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熱鬧最繁華的綴錦樓,今日依然是賓客滿座。
“各位客”小老兒今日又來說書。哎,說的是,前日先帝駕崩咸寧殿,新皇于柩前即位。這扶立先帝之人,各位可知道是哪位?”
眾人立即異口同聲議論道:“還有哪位?自然便是夔王殿下了!”
說書人一聲擊鼓,說道:“正是啊!自今年以來,滿朝紛紛揚揚,盡說的是夔王企圖傾覆我大唐天下,可誰知如今先帝龍馭歸天之后,也是夔王自東宮迎接帝登基。
這耿耿忠心,當初又有誰知?果真是周公恐懼流言日啊!試想,在謠言說他殺害鄠王、為惡鬼所侵而企圖篡奪江山之時,又有誰知曉真相!”
“夔王本就是李唐皇室中流砥柱!先帝駕崩后,還不就靠他支撐帝?”
“這麼一說的話,王皇后——哦不對,應該是王太后了,之前不是常涉朝政的嗎?都說‘今上崇高,皇后尚武’的,如今又怎麼了?”
在一片議論紛紛中,那說書人又將手中都曇鼓一敲,待得滿堂寂靜,才說:“此事說與各位,可有分曉。區區在下不才,唯有耳聰目明,早得消息。原來先帝臨大去之時,王皇后伺候于前。先帝詢問皇后,朕龍馭之后,卿如何自?王皇后泣道,臣妾唯有追隨陛下而去。”
“皇后死了?”有人趕問。
“自然沒有。陛下勸解道,帝尚需你護,又如何能使他年失怙呢?但王皇后雖然打消了追隨陛下而去的念頭,終究是悲痛過甚,以至于如今與當初宣宗皇帝的陳太妃一樣,因痛苦而陷癲狂,幽居行宮,怕是此生再也無法痊愈了。”
“真是想不到啊,原來王后與陛下如此深。”眾人都欽佩嗟嘆道二樓雅座之上,穿著一橘黃錦,里面襯著青紫里,還系著一條石榴紅腰帶的周子秦嚇得倒吸一口冷氣,趕回頭看向李舒白和黃梓瑕:“聽到沒有?聽到沒有?聽到沒有?”
“聽到了。”黃梓瑕淡淡道。
“怎麼可能?你們覺得可能嗎?王皇后那樣強勢狠辣的人,怎麼可能會為了先帝悲痛發狂啊?”
李舒白不聲地一指窗戶,周子秦會意,趕將門窗“砰”的一聲閉上。黃梓瑕提起酒壺給他斟了半杯酒,低聲說:“陛下早知自己不久于人世,所以,向王宗實要了一顆阿伽什涅的魚卵。本來是準備給夔王殿下的,后來,便轉賜了王皇后。”
周子秦倒吸一口冷氣,問:“王宗實知不知道陛下要……要謀害王皇后?他怎麼不攔著陛下呢?”
黃梓瑕與李舒白對一眼,心下都想,王皇后本就不是王家人,只是他們用以安在皇帝邊的棋子而已。如今王芙的兒子李儇順利登機,王芍,或者說梅挽致的利用價值已盡,繼續活下去對他們又有什麼好。
“哎,這阿伽什涅這麼可怕,我現在每次喝水都要仔細看一看水里才放心。”他說著,低頭看看杯子,沒發現紅的小點,才放心地喝下,“麻煩死了,還是趕回蜀地吧,好歹那里應該沒有人養這樣的魚。”
“放心吧,王公公已經走了。”黃梓瑕說道,但也不自覺地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心有余悸。
“走?去哪兒?”他趕問。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小皇帝邊親近的是田令孜,王公公手下的神策軍前幾日損傷慘重,被參了本之后神策軍便換了護軍中尉,如今是田令孜上位了。”
“神策軍損傷慘重……是怎麼回事?”周子秦趕問。
李舒白抬頭天,黃梓瑕則指著樓下說:“好像又在說什麼好玩的事了,你聽聽?”
周子秦頓時忘記了剛剛的問題,趕將靠近中庭的窗戶打開。果然這邊又開始在講另外的事了—
“新帝登基,京城如今各軍馬換將頻繁。不說神策軍的事,單說夔王手中的神威、神武軍,真是令人詫異。據說愿意回家者,發給十倍銀錢,還送老家十畝土地,好生安頓;而愿意繼續軍功的,要留在城里的便了林軍,要上陣的也可以前往隴西,他們之前與回鶻作戰最有經驗,此次凱旋自然指日可待。而這回抗擊回鶻的先鋒,”
便是林軍的王統領,瑯邪王家的王蘊了。”
聽者頓時個個議論紛紛,有說夔王這是在打消新帝疑慮是以連兵權也不要了,真是不知該佩服還是該嘆息;也有人羨慕說,跟著夔王打過仗就是好,解甲歸田還能有十畝地十倍的錢;更有人津津樂道,這王蘊就是王家如今最出息的一個子孫了,真沒想到他寧肯從戎也不愿在朝堂中消磨一生,果然是懷大志……
“王蘊要走了啊?那我們得去送送他啊。”周子秦說著,見黃梓瑕神頗有些尷尬這才突然想起之前要和王蘊親,連嫁都試過的事,不由得比更尷尬,連忙轉移話題,“這個這個……今天的天氣真不錯,連這個茶水也似乎特別好_…”
“別喝茶了,眼看時近中午了,我帶你去吃飯。”黃梓瑕說著,盈盈站起,朝李舒白示意。
李舒白微微一笑,說:“走吧。”
周子秦頓時目瞪口呆:“不會吧?好不容易見了,你們就請我喝個茶啊?連飯都不請?好歹來碗粥、來個餅啊……”
黃梓瑕跟著李舒白往外走,說道:“一起去!待會兒你吃到的東西,絕對讓你吃得滿意無比,比一百頓綴錦樓還要讓你開心。”
“我不信!天底下難道還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我……我不信!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昭王府的花廳之中,四面桃李花開,柳枝拂岸,青草茸茸。然而此時已經沒有人顧得上欣賞風景了,尤其是周子秦,他里塞滿了古樓子,左手一塊,右手攥一塊,眼睛還盯著桌上的一塊。
昭王李納開心得哈哈大笑,拍著桌子笑問:“那子秦你說,這是不是你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古樓子?”
“唔,可以算是……并列第一!”
他吞下塞得滿滿的一口,喝半杯茶了口氣,說,“和當初在張二哥那里吃的,滴翠做的那個,不相上下!”
黃梓瑕手中著一塊香脆的古樓子,與李舒白相視而笑,輕聲問他:“你覺得怎麼樣?”
“恩,確實不錯。”李舒白點頭道。
昭王得意地說道:“四哥,你是有所不知啊!我當初在普寧坊吃了一個古樓子之后,那一個念念不忘,神魂顛倒!可惜做古樓子的那姑娘就喜歡普寧坊那家的傻小子,就連我都沒挖過來!”
“你看見什麼好的不想要?當初還想從我邊挖走梓瑕呢。”李舒白笑道,回頭看向黃梓瑕。
昭王趕抬手,說:“不敢不敢,九弟我那時有眼不識泰山,我真的以為是個小宦!如果我早知道是夔王妃的話,打死我也不敢啊!”
黃梓瑕的臉頰不由泛起兩朵鴻運,低頭不語。
李舒白卻慢條斯理手道:“知道就好,以后打人主意的時候,先看清那是屬于誰的。”
昭王和周子秦對一眼,都出牙痛的表。
眼看場上氣氛詭異,周子秦趕找話題和昭王聊:“昭王殿下,不止這位做古樓子的高手,你又是從何請來啊?”
“哦,這個說來就復雜了,聽說是為夔王準備的,便說自己是做完古樓子后,也要換件服過來拜見的,怎麼還沒過來呢?”昭王一邊看著桃李深,一遍隨口說道,“說起來,介紹過來的人,你們肯定也認識的,就是韋駙馬。”
“韋駙馬……韋保衡?”周子秦立即跳了起來,腦中想起一件事,結結地問:“難道……難道說,做古樓子的那個人,就是,就是……”
還沒等他說出口,只見桃花深的小徑上,走過來一條纖細小的軀,一青碧的窄袖羅,發髻上一只翠蝶,是個清秀如碧桃的,只是面容上籠罩著些許解不開的愁思。
走到他們面前,盈盈下拜,輕聲說:“滴翠見過夔王殿下,見過黃姑娘,周爺。”
黃梓瑕趕站起來,扶起幫派去膝蓋上的草葉。其他人都只笑而不語,唯有周子秦的形了一個標準的圓,倒吸一口冷氣:“呂呂呂……呂姑娘!”
滴翠向他微微點頭,挽著黃梓瑕的手靜立在旁邊。黃梓瑕見雖然清減,但總算神看起來還算不錯,才放下心來,問:“你可還好嗎?”
滴翠嚴重不由得蒙上一層薄薄水汽,但強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只輕握的手,低聲說:“多謝黃姑娘關心……其實我本已是該死之人,我也曾想去大理寺投案自盡,只是后來韋駙馬勸我,我爹為我不惜一切,張二哥也……肯定不想看到我這樣輕生。我的命使他們換回來的,我……一定要顧惜自己才好。”
黃梓瑕輕的鬢發,低聲說:“你能這樣想,你爹和張二哥泉下有知,一定會欣的。”
滴翠咬住下,默默點頭,抬起手背拭去了自己的眼淚。
黃梓瑕見緒低沉,便轉頭對周子秦說道:“子秦,你現在知道了吧?天下第—的古樓子,還是屬于滴翠的。”
“唔唔,滴翠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周子秦大力點頭,為了證明似的往里又塞了一大塊。
滴翠看他這樣盛贊,便努力朝他們出一個淺淺的笑意。昭王見黃梓瑕重又坐回李舒白邊,便問:“四哥,你與黃姑娘應該好事近了吧?”
“嗯,下月初六,黃家族老已經陸續進京了。”李舒白說。
“哈?這麼快?”昭王與周子秦異口同聲沖口而出,連語氣都一模一樣。
等看對方一眼,昭王又立即說道:“宮中的那些特別可惡!我府中的孺人生孩子的時候,每天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煩死了!”
周子秦湊上去說道:“黃家的族人也很麻煩!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去蜀地的時候,知道你是夔王,那幾個老頭兒就湊上來不停嘰嘰喳喳,我都不了!”
李舒白和黃梓瑕相視而笑,李舒白挽住黃梓瑕的手,笑道:“沒什麼,想要把天下最好的姑娘娶到手,自然什麼都能承。”
黃梓瑕不由得翻他一個白眼,在周子秦和昭王搐的神下,悄悄湊到他耳邊問:“你這樣會嚇到他們吧?”
“反正我們都要離開了,最后顛覆一下他們的印象,豈不是很好玩嗎?”
黃梓瑕無語:“這麼大了,才開始想著好玩。”
“是啊,因為我的人匕:現在才剛剛開始。”他含笑看著,輕聲說,“在遇見你之后。”
黃梓瑕竟無言以對。
周子秦早已拼命拍著自己胳膊上疙瘩,喃喃自語:“不容易啊,不容易,二十四歲終于混上媳婦了,夔王都開心得這樣了……這說出去誰信啊?”
人生的霾已經掃盡,他們的人生,自此一片明絢爛,就算李舒白有點喜悅過頭的樣子,似乎也不算壞事。
好歹,對著如今這張面容,總比對著以前那張鐵死板的臉好——在離開昭王府回去的路上,黃梓瑕這樣想。
李舒白騎著滌惡,黃梓瑕騎著那拂沙,周子秦騎著“小二”——沒錯,就是以前那匹“小瑕”,現在它改名了,而且居然迅速地適應了新名字。每次周子秦一進哪家店門“小二”;它便立即屁顛屁顛地從門外沖進來,還因此撞飛過人家好幾扇門。
滌惡還是那麼兇,唯有那拂沙能與它并排而行。周子秦騎在自覺落后的小二上,問:“那個……滴翠現在,應該沒事了吧?”
“放心吧,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而且當今圣上沒興趣替他已逝的姐姐心這個,日日忙著打擊鞠呢。”黃梓瑕說道。
“哦……”周子秦點著頭,一臉若有所思,“那我這個都總捕頭,應該還有效吧?”
“這個自然,你可是先皇欽點的朝廷命,”李舒白說著,想想又低聲說,“你回去后,讓你爹與范應錫早點撇清關系。”
“哎?”周子秦趕睜大眼睛。
“之前梓瑕在蜀地時,范氏父子已經民怨沸騰,但黃使君數年努力不但無法扳倒,反其害,讓他們借刀殺人的計謀得逞,連梓瑕也背上不白之冤亡命天涯。如今我替梓瑕一家這口氣。”
黃梓瑕在旁朝他點頭,微微而笑。
周子秦興不已:“真的真的?詔令什麼時候下?”
“不幾日了,讓你爹安排好吧。”
“那接任的人是誰?”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監軍是景祥。”黃梓瑕朝他眨眨眼。
“景祥公公!太好了,人好辦事啊!以后我爹說我荒誕妄為的時候,有人幫我拿!”周子秦說著,又問,“對了,你們真的初六親啊?那我該準備什麼禮好呢……”
黃梓瑕臉上出痛苦的表,說;“什麼都好,但是千萬不要是那個銅的人偶。”
“明白了,”周子秦認真地點頭,“我那邊還有個木的人偶,這個更高級了,連腦子都可以逃出來,給你們將來的小孩兒玩最好不過……”
話音未落,滌惡已經一蹶子踢向小二,周子秦大一聲,被驚的小二帶著狂奔向前。眼看怎麼都控制不住小二,周子秦急得大:“夔王殿下,我看見了!你是故意的!哇……讓開讓開啊啊啊啊啊——”
話音未落,前方飛狗跳之中,忽然冒出一條狗,跳起來就直沖向周子秦,將他的袍咬住。這狗牙口好,韌更好,即使被馬帶著狂奔出近半里地,居然也不曾松口。
李舒白與黃梓瑕追上他時,他正在街上又蹦又跳,企圖從那只狗的口中扯出自己的擺:“混蛋,放開啦!松口……”
黃梓瑕勒馬,瞪了李舒白一眼,趕問:“子秦,你沒事……”
話音未落,眨了眨眼,又有點詫異地問:“富貴?”
“富貴?”還沒等周子秦回過神來,那只狗已經放開了他,歡快地朝著黃梓瑕沖來,一邊拼命搖尾,一邊沖著汪汪。
黃梓瑕跳下馬,了狗頭,笑問:“富貴,是不是生氣子秦不認識你了,所以咬他啊?”
“才不是,是我命它咬的!”話音未落,旁邊鉆出一個子,橫眉豎目道。
黃梓瑕轉頭一看,是一個長得漂亮的年,那臉頰的白皙無比,又因為生氣而泛著兩朵紅暈,看起來就如一朵艷的木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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