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白的房間騰給景毓和張行英,自己又另開了間房。店小二雖然著房間一床花眼淚都快下來了,但因為這房間記在周子秦名下,也只好囑咐說,客,記得另付床褥費啊……
天未明,黃梓瑕就醒來了,起梳洗之后,穿好服出去,看見李舒白正從景毓的房中出來,掩了門之后對說:“況還好,有點低燒,但比昨夜還是好多了。”
黃梓瑕點點頭,松了一口氣。
兩人在前店吃早點時,黃梓瑕又輕聲說:“昨夜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請教王爺。”
李舒白點一下頭,抬頭看著。
“因鴆毒而死的人,上除了砒霜的癥兆之外,還會出現其他的印記嗎?比如說,指尖會出現黑氣之類的嗎?”
李舒白略一思索,問:“你是指,傅辛阮手指上的那些黑痕跡?”
“是。”
“應當是不會有的,我想,那黑的痕跡應該是其他地方沾染來的。”
“那麼,此事又是一大疑點了。”黃梓瑕低聲道,“傅辛阮為一個子,容貌又如此出,王爺想,一個子在赴死之前,怎麼會不惜自己的發?又怎麼會讓自己那雙水蔥一樣的手,在死后還染著難看的呢?”
李舒白點頭,又說道:“說到此事,我看你昨天查看了傅辛阮的箱籠妝奩,臉上也出遲疑的神,又是發現了什麼?”
“這個,你們男人就不知道啦。”看看周圍,見依然只有他們兩人在角落中用早點,便低聲說道,“王爺還記得嗎?傅辛阮死的時候,挽盤桓髻,著灰紫衫、青、素線鞋。”
他點頭,以詢問的目看著。
“我看到的柜中,全都是淺碧淡紅的。可見傅辛阮平日喜歡的,都是明麗鮮艷的裳。那件灰紫衫,我看倒像是珠紫的敝舊之后,拿來作為起居隨意披用的。”
“你是指,一般子臨終時,大都會換上自己喜歡的新,不可能穿這樣的服?”
“何況,是與郎殉,真的會棄滿柜鮮的服于不顧,穿著這樣的舊與郎十指相扣共同赴死?至,也該收拾一下自己?”黃梓瑕說著,想了想又搖頭,說,“不過如今也不能下斷語,畢竟,一意尋死的時候,萬念俱灰,可能也不顧及自己是否穿得好看了。”
“所以,我們下一步要著手的事,便是看究竟有什麼值得他們萬念俱灰吧。”李舒白說道。
黃梓瑕點頭,與他一起用了早點,兩人一起步出客棧時,終于忍不住,轉頭看著他,言又止。
“說吧。”他淡淡道。
“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您難道從來不將前次的刺殺放在心上嗎?”這每日與一起調查案件的架勢,讓簡直都懷疑前幾日究竟是否遇到過那一場慘烈刺殺。
他卻只輕輕瞟了一眼,說:“急什麼,不需多久,下一次就要來了。”
“好吧……反正您連刺客的領頭人都認識,想來運籌帷幄,盡在掌握,我是多言了。”說著,翻個白眼將他那一眼頂了回去。
李舒白第一次看見這副模樣,不由得微微笑了出來,側頭對說道:“告訴你也無妨,其實那個領頭人……”
話音未落,他的目忽然落在前面一個人的上,那即將出口的話也生生停住了。
站在街對面的人,青風,皎然出塵,正是禹宣。
而禹宣對面所站著的人,讓他們兩人也換了一個眼神——正是周子秦妹妹的那個準夫婿,齊騰。
此時天尚早,街上行人稀落,不知這兩人站在街邊說著什麼。禹宣的臉十分難看,無論齊騰說什麼,他都只是搖頭,緩慢但堅決。
黃梓瑕還在遲疑,李舒白已經拍了一下的肩,說:“跟我來吧。”
他帶著走過清晨的街道,向著他們走去。
黃梓瑕跟在他后,低頭不語,就像一個小廝模樣。
就在快走到他們邊時,李舒白在一個攤子邊站住了,說:“來兩個蒸餅。”
他們看著老板拿餅,背對著禹宣他們,聽到他們兩人依然在說話——
齊騰說:“禹宣,我實則是舍不得你的才華。其實你我平日往不多,但對于你的學識,我是最仰慕的。如今黃郡守一家早已死了,你靠著郡里發的銀錢補,能活得肆意麼?范將軍是惜你的才華,所以才請你節度使府,一去就是掌書記,而且年后就轉支使,這是將軍親口說的!”
禹宣聲音冷淡,似乎完全沒聽到他說的重點,只說:“黃郡守一家未曾死,還有一個兒呢。”
“嗤……黃梓瑕?敢回來,還不就是個死?這毒殺親人的惡毒子,也能算一個人?”齊騰嗤笑著,腔調不不,“當初還是你向范將軍揭發了,怎麼如今你還提起來了?”
禹宣沉默片刻,然后轉了個方向往前走:“我還有事,失陪了。”
齊騰腳跟一轉,又攔住他:“哎,你還能有什麼事?省省吧,人都死了半年多了,你三天兩頭去黃家墓前灑掃燒紙干什麼?不過是個義子嘛,場上培養后繼助力而已……”
禹宣的聲音陡然變冷,如同冰凌擊水:“我本是一介微塵之,哪敢接近范將軍?請你幫我回稟范將軍,今生今世禹宣不過一掃墓人,不敢踏污節度使府門!”
“呵呵,你還真高潔啊。”齊騰冷笑,譏嘲道,“聽說你被郡里舉薦到國子監任學正時,與同昌公主打得火熱,差點就借帶關系爬上坦仕途了?可惜啊,時也命也,怎麼偏巧同昌公主就死了,你又灰溜溜回到蜀郡了?這一回到蜀郡,在長安做的事就全忘了,又了圣賢一個了?”
“兩位,蒸餅出爐,小心燙手。”蒸餅攤的老板將餅用芋葉包了,遞給他們一人一枚。
李舒白看見黃梓瑕出去的手略有抖,便替接過,在耳邊說:“再看看,別出聲。”
禹宣也沒有出聲,他只站在當街,長出了一口氣,許久許久,才說:“我此生,唯求問心無愧。”
“哈哈……哈哈哈哈……”
齊騰大笑起來,他笑得太過激烈,差點將邊賣桃人的擔子都打翻了。等旁邊好幾個擔子都趕挪走避開了,他才指著禹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問心無愧……哈哈哈,你當然活得問心無愧!因為你要是有愧的話,你早死了!”
禹宣不知他這句話何指,只冷冷地看著他。
齊騰拍著旁大樹,笑得不可遏制。禹宣在他的笑聲中,終于覺得一寒的氣息從自己的心口慢慢泛起來,游走向四肢百骸,最后像針一樣扎向自己頭上的太,痛得不可遏制。
他捂著自己的頭,那里管突突跳,讓他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
他聽見齊騰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詭異又嘲諷地問:“你還記得,我那條小紅魚哪兒去了嗎?”
禹宣愕然睜大眼,那雙一向清湛明凈的眼睛,如今已經充滿,瞪得那麼大,驚惶而茫然,仿佛窺見了自己不敢看破的天機。
“唉,你看,我本來只是想給你謀個好差事,誰知你卻這樣對我。”齊騰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臉頰,“回去好好想想,我等你消息,畢竟——其實你我還不淺呢。”
禹宣咬牙關,嫌惡地將他的手一把打掉。
齊騰又笑出來,此時的笑卻已不是剛剛那種狂笑與嘲笑了,恢復了臉上一直掛著的溫和含笑模樣,說:“多心了吧,我又不是溫,怕什麼。”
說罷,他拂了拂服下擺,便向節度使府走去。這一場爭執就此結束,只剩得步履虛浮的禹宣,排開看熱鬧的眾人,獨自向著街尾而去。
也有人指著他的背影說:“他不就是禹宣嘛!當初說郡守府中日月齊輝,一位是郡守千金黃梓瑕,一位就是郡守義子禹宣。這一對璧人相輝映,都是驚才絕艷人,蜀郡人人稱羨,想不到短短數月時間,竟變了這樣。”
黃梓瑕默然站在街邊,許久,才轉頭看李舒白。他從的手中取走一個蒸餅,說:“走吧。”
原本香甜的蒸餅,此時味同嚼蠟。想起自己已經吃過早點了,但那又如何,木然又咬了一口。
李舒白帶著,一直往前走去,一路跟著禹宣。
禹宣踽踽獨行,直到快走到城門口時,才覺到后有人,慢慢地回過看他們。
李舒白向他說道:“幸會。”神平淡,仿佛真的只是在路邊巧遇一般。
禹宣點一下頭,看向黃梓瑕。
黃梓瑕真是自己也想不通,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刻,自己還手捧著那個蒸餅,而且不知不覺已經吃了大半。著那個蒸餅,扔也不是,吃也不是,最后只好在手中,有些尷尬地朝他點點頭。
還是禹宣先開口,問:“兩位何往?”
李舒白說道:“我們到都府多日,還未曾游賞過周圍風景,今日空過來尋訪一下城郊勝跡。”
禹宣也只順著他的話說:“是,明月山廣度寺是蜀中古剎,山間奇石流泉,茂林修竹,景致非常,頗值得一玩。”
黃梓瑕點頭,說:“我們也想去拜訪一下沐善法師。”
“沐善法師與我相,我倒是可以引見。”禹宣說著,示意他們往城郊而去。
蜀中山多險峻,明月山更是氣勢非凡。
沿著山腳的石階而上,黃梓瑕跟在禹宣的后,一步步往上走著,忽然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天氣晴好,他們也曾登過明月山。
那時他們并肩笑語,一起拾階而上。在險峻的地方,稍微落后,他便回頭看一看,向出自己的手。
有時候,毫不理會,口中說著“我自己會走”,賭氣要超過他;有時候,抓住了他的手,借一借力飛跳上兩三級石階;有時候,將路邊摘下的小花放在他的掌中,假裝不懂他的意思。
去年曾摘過的花,如今依然在道旁盛開。
在經過的時候,無意識地摘了一朵,在手中,抬頭看前面的兩人。
修竹般的禹宣,玉樹般的李舒白。
一個是銘心刻骨的初,時第一次心的夢想。
一個是足以倚靠的對象,如今并肩攜手的力量。
一個仿佛已經是過去,一個似乎還未到來。
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細碎黃花,抬手讓山風將它吹送到遙遠的天際去。
長出了一口氣,仿佛要將一切雜念都排除在外,讓此時的風將自己紛雜的緒像那些輕飄的小花一樣送走。
——在還沒有完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之時,又如何能讓這些東西侵染自己的心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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