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的一瞬,在腦袋里順了一遍事的經過。
這劫人的事看似風風火火一氣呵,實則卻很不易,并不是陸時卿隨便哪個阿貓阿狗的政敵能夠做到的。從一開始就只想到了兩種可能:一是平王,二是細居。
由整個事件來看,對方一定籌謀已久,而非一日之功。
首先,元賜嫻臨盆提前了,但用以調包的孩子,看模樣卻也是在當日前后出世的,誤差幾乎不超過一天。這絕不是匆忙之下能夠安排得當的事。也就是說,很可能早在之前,對方就已從四面各地搜羅來了數位與孕期接近的婦人,并將們提早安置到了京城待命。
其次,道不亞于是陸時卿和鄭濯的命脈。陸時卿離京后,這條路就未再被人利用過,而徐宅的防守也相較平素更加嚴。要說真是近日暴的,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所以元賜嫻想,恐怕道被發現是在更早的時候。
而從這一點就能夠斷定,這個計劃的起頭人不是平王,是細居。
因為道暴,就意味著“徐善”的份也暴了。一旦平王發現了這事,本不會將它用在劫人上,而早該停止針對蔡禾,轉而向陸時卿窮追猛打,或將這條道的存在給徽寧帝。
但細居的立場卻有不同。得知陸時卿與徐善的關聯后,他第一反應并非將它曝于世。他跟平王的確有合作,卻不可能與他做永遠的朋友。鄭濯與陸時卿和他繼續斗,繼續彼此消耗,對南詔而言是一件好事。
所以他選擇不把道的事告訴平王或徽寧帝,而暗暗謀劃了劫人的計劃。
但這個計劃,靠他一人也是行不通的。
從劫人到兵分四路,所有作都發生在下半夜,而當時長安城城門閉,若非及早備好了數塊出城令,本沒法實現。可出城令這種東西,他一個南詔太子得不到,只有依靠平王。
因此,細居還是提前找到了平王,并說服他助自己完送人出城的后續計劃。
然而平王不會因無利可圖的事冒險,他又為何答應此事?相較細居,他的目的就比較簡單了,就是想以元賜嫻母子為餌,取陸時卿的命。
他或許尚且不知徐善這一環,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可能毫無察覺陸時卿對朝局穿針引線般的控,和他這個人的存在,對自己奪嫡的阻礙。
得不到的助力就該毀掉。在陸時卿接連出使南詔與回鶻,勢頭愈發如日中天后,他更威脅,因此想借細居之力除之而后快,也不是不能理解。
元賜嫻的思路直到這一步都很明朗,但當陸時卿說出那句“殺了南詔老王”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是考慮得太了。
起始想,自己與韶和孕期接近,細居可能是想把的孩子當作所謂的“質子”送長安,和陸時卿眼睜睜看著孩子近在咫尺,卻無法與他團圓,還得天天擔驚怕,甚至為了孩子的安危,在關鍵時刻替南詔兜著些什麼。
可現在看來,細居知道陸時卿不是庸碌之輩,一次意外痛失子也就夠了,不可能繼續放任南詔為所為,所以,計劃雖然完,卻實則很難實現。
那麼,既然他知道這個愿多半將落空,為何還堅持如此大費周章?
元賜嫻想,那是因為,哪怕計劃失敗,細居還是有利可圖。
孩子下落不明,陸時卿意圖在最短的時間找到陸元臻,唯一的法子就是快點讓“質子”進京。所以他要做的兩件事是:第一,刺殺南詔老王,細居盡早登基;第二,在孩子抵達長安前,將他調包回來。
而這兩件事,正中細居下懷。
先說第一件。
自打細居出使大周,與朝廷達和親之議,他在和二弟的爭鋒里便居于了上風,這大半年來勢頭蒸蒸日上。但老王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能繼位,為免夜長夢多,早就了殺父的念頭。
只是這件事太冒險了。他可以殺了老王,卻很難確保神不知鬼不覺,確保不落下毫把柄。初初登基時政局難免不穩,倘若有人揀此時機,以他殺父篡位之事為由起兵造反,他就白忙了一場。
所以,較為理想的況是:他自己不手,而故意疏王宮的守備,放別人來殺。如果這個兇手剛好還是大周權勢中心的一份子,那就更好了。
再說第二件。
不管韶和懷孕究竟是真是假,能肯定的是,細居從未打算將親生孩子送來大周。早在刻意放出韶和有喜的消息前,他就已經在南詔安排好了合適的人選,來生那個所謂的“質子”。
只是后來,剛巧元賜嫻也在差不多的時候有了孕,他才想到了這個“更妙”的計劃。
但拿個假孩子糊弄徽寧帝一樣是有風險的。
細居無法保證大周何時會察覺貓膩,也無法保證大周察覺貓膩時,他是否已經坐穩了帝位,是否不再需要朝廷的支持,為給難以預見的未來添一道保障,最好就是設計一樁“調包”事件來推卸責任。
到時事暴,他便能一口咬定,說自己送來的孩子是真的,只是半途被陸時卿調了包,甚至還可以倒打一耙,大周把孩子還給他。
細居的機,陸時卿看得一清二楚。但這是個謀。為了孩子,這兩件事,他必須做。
想通了這些環節,元賜嫻忍不住憂心忡忡地環了他。
陸時卿卻笑了一下:“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買賣,好都給他細居一人占全?我刀子都橫到南詔老王脖子上了,如果當真殺了他,豈非愚笨太過?”
元賜嫻的目閃爍了一下,收了淚道:“你的意思是……”
“假死。”他淡淡眨了眨眼,“岳丈會他在最彩的時機活過來的。”
當晚,元賜嫻聽陸時卿仔細講了一遍事的經過才知道,阿爹是在二十來日前就悄悄手“刺殺”了南詔老王,并將老王的“尸”天換日的,所以實際上,細居早在那時便已登基,且將“兒子”送出了南詔,只是一直窩在屋里坐月子,才不清楚這些事。
而細居為免輾轉之下出岔子,在劫走陸元臻后,其實并未接他去南詔,只是將他藏在了大周,待送質子京的隊伍經過,才把他抱上了馬車。
所以,孩子倒是未顛簸之苦。
也是這個時候,元賜嫻才終于明白陸時卿為何給孩子取名“臻”。起先一直以為,他是取了“臻”字表達的“完備”之意,希兒子以后能文武兼濟,品學雙絕。卻原來不是。
“臻”字在衍生為“完備”前,首先有“來到”的意思。
他在期盼孩子盡早回來。
不辦流觴宴,不辦滿月宴,就是因為他不想別人有機會看到替代元臻的那個孩子,不想給元臻造任何非議,也不想屬于元臻的任何東西落到旁人手里。
陸時卿看起來那麼冷清的一個人,卻偏偏是個護犢到了極點的爹。
換作兩年前,元賜嫻絕不會相信這樣匪夷所思的事。
陸時卿沒有食言,說好三天就是三天。
三日后黃昏,元賜嫻跟夫石一般立在府門前等,終于盼到他從馬車里下來,懷里揣了個明黃的襁褓,襁褓里安睡著一個男娃娃。
疾奔上前,看到孩子的一剎心激,險些又落下淚來。
陸時卿一手揣著孩子,一手攬著往里走去:“別哭了,浪費水,不是一直想給元臻喂?來,你喂個夠。”
元賜嫻本來是想哭的,被他說得破涕為笑,狠狠擰了把他的勁腰。
夫妻倆還不知如何跟宣氏開口這件事,先做賊一樣把睡著的陸元臻抱進了臥房,然后請了大夫來,確認他完好無損健健康康,且這些日子以來吃好喝好的才算放心。
等大夫離開,元賜嫻記起陸時卿的提醒,心中由來已久的愿變得愈發強烈起來,急迫地想給元臻喂。
其實的水并不。當初陸時卿說子虛水不夠,都是唬人的話。要不是元姝個頭小小,食量卻驚人,隔一個時辰就要來啜,恐怕還得被漲給瘋。
不過饒是如此,也有好幾次漲不了的經歷。當時已經約猜到孩子不是元臻,就沒提出非要把多余的水喂給他,想著自己掉。
只是陸時卿日日寸步不離,一難,他就察覺了,自然不會勞,誠懇地來解救。一開始是用手的,后來覺得浪費,就換了。
元賜嫻回頭想想,這當爹的,真是搶了兒子一個月的吃食。
現在元臻回來了,要好好補償他。
元賜嫻了襟,門路地抱起剛睡醒的孩子,準備給他喂。
陸時卿坐在床沿,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兒子撇著頭一副不是很想吃的樣子,想了想說:“可能是剛吃飽,等會兒再喂吧。”說罷補充道,“你要是難,我先來。”
誰給他那麼好命先來。
元賜嫻剜他一眼,堅持嘗試讓元臻吃。
這事實在不是霸道,而是害怕,害怕兒子一出生就沒在自己邊,如此離開一月以后,跟自己不親了。
忐忑地哄著元臻,哄了半天,終于看到小家伙扭過頭來啜。
元賜嫻心底一喜,正要閃耀起充滿母輝的微笑,卻不料他用力吮了一口以后,突然松開,偏過了腦袋。
“唰”一下飛濺,直直向了近在咫尺的陸時卿……的臉。
而始作俑者陸元臻躲避及時,毫發無損,瞅瞅一臉白沫子的阿爹,再瞅瞅愣在原地的阿娘,“咯咯”笑得酣暢。
半晌,陸時卿手抹了把臉,吞咽了一下道:“這回是親兒子沒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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