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眾人席。
今夏以前從未見過上元龍,未料到今日踐行小宴竟會將他請來,心中難免詫異。再看旁人,謝霄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人,雖未說什麼,但面上神郁郁顯而易見。謝百里強打神,眉間壑卻有掩不住的愁緒。
“怎麼回事?”低聲問楊岳。
楊岳如此這般給解釋了一通。
今夏嘖嘖心道:這直浙總督胡宗憲的腦子還真好使,倭寇在沿海流竄,靠衙門里的差肯定是扛不住,讓林寺和尚下山打倭寇,這法子真是妙極了。
“謝霄出門三年,回家還不到一個月,謝老爺子哪里舍得他再走。”楊岳低聲與頭接耳。
“這就忠孝兩難全。”今夏嘆道,“想想還是我娘深明大義。”
看著一桌子的菜,長輩沒有人筷,他們這群小輩自然是不敢分毫,今夏中飯就沒吃,到現下已經是腸轆轆,能看又不能吃,對而言實在是種極大的折磨。
謝百里命家仆斟酒,楊程萬不能喝酒,便以茶代替。
“今日原是給楊岳今夏兩個孩子踐行,”謝百里端起酒杯,神嚴肅,“但我剛剛收到一封信,浙江倭寇流竄,百姓流離失所,霄兒和曦兒的授業恩師請他們到浙江共同抗倭。我與上兄方才已商議,就讓這兩個孩子去浙江……”
“爹爹!”
謝霄未料到謝百里竟會應允,驚喜加。
謝百里瞪了他一眼:“怎得,歡喜這樣,不得離家遠遠的吧?”
“爹爹,我是沒想到您真肯讓我去浙江,您當真肯?”
“抗倭是國家大義,何況師門有命,原不應違。”謝百里嘆道,“你的子難道我還不知曉麼,便是勉強你留著家中,你也呆不安穩,早晚生出事端來,倒不如就放你出去。”
此時,上曦方顰眉道:“幫中事務,該如何是好?”
“我與你爹爹商議過了,不得我們這幾個老家伙再出來照看照看。”謝百里哈哈一笑,“胳膊兒雖比不上當年,好在還能彈。”
“爹……”上曦向上元龍,面有歉疚,“幫務繁雜,我擔心你們太過勞。”
上元龍笑道:“乖囡兒,你爹爹我在家了幾年清福,現下也是時候活活筋骨了。”
謝百里也笑道:“就是,咱們不出山,倒這些小輩看輕了去……你看,楊兄這兩個孩子就規規矩矩的,乖得很。”
今夏與楊岳聽了夸贊,暗自好笑。
楊程萬笑著接話道:“如此也好,明日讓他們一塊兒啟程,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聞言,今夏心中咯噔一下:車上還有阿銳,若是與上曦同行,萬一被察覺,可是個說不清的事,只怕要鬧出事來。心中正想著該如何推,便聽見謝霄開口。
“楊叔,不是我駁您面子,同行雖然可照應,但陸繹那是家人,現下聽說已升了四品僉事,我們是江湖中人,與他同行實在多有不便。”即便已經救出沙修竹,但謝霄始終對陸繹心存芥。
上曦也為難道:“幫中事務還需要代,說也得一、兩日后才能出發,明日怕是趕不及了。”
楊程萬笑道:“我只是隨口一說,不必介懷,你們只管便宜行事。”
聽他們如此說,今夏方才暗松了口氣。
諸事落定,謝霄想著要去浙江,又能與眾師兄弟痛痛快快一塊抗倭,心中暢快,喝了好些酒,又說了好些話哄謝百里歡喜。
謝百里明知兒子是存心說好聽的話,卻也用得很。
這父子二人不吵架拌,旁人也輕松許多,這頓飯吃得賓主皆歡。
謝霄和謝百里喝了甚多,散席后便早早歇下了;上曦送上元龍回去,楊岳也陪著爹爹回屋歇息。
今夏因惦記著明日事宜,又礙于楊程萬在場,不敢多喝,只抿了兩口雪酒。散席后到灶間好言好語問人討了些干凈吃食,便急急出門往竹林趕去。
輕車路地穿過竹林,快步進竹屋,在堪堪走進房門的那瞬,放輕了腳步。
屋,一燈如豆,安靜如斯。
阿銳仍舊和走時一樣躺在竹床上,未分毫。
今夏的目落在陸繹上,他靠窗而坐,支肘撐額,雙目合攏,似在養神,又似已睡著……
“大人?”試探地喚了一聲。
靜靜的,他沒有任何反應,眼角眉梢都不曾過。
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放到桌上,咬著犯難地看著陸繹:食盒里頭的飯菜要趁熱吃才好,可是他看上去很累,是否應該醒他呢?
燭微弱,不知不覺間,已經湊到陸繹面前,近得連他有幾眼睫都數得清楚。
不期然間,他緩緩睜開眼睛。
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你是在窺我?”大概因為剛睡醒的緣故,他的聲音帶著些許慵懶。
今夏連忙站直子,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不是……大人,我帶了飯菜來,你趁熱吃吧,涼了傷胃。”
陸繹瞥了一眼:“有酒味,你在謝家吃飽喝足了?”
今夏心虛地抿了抿:“今晚都樂呵的,我就喝了兩口而已,有頭兒在,我也不敢多喝。”
陸繹起,先了眼竹床上的阿銳,見他依然如故,才懶懶舒展下子。
“都樂呵……”他語氣不善,“有什麼好事麼?”
“謝霄和上曦接到師門的信,請他們去浙江抗倭,謝老爺子也點了頭,謝霄樂得不行,沖老爺子說了幾籮筐的好話,估著把這十幾年欠的好話都補上了,把老爺子也樂得不行。”今夏笑道,“后來他們倆全喝大了。”
陸繹斜眼睇:“我看你也樂呵?”
謹慎揣了下陸繹這話的意思,今夏正道:“沒有,我一直惦記著您沒吃飯,臉上雖然陪著笑,其實心里特別著急。”
明明知道說得未必是實話,可這話從口中說出來,陸繹還是用得很,盯著了片刻,終于還是忍俊不。
今夏見狀,也是嘻嘻一笑,揭開食盒,給他張羅吃食。
陸繹才吃了兩口,似想起什麼,問道:“謝霄他們,不會與我們同行吧?”
“不會,上堂主還有幫務未割清楚,他們大概還得遲一、兩日才能啟程。”
陸繹這才未再說什麼。
聽見上堂主四個字,竹床上的阿銳雖還在昏迷之中,但手指不宜察覺地了。
“您對上堂主……”今夏歪頭看著陸繹,好奇地問道,“真的沒別的心思了?”
陸繹用筷子夾了個丸子,直接塞口中,皺眉問道:“你覺得,我對該有什麼心思?”
今夏邊嚼邊想,邊想邊嚼,分析給他聽:“上堂主雖然是江湖中人,不過論相貌,都是難得的,您要是說瞧不上,或者半點沒心,可就有點矯了。”
“我矯?”陸繹眉頭一皺。
今夏趕忙安他:“這丸子炸得真香,您也嘗嘗……大人,您不會是已經定親了吧?”
“你以為我跟你似的。”
陸繹沒好氣地直接把噎回去。
看來這個話題今日不宜,今夏知趣地轉了個話題:“去浙江的路線,是經由蘇州府往嘉興府……”
“不,先到宜興,由宜興往湖州府。”陸繹打斷道。
今夏一愣:“先往宜興?”
“嗯,我外祖母在溧,我順道去看看老人家。”
“哦……明白了,那卑職先回城安排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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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辭過楊程萬后,今夏在馬車上才將阿銳之事告知楊岳,但因為翟蘭葉之死尚要瞞著楊岳,故而也不敢細說,只說阿銳被人所害重傷。
楊岳不解:“為何不把人給上堂主,帶他去浙江做什麼?”
“他中的是東洋人的毒,大概是陸大人想等他醒了,問個究竟吧。”今夏含糊答道,“陸大人行事,哪有咱們多問的余地。”
楊岳始終覺得一頭霧水,后來看見阿銳面目全非的模樣也駭了一跳,好在他慣于守本分,也未再多問。
如此一路南行,過了江,經由鎮江,再到溧,兩日后到了宜興。
這兩日楊岳給阿銳換過藥,斷斷續續喂他喝了些粥湯,阿銳始終未見清醒,一直在昏迷之中,好在傷口已在慢慢愈合。
陸繹的外祖母家是此地的大戶人家,今夏立在外頭,瞧著眼前的青瓦白墻,覺得說大戶人家多半還是小瞧了,他家怎麼也算得上是當地的名門族吧。
小廝通報之后,連忙就有管家模樣的人急急奔出來,引著他們一行人、連同馬車進了宅院之中。今夏與楊岳被安排在一小院歇息,陸繹則徑直院去了。
在此地歇息了一夜之后,預備上路時,今夏才發現又多了兩輛馬車,比原先的要致許多。
“我的一名表妹要回鄉掃墓,正好與我們同行。”陸繹淡淡道。
今夏怔了怔:“您還有表妹?”
“我又不是石頭里蹦出來的,自然有表妹。”
正說著,一名芊芊由老嬤嬤扶著出門來,旁邊還隨伺著兩個丫鬟。
“大哥哥。”朝陸繹施了一禮,輕聲道,“去年年下,二哥哥就帶了薔薇和玉簪來給姐妹們,說是大哥哥特地備下的。”
陸繹微笑道:“不值什麼……來,這兩位是六扇門的捕快,袁今夏和楊岳,此番協助我辦公務,這一路他們都會同行。他們上都是隨帶刀的,你見了莫要心驚。”
今夏瞅了眼自己上的樸刀,默了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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