊當中，翻滾，掙扎。

“呸！”攻擊得手的大牛輕蔑地吐了口吐沫，提刀衝向下一個敵將。一名幽州士卒的兵從側面攻來，對著他的肋畫影。周大牛卻本不管，徑自從對方攻擊範圍跑過去。那名幽州士卒旋即被兩名親兵夾住，然後嚨上捱了一箭，落馬亡。

與王須拔的任務不同，周大牛不負責維護軍陣的完整。他帶著一百多名親兵，以某種怪異的方式圍著帥旗旋轉。如果有人能從空中俯視，會清楚地看見，周大牛等人走的軌跡就是半個圓弧，而李旭所在位置，恰恰爲半弧的圓心。無論任何人試圖滲到這半個圓弧範圍，第一時間就會到圍攻，或者死於刃之下，或者被“流箭”殺。

這種作戰方式威懾力極大，接連數名突破了槊陣的幽州好手都折在了博陵軍的帥旗附近。接連三次攻擊挫後，幽州將士們漸漸對周大牛所在位置產生的懼意。他們看不到戰場的全局，很難分清楚冷箭是從何而來，更害怕下一個稀裡糊塗死去的人就是自己。

李旭將一支破甲錐搭上弓弦，向了更遠的敵人。幽州軍至今還保留著大隋的鎧甲制式，所以他能非常輕鬆地從敵人中分辯出哪個是軍，哪個是普通士卒。短短數息之間，至有三名旅率，兩名隊正死在了他的手下。本來就已經非常混的幽州軍愈發混，很多士卒幾乎是完全憑著榮譽在博殺，一邊與博陵軍纏鬥，一邊不斷觀周圍形勢。

張江所帶領的重甲步卒與負責阻攔他的幽州人還在苦戰，但因爲人數和士氣的雙重影響，幽州方面已經呈現了潰勢。帶隊的將領不斷髮出號角聲，向羅告急。而他們的主帥羅已經將自己的大部分親兵都派了出去，本無法再分配任何力量爲麾下袍澤提供支援。

最後能投的力量，就是羅自己和十幾名侍衛。但他不想將這最後的力和鮮浪費在博陵軍普通士卒上，他的對手就在不遠，正指揮著博陵軍對幽州人進行著屠戮。

對，只能算作屠戮，這一場本不能算作戰鬥。戰局發展到現在，羅已經明白自己輸了，輸得很冤枉，但是明明白白。

今天對方採用的所有陣型，所有變化，他都能看懂。都能想到破解辦法。包括眼下躲在戰團後，不斷圍著李旭所在位置旋轉的那個半弧，他都能記清楚其在兵書上的哪一頁。但懂得、明白和能像自己的手臂一樣讓其發揮威力是完全兩回事。麾下的幽州步卒達不到博陵步卒的訓練程度，自己也沒有姓李的那麼多殺人經驗。

這是一場在作戰經驗上完全不對稱的戰爭。與經驗富的博陵步卒相比，幽州步卒只能算一羣新兵蛋子。與經驗富的李仲堅相比，羅只是一個剛剛離家長庇護的懵懂年。

非常不幸的是，這個懵懂年初出茅廬的第一仗就遇到了本不該遇到的敵人。他現在只剩下了一個選擇，衝到敵將面前，用熱維護自己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