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闔家團圓的好日子,奈何對徐氏而言卻是一個堪比滅頂的災難。
往年在喬家,吃穿不愁,生活富庶,逢年過節只用坐在帽椅上,由下人一樣樣地把清單捧來,點頭或搖頭,一場盛大的宴席便能備下了。
可如今,別說宴席了,連幾斤都買不起。
“你去門口看看老爺回來了沒。”吩咐林媽媽。
林媽媽會意,出門了,正要說老爺沒回,就見一個藥打扮的小伙子從一輛皇宮專用的馬車上跳了下來,藥與車夫代了什麼,車夫將馬車停在巷口,藥腳步匆匆地往林媽媽走來。
待他走得近了,林媽媽才認出他是喬二老爺邊的小廝海波。
林媽媽就是一喜:“海波,你來了?老爺呢?”
海波愣了愣,言又止,對林媽媽道:“夫人在嗎?”
“在,在!”林媽媽見他不答,往他后了,沒發現老爺的影子,暗暗覺出了一不對勁,可里頭徐氏問是不是老爺回來了,林媽媽不好攔著海波去回話,只得將海波領進院子。
“老爺呢?”徐氏期盼地問。
海波遲疑了一瞬,行禮道:“回夫人的話,老爺在太醫院當值,今晚怕是回不了了。”
徐氏面當即一變:“什麼?這麼重要的日子,怎麼還要當值啊?”
海波輕言細語道:“正是因為重要,才不得不當值呢,夫人是知道的,因為小姐給胤王下藥一事,老爺到了牽連,皇上一連數日不想搭理老爺,好容易允許老爺復原職了,老爺自當鞠躬盡瘁才是。”
徐氏怪氣道:“怎麼不讓別人鞠躬盡瘁呀?”
海波的語氣依舊輕:“這是太醫院的安排,恰巧排了老爺今日當值,請夫人諒一二。”
徐氏嘲諷一笑:“呵,他怕不是要當值,是不愿回這個破破爛爛的家吧?他倒是把鍋甩得干凈!往太醫院一,跟個頭烏似的,眼不見心不煩,哪像我,日日勞這個、勞那個,頭發都熬白幾了!”
“夫人請息怒,老爺確實是走不開,況且老爺多做一天事,也能多掙一天銀子不是?逢年過節的,給主子們請平安脈都有打賞,老爺也是想早些把外頭的債還了。”海波說著,像是怕徐氏又沖他倒苦水似的,以幾乎神奇的速度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錢袋子,“夫人,這是老爺讓奴才帶回來的銀子,這個月的月錢都在這兒了,讓您和爺過個好節。”
徐氏看著錢袋里寒酸的兩個元寶,嗤的一聲笑了,竟落魄到如此地步了,區區十兩銀子,從前便是掉在地上,都懶得彎腰去撿,現在,卻可悲地生出了一欣喜。
海波最終“如釋重負”地走了。
徐氏揣上銀子,帶上林媽媽,去貧民才會去的臟兮兮的菜市場買了一籃子橘子與兩盒皮月餅。
昨日,書院放了假,沒馬車,不好意思走路去接兒子,便林媽媽往娘家帶了消息,讓他們把喬玉麒接去徐家住一晚。
現在,要把兒子接回來。
爹娘已過世,當家的是大哥大嫂。
做喬家主母時,沒補娘家,大哥大嫂都拿當神仙似的供著,但很憾,那種羨慕又討好的表再也看不到了。
接待的是徐家的管事媽媽,管事媽媽笑著將迎了宅:“可真是不巧,今兒早夫人娘家侄媳生了兒子,老爺與夫人趕著回去探了,本是要把表爺一并帶去,又恐姑上門,找不著人會著急。”
說話間,管事媽媽不經意地睨了一眼徐氏手中的橘子與月餅,角不屑地撇了一下。
徐氏接到了喬玉麒。
喬玉麒一看到徐氏便抱怨:“娘,我再也不來舅舅家了!他們一點也不喜歡我!好吃的也藏著不給我!我全都看見了!”
徐氏沒說話,帶著兒子出了徐家。
丫鬟看著桌上的月餅與橘子問:“媽媽,這些東西……”
管事媽媽翻了個白眼道:“拿下去吧,還真往老爺夫人跟前兒送啊?”
這話的音量不大不小,徐氏聽了個尾,氣得拽了拳頭,當初當喬家主母時,這群賤人是怎麼跪腳趾頭的?一轉眼,竟騎到了頭上!
養不的白眼狼!
“娘,馬車呢?”喬玉麒問。
“我們走回去。”徐氏道。
喬玉麒幽怨地皺起了眉頭:“這麼遠,我走不!”
煩心事夠多了,兒子卻又來無理群鬧,徐氏心里堵得慌,負氣道:“走不,那就在你舅舅家待到天荒地老吧!”
“娘!娘!”喬玉麒追了上來。
徐氏不想理他。
喬玉麒拽住了的手,四下了道:“娘,我們走錯了,回家是那條路!”
徐氏悶不作聲。
喬玉麒嘰嘰喳喳道:“娘,你聽見我說話沒呀?我們走錯了!不是這邊!是那邊!那條路啊!”
徐氏猛地停下步子,冷冷地看向他,那兇狠的眼神,嚇得喬玉麒子一抖。
叱道:“要回喬家是嗎?好,你自己回!我絕不攔著你!你給我走!走啊!”
喬玉麒害怕地往后了,任憑他再頑皮,骨子里也不過是八九歲的孩子,被親娘這麼兇,委屈得差點哭了。
他不明白才幾日不見,那個溫笑的娘親怎麼就不見了?娘親好兇、好可怕。
徐氏帶著喬玉麒回了租住的院子,這一路,喬玉麒都沒再吭聲,進了如此破爛的院子,心里拔涼拔涼,卻不敢再說什麼。
安頓好兒子,徐氏拿上銀子去了菜市場,想買點新鮮的菜,特地挑了快要散攤的時辰,菜都不那麼新鮮了,卻便宜。
豬攤子上還剩最后一條里脊,邁步走過去:“老板,這條……”
“我買了!”一個胖婦人呼哧一下擋在了面前,抓住那條,“老板,稱一下,多斤!”
徐氏冷著臉走過去:“你怎麼回事?明明是我先要的。”
胖婦人噴著口水道:“你先要的?你眼瞎啊,沒看見是我先拿到手的嗎?”
徐氏嫌棄地往后退了退:“可我已經喊了。”
胖婦人啐道:“喊了就是你的?你第一天來買菜啊?”
徐氏被唾沫星子惡心得胃里直冒酸水:“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凡事都講究先來后到!”
胖婦人譏諷地笑了:“哎喲喲,想講道理,別上這兒買呀!你上鋪子里去,多的是!多的是道理!人家拿你當貴人供著!不爭不搶的多省事兒!”
“你……”徐氏氣了個倒仰。
胖婦人唾沫橫飛道:“你什麼你呀?沒幾個臭錢,倒在這兒擺起了臭架子!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二十三文,算你二十文好了。”老板說。
胖婦人打開荷包掏錢。
徐氏抓住了老板遞給的手:“是我先要的,你剛剛也聽見了。”
老板看看徐氏,又看看胖婦人,無奈道:“就這麼一塊了,你倆到底誰買?”
“我!”二人異口同聲。
胖婦人推了徐氏一把:“老娘都在掏錢了你我我我!不給你點兒教訓,你真當老娘好欺負吧?”
徐氏被推得險些摔倒,冷冷地瞪著:“你怎麼還打人了?”
“我就打你怎麼了?跟老娘搶東西,就是找打!”胖婦人沒好氣地說完,將徐氏一把推到了地上。
徐氏從沒想過自己會為了一塊里脊與人大打出手,這是最便宜的市場,最便宜的攤子,最后一塊,不買到它,全家今晚便吃不上葷菜。
一想到這里,便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沖過去將胖婦人撲倒在了地上!
騎在對方的上,撕扯著對方的頭發,左一耳刮子,右一耳刮子,打得胖婦人鼻青臉腫。
胖婦人也不是好惹的茬兒,短暫的“敗北”后,抬起膝蓋,朝徐氏的脊背重重一頂。
徐氏吃痛,胖婦人趁機將從上扯了下去,隨即站起,對一陣拳打腳踢。
徐氏抱住了的,狠狠一咬。
“啊——你這臭婆娘!你敢咬我?”胖婦人被咬出了,看著魔怔了一般的徐氏,心里一個咯噔,不敢再應戰,抓起掉在地上的荷包,灰溜溜地跑了。
徐氏息著,用手指了被打出的角,狼狽地站起來:“老板,里脊我要……”
“您拿好了。”老板把里脊遞到了另一個壯漢的手中,壯漢把銅板撒到桌上。
一塊用生命去爭搶的里脊,最終被第三個人買走了……
秋高氣爽。
喬薇帶上一雙小包子,與羅大娘一塊兒坐上了栓子爹的牛車,前往鎮上買菜。
除了碧兒回鎮上與爹娘過節,其余人都留在山上過節。
喬薇前世不是一個很過節的人,但到了這邊,事往往就發展得不大一樣。
這一次,還期待了。
馬車很快到了鎮上,大概是過節的緣故,今日的集貿市場幾乎要被了,喬薇一手抓著一個孩子,在人群中肩踵。
羅大娘挎著兩個大菜籃,人太多,得走不過去,只得把菜籃舉起來:“今兒的人咋比快過年那會兒還多?”
喬薇一笑:“不是買的人多了,是賣的人了,都一塊兒了。”
羅大娘踮起腳尖了:“還真是!”
“想吃什麼?”喬薇問景云與舒。
景云想了想:“紅燒。”
娘親做的紅燒特別香,咸咸的,帶點甜味,好吃極了。
“好,紅燒。”喬薇笑著了兒子腦袋,又問兒,“舒呢?”
舒道:“我想吃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現在可沒有,得秋末冬初才上市,喬薇就道:“糖炒栗子不能當飯吃,你晚上想吃什麼菜?”
“糖炒栗子。”舒道。
這孩子,跟糖炒栗子杠上了,但好像本沒吃過吧?
“又是先生教的?”喬薇問。
舒嘿嘿一笑。
景云解釋道:“夫子講《詩經》,‘栗在東門之外,不在園圃之間,則行道樹也’,妹妹問栗是什麼,能不能吃?夫子說糖炒栗子是極好吃的。”
“你這丫頭!”喬薇好氣又好笑地點了點腦門兒,人家都在領會詩句的意境,倒好,盡琢磨著怎麼吃了。
“可是,我想吃嘛。”舒撒地說。
喬薇就道:“現在這邊還沒有賣的,南方才有,等天氣冷些,娘給再你買。”
舒笑嘻嘻地道:“娘親真好!”
喬薇呵呵:“不給你買東西了還好不好?”
舒不假思索地道:“好好好!娘親是最好的!”
小馬屁,這一點,倒是既不像冥修也不像,也不知是傳了誰。
喬薇與羅大娘買了一斤新鮮的五花、一斤牛、六條鯽魚,每條不到兩斤,正是質最的時候。
值得一提的是,古代的斤兩與現代的定義不大一樣,現代一斤十兩,每兩五十克,可在古代,一斤是十六兩,不然怎麼說半斤八兩呢,古代的半斤還真就是八兩。
只不過,古代的每一兩很能達到五十克,數字因朝代而異,譬如西漢的一兩就只有十六克,一斤是兩百五十八克;而唐朝一兩是三十七克,一斤是不到六百克的樣子……大梁朝的計量單位與唐朝類似,一斤多的魚換算現代的單位其實也就一斤。
鴨與小菜家里都有,就不買了。
出了集貿市場,舒突然指著一個小攤蹦了起來:“娘親娘親!你看!”
喬薇循聲看去,那是一個賣糖畫的小攤,他的糖畫都是用糖稀做的,有小胖娃娃、小狗、小貓、小鳥兒……晶瑩剔、栩栩如生。
喬薇記得自己小時候吃過這種糖畫,比臉盤子還大,卻只賣兩錢一個,味道嘛,其實很一般,但架不住畫的那些小栩栩如生,吃起來便覺得格外新奇。
“想吃那個啊?”喬薇笑著問。
舒吸了吸口水,景云也有些抵制不住糖畫的,小聲地吞著口水。
喬薇帶著二人來到了攤邊,那兒已站了不人,師傅手藝很好,客人要什麼他都能畫,很快到了景云與舒。
景云十分干脆地要了一只猴子。
“好嘞!”師傅舀了一勺糖稀開始在石板上作畫了,一邊畫一邊問舒,“小姑娘要啥呀?”
“我也想要猴子!不對不對,我想要老虎!呃……我要蝴蝶……我要小白……哎呀!我、我、我要……”到底要什麼呀?
舒要了半天也沒要出個東西來。
喬薇笑道:“也做一只猴子吧。”
和哥哥的不一樣,待會兒又要饞哥哥的、嫌棄自己的。
師傅做了兩個糖稀版的小珠兒,小包子一人一個,迫不及待地了一口。
真甜!
古代糖貴,糖畫便不便宜,一個十五文,算是非常奢侈的小吃了。
喬薇給鐘哥兒與小白珠兒也分別帶了一個。
一行人坐栓子爹的牛車回了村。
小白與珠兒像是知道喬薇會帶好吃的給它們似的,排排坐,坐在別墅門口,兒地著山下的方向,很像兩塊薇石。
喬薇把糖蛇寶寶給了小白,糖桃子給了珠兒。
二抱著自己的小糖畫,吭哧吭哧地啃了起來。
喬薇將最后一個糖老虎給了鐘哥兒,鐘哥兒屬虎。
八個月大的俊哥兒出胳膊,也想要。
喬薇了他嘟嘟的小臉蛋:“你還小,不能吃這個哦。”
俊哥兒小兒一撇,哇的一聲哭了!
不是饞的,是疼的。
姑姑人太疼啦!
翠云抱著俊哥兒回屋喂,幾個小的留在院子玩耍,喬薇與羅大娘去了廚房做飯。
中秋在大梁朝是僅次于除夕與元宵的節日,除了羅大叔因公務繁忙確實無法告假,連羅永年都從鐵鋪回來了。
半年不見,羅永年又長個子了,從前只比喬薇高出一手指,現在都冒了大半個腦袋,材也魁梧了許多,曬了淡淡的小麥,別有一壯年意氣風發的味道。
羅大娘看著他,第一眼幾乎沒能認出來。
“娘!”他笑道。
聲也變了,真的是個大人了!
羅大娘激得熱淚盈眶,用圍了淚:“你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回了?好歹讓人捎個口信,我好你哥去接你啊!”
羅永年笑道:“我又不是不識路!”
“大娘,這您小兒子呀?”正在切菜的七娘問。
羅大娘破涕為笑,拉著羅永年的手道:“就我常和你說的,我家那小潑皮!”
上說著潑皮,面上卻笑得幾乎看不見眼睛。
七娘笑著打了招呼:“是永年吧。”
羅永年不認識七娘,他走的時候山上還只是一座風雨的破房子,現在不僅蓋了漂亮的新房子,還進了他不認識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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