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夜已三更，李舒白與范應錫先行回府去了。周庠將他們送出去時，囑咐周子秦好好查探。

周子秦卻趕抓住李舒白的馬韁，說：“王爺，你就先讓崇古留在這里吧，無論如何他得幫幫我啊，你知道我沒有他不行的！”

李舒白轉頭看了黃梓瑕一眼，黃梓瑕向他微一點頭，便跟著周子秦回去了。

郡守府的花園其實并不大，所以所謂碼頭其實只是做個樣子的，主要還是一個大平臺。

順著平臺邊的臺階下去，就是水池。如今水池已經被排干，下面是青石鋪設的地面，污泥菱荇攪一團，可憐的捕快們正用手捧著污泥，在里面搜尋兇。然而別說兇了，就連薄鐵片都沒找到一枚。

“不會是兇太薄太窄，所以直接就在排水的時候被沖走了吧？”周子秦憂慮地說。

黃梓瑕搖頭：“排水口是用銅網罩住的，一寸寬的兇過不去。”

苦命的捕快們只好又了一批府中的下人過來，水一桶桶的澆下去，所有的淤泥都被洗干凈，以尋找兇。

那邊尋找兇，這邊黃梓瑕與周子秦準備好冊子，開始詢問在場人等。

因為范元龍喝多了酒，雖然剛剛被齊騰的死嚇得酒醒了一半，但現在又開始有點昏沉了，所以他被安排在第一個。

坐在周子秦的對面，范元龍捧著自己的頭，一臉假惺惺的痛惜，酒氣濃重，有點大舌頭：“齊大哥死得好慘啊！我一定會為他報仇的！周捕頭，你非得抓到兇手不可！不然……不然我們兄弟誼就白費了……”

周子秦在心里暗想，我和你有什麼兄弟誼啊？

喝醉酒的人就是話多，什麼也不需問，范元龍已經開始步正題：“這個案子，別說了，保證就是禹宣做的，禹宣！”

禹宣負手站在不遠，抬頭著天上稀落的星星，一言不發。

“為什麼說是禹宣呢？我可是有證據的！想當年，眾人說都府來了個大人時，我，我可不信……沒想到，還真有……干嘛？你們干嘛這樣眼神？你們以為仙子是禹宣？呸！說的是傅辛阮！松花里傅娘子！”他滿口飛沫，離題千里，但周子秦看了看黃梓瑕，還是默默地全部記錄了下來。

黃梓瑕見他決口不提自己當初曾迷傅辛阮的事，便問：“聽說你與傅辛阮也有過往？”

“好像……好像有吧，可是后來，發現心有所屬，我真是氣死了。”范元龍扶著沉重的頭顱，狂噴酒氣，“真是仙子啊，梧桐街從頭走到尾，可有這樣的人麼？我告訴你們哇，有一次我的……的跟著傅娘子，想要抓住的夫好好揍一頓。結果你們猜我看到走到哪里啊？哈哈哈……晴園嘛！禹宣他們一伙人在結社作詩！站在遠遠的地方，我順著的目那麼一看啊，這倒霉催的，小眼神兒可不就定在了禹宣上麼？一群人中，就他一個人閃閃發亮，旁的什麼年有為齊判啊，什麼蜀郡風流陳倫云啊，什麼四大才子，八大詩人全都是狗屎！我的那個氣啊，真是鴇兒錢，姐兒俏，媽的長得好看了不起啊……”

周子秦看看范元龍的酒糟鼻、下垂眼，再看看禹宣清致俊的側面，在心里默默地想，能長得這麼好看，當然了不起，你還別不服氣。

范元龍說到這兒，已經完全邏輯混了，只在那里說著七八糟的話：“老子當時心都碎了，當場決定這輩子和人斷絕關系了！我還去了夜游院找了個小倌！唉可后來還是回到人邊了，這個事說來屈辱，別提了，我們說正事……”

周子秦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還在思忖著節度使公子找小倌這段要不要寫，黃梓瑕瞥了他的冊頁一眼，說：“與本案無關的，就別記了。”

周子秦默默點頭，聽到黃梓瑕又問：“那麼，你剛剛說禹宣殺害齊騰，又是為何？”

“我是這麼想的，禹宣如今淪落到這種地步，能不恨齊騰麼？本來禹宣是都府名最高的才子，可誰知齊騰得了我爹重用，一下子搖一變搶了他的位置，所以傅娘子對他傷心失，一顆心也轉移到了溫上，最后還舊難了，和溫殉了！你說禹宣會覺得誰害的？齊騰嘛……”

對于這種毫無邏輯的醉話，周子秦都無語了，忍不住又停下筆，轉頭看向黃梓瑕。黃梓瑕卻靠在椅背上，居然還問起他來：“如果是這樣的話，今晚他離齊騰有一大段距離，你覺得他有機會能殺人嗎？”

“有！絕對有！”范元龍振振有詞，“我當時不是去看花瓣嘛，然后那個小娘子……就是燈籠旁邊那個，那姿真不錯，我就想親近親近搭搭話，結果禹宣那小子一下子就把我拉開了！哎你說要不是因為對方是傅娘子的姐妹，要不是他對傅娘子有，他會把我拉開？”

這下，連黃梓瑕都不接他的話茬了，他卻十分興，還在呱唧呱唧說個不停：“注意聽啊，重要的事在這里——當時他把我拉開之后，丟在了灌木叢旁邊！我當時被冷風一吹，一陣頭暈，當下就在灌木叢旁邊吐了個天昏地暗，然后回頭一看，他小子兒就不在我后面——你們說他去哪兒了？說不定他直接就沿著灌木叢往后那麼一走，欺到坐在碧紗櫥旁邊的齊大哥邊，反正天那麼暗，他拿出刀子那麼一捅，噗……嗚嗚嗚嗚嗚，我的齊大哥啊，你死得好慘哪……”

黃梓瑕也懶得追究范元龍是酒醉還是裝瘋，將話題轉移開了：“你吐完之后呢？”

“我當時都暈了，吐完之后就往灌木叢下一倒，也不知睡過去了還是暈過去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拉起來坐在了欄桿邊。那個誰給我端了醒酒湯，又說齊大哥死了！我當時就懵了……”

“這麼說，你也不知道自己服上的跡是什麼時候沾上的？”

“怎麼可能知道？我當時都人事不知了——跟你們說是禹宣嘛！”他湊近他們倆，一副智珠在握悉真相的模樣，一雙眼睛骨碌碌往禹宣那兒看去，“他趁我昏迷的時候，過去殺了齊大哥！然后把刀子在我上干凈，嫁禍給我，最后把兇丟了，藏真相！你們趕把他抓起來，這事實真相八九不離十了！”

黃梓瑕口氣平淡地說道：“范公子，我知道之前你對禹宣多有見，你堂弟犯法被流放，與禹宣也不開關系。但如今真相未明，你就斬釘截鐵說是他犯事，是否不妥？”

范元龍沒想到對自己與禹宣的恩怨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張著愣了半晌，才矢口否認：“你是指我污蔑他？沒有！我爹都要納他麾下了，我會有什麼見？”

黃梓瑕也不和他糾葛這些與本案無關的事，抬手示意禹宣過來，范元龍只好悻悻地站起離開了。

禹宣不肯坐范元龍坐過的椅子，自己另拖了一把椅子過來坐下。

周子秦一邊記錄一邊問：“昨晚事發生時，不知你在何？”

禹宣低頭看著桌上的木頭紋路，平靜地說：“昨晚我本來坐在后面，但因為范公子酒醉糾纏他人，所以我便將他拉開，帶到了灌木叢邊。”

周子秦趕問：“然后呢？你是呆在他的邊，還是離開了？”

禹宣頭也不抬，聲音依舊平淡：“離開了。酒醉嘔吐一惡臭，我上也差點被濺到，于是便回來觀看公孫大娘的劍舞。”

“證據呢？”周子秦又問。

禹宣想了想，說：“我站在最后面，估計沒有人看得到我。人證的話，我沒有。”

周子秦又問：“難道有證？”

禹宣一言不發，站起來在他們面前比劃起來。他旋轉，跳躍，屈，折腰，雖然作都做得不太協調，也不到位，只徒那幾個意思而已。但他們一眼就可以看出，正是剛剛公孫大娘曾跳過的后半段舞。

等到他一個臥魚的作結束之時，旁邊傳來輕輕的擊掌聲。是公孫鳶拍掌贊嘆道：“禹公子真是記憶過人，這支舞被阿阮改過之后，我只在人前跳了這麼一次，沒想到禹公子僅僅看了一次，竟能記下了幾乎所有舞步。”

禹宣站起來，拂去上塵土，眼著黃梓瑕說道：“我當時若是去殺人的話，恐怕沒辦法看到公孫大娘的絕妙舞姿。”

證據確鑿，就連一直蹲在旁邊等著抓他空子的范元龍亦無話可說。

公孫鳶與殷一起在他們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殷面張與哀戚之，公孫鳶輕輕拍拍的手掌，說道：“別擔心，周捕頭和楊公公定能明辨是非的。”

轉頭去看周子秦，臉上浮起一個勉強的笑容，問：“不知周捕頭和楊公公覺得我們有何嫌疑？”

周子秦趕說道：“這個，我和楊公公剛剛也商討過了，其實二位是最沒有作案可能的。因為二位始終都在水榭之中，眾目睽睽之下，又怎麼可能分去殺人呢？”

黃梓瑕點頭，說道：“只是依例詢問一下兩位而已，你們與齊騰齊判，是否曾有過什麼往？”

公孫鳶與殷一起搖頭。公孫鳶說道：“我們之前雖曾來過蜀郡幾次，但也都是應邀過來表演而已。而且我最晚一次來蜀郡也是在五年之前了，更是只在七年前來過一趟，也只到了龍州，并未涉足都府。我們與齊判素未蒙面，何曾有過什麼往呢？”

黃梓瑕說道：“這個我們會遣人去調查的，請兩位不必擔心，府絕不會牽扯到清白無關人等。”

“多謝周捕頭、楊公公。”公孫鳶說著，又殷切地著他們，問，“不知我小妹阿阮的案件，如今可有什麼進展了？”

周子秦頗為狼狽，說：“在查……已經有點進展了，請大娘再等等。”

公孫鳶也不再說話，只帶著殷向著他躬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