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把饆饠抱在懷里,一溜煙跑了。
藺承佑凈了把手面,把巾櫛扔到一旁:“嚴司直不覺得奇怪麼,兇手既是個謹慎人,為何偏偏在我和五道借住在彩樓的時候下手。第一回殺青芝雖說偽裝自殺的狀,但也極容易出馬腳,那人就確定自己不會出破綻?何不等我們離開彩樓再說?到那時候賀明生等人不會多想,只當青芝自尋短見,送出去一埋了事。”
嚴司直酒盅舉到一半又放下:“我也奇怪此事。先前我們查到那對金臂釧時,都認為是姚黃害死了自己的親妹妹。姐妹間因為利益瓜葛起了沖突,姚黃怕青芝把二人的勾當公然抖出來,所以急于殺死青芝,但從姚黃臨終前說的那番話來看,青芝又不像害死的……”
“別的且不論,姚黃不會武功是事實。”藺承佑從袖子里彈出一粒瑟瑟珠在指尖。
嚴司直忙道:“世子當時是想試探姚黃會不會武功?”
藺承佑笑了笑:“一試就知道了。人就算再不怕死,也會本能地護住自己的眼珠,可我用它彈殺姚黃眼珠的時候,連最起碼的自保之舉都無。嚴司直,你還記得青芝外裳上的那幾個眼麼?”
“自然記得,正是因為發現了這幾個眼,你懷疑青芝并非自殺,我記得你說過那是一種詭。”
“沒錯,把青芝像提線木偶一般牽引到井里去,再偽裝出自盡的假象,針眼位置,被水打后很難看出端倪,要不是我唯恐青芝的死與尸邪有關,也想不到仔細察看尸首的腹,只要看得稍陋些,這些眼也就被我過了,此事先不提,實施這詭先需知道青芝的生辰八字,并且有一定的力修為,可我用瑟瑟珠試過了,姚黃顯然沒那個本事。”
“兇手究竟是何人?”嚴司直慨然嘆道,“能設計到這一步,可見并非臨時起意,如此有城府之人,怎麼也該等到你們走了之后再手。”
藺承佑凝視著酒盞里的琥珀瓊漿:“我猜對兇手來說,青芝已經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了,兇手唯恐夜長夢多,所以連幾日都等不了。”
“這……”嚴司直目,“青芝不過是個使丫鬟,手中并無幾個銀錢,圖財不會找;圖的話,死后裳完備,也未過侵害。難道說兇手有什麼要命的把柄落在青芝手里,可究竟有什麼要命的把柄,能讓兇手連殺兩人。”
藺承佑用牙箸沾了酒水在桌上畫了幾筆:“其實事發至今,有好幾件事讓人覺得不可思議。青芝此人,外表憨傻,實則冥頑冷酷,哪怕親手毀了葛巾的容貌也照舊吃喝,但前幾日突然開始發夢魘,我猜要麼被人投了心智的毒藥,要麼是心不安,可是從仵作驗尸來看,青芝死前頭幾日并無服毒的跡象。這就奇怪了,一個堪稱頑石之人,為何會突然害怕到發夢魘。”
嚴司直沉:“青芝是不是察覺兇手了殺念才如此害怕,為何不把此事告訴姚黃?早些告訴姚黃的話,姚黃也不至于到死都不知道兇手是誰了。”
“所以這是第一個不通之。”藺承佑在桌上又比劃兩筆,“再則,姚黃臨終前說青芝那些首飾不是自己送的,而最近樓里又沒丟過珠玉件,那麼青芝這些寶貝極有可能是兇手給的,青芝住了某人的把柄,并以此來敲詐,對方先用錢財籠絡,繼而痛下殺手,如果真是如此,青芝的死不奇怪,但為何兇手昨晚才殺姚黃?此前不知道姚黃與青芝的真實關系麼。”
嚴司直用手指輕敲額角:“依我看兇手不知道,要是早就知道,以此人的手段,那晚就會將二人一齊除去,又何必再次冒險?昨夜險象環生,兇手好幾次差點出馬腳,明知不是手的好時機,殺人只能是臨時起意。”
藺承佑唔了一聲:“所以這就是我說的第二個不通之。縱算青芝冷心冷肺,從執意找尋親姐姐來看,起碼對姐姐是真實意的,不肯在兇手面前自己與姚黃的關系還好說,為何在姚黃面前也有所瞞?正因為兩頭都瞞著,事后姚黃才頗掣肘。”
嚴司直思索一番,無奈毫無頭緒,末了苦笑道:“是不是還有第三個不通之?”
藺承佑從袖中取出香囊,開系繩看了看,毒針已經被裝裹在木盒里帶往大理寺了,囊空空如也。
他把玩著香囊:“第三條麼,就是這香囊了。昨晚兇手冒著風險將毒針帶回大堂,是出于自負,還是有什麼迫不得已的理由?”
嚴司直想了想,手接過香囊,沿著那花紋脈絡般的銀線挲一番,忽然眸一盛:“去年我曾查辦過西市的一樁無頭案,被害者是個屠夫,死后手里攥著一塊撕裂的帕角,任誰都扯不下來。我猜那帕子有古怪,就帶著殘余的帕角去附近的繡坊尋訪,結果你猜如何,我們靠帕子上的繡活找到了兇手。承佑,你看這香囊,花別出機杼,針腳也巧奪天工,以此著手調查,興許能查到什麼。兇手是不是也擔心這個,所以冒險將香囊藏在條案下,想趁沒人注意時,再悄悄將香囊帶走。”
藺承佑聞言一笑:“我也這麼想,但香囊歸香囊,里頭藏的可是毒針,兇手不肯將其丟棄,原因或許就像嚴司直說的那樣,怕我們順著香囊查出什麼,但別忘了還有一種可能,腐心草之毒無藥可救,兇手好不容易弄來了毒藥,又把毒針做得細如發,用它殺人可謂不痕跡。此人真正舍不得的,會不會是里頭的毒針?”
嚴司直面驟然一變:“你是說——兇手還會用這毒針害人?”
藺承佑沒答話,從腰間解下玉牌遞給嚴司直:“我現在不能離開平康坊,只能請嚴司直盡快替我進宮一趟,宮里的織染署有位年長的作使綾匠,名妥娘,此嫗三十年前就在宮里當職了,能識盡天下針黹繡工,只要把東西到面前,就沒有說不出來歷的。我看這香囊上的針腳有些古怪,一家家繡坊問起來太麻煩,不如先拿進宮里給妥娘瞧一瞧,至能一眼就看出是何地的繡活。”
“好。”嚴司直猶豫片刻接過玉牌,“我馬上就進宮,世子是要回彩樓麼?”
藺承佑看了看外頭的天:“天象不對,我猜尸邪今晚就要有靜了,我得回去守株待兔,嚴司直如果查到了什麼,天黑前只管來找我,天黑后若是看到彩樓掩戶閉扃,你就帶人早些離去,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嚴司直愣了愣,長嘆一聲:“差點忘了,這彩樓既有惡之徒,又有邪魔鬼怪,不過細論起來,我竟不知人與妖,究竟誰更惡一些。好,就依世子所言,嚴某早去早回,你自己務必當心。”
***
滕玉意在后苑學第二招劍,比起第一回,這回上手快多了,練完后通舒暢,有種豁目爽心之。
滕玉意了把汗凝視手里的小涯劍:“程伯,你說怪不怪,招式明明已經到位了,為何每回練到最后,總有種淤滯不暢的覺。
程伯若有所思:“老奴正想與小姐說此事——”
東明觀的幾位道士聯袂而來:“嘿嘿,王公子,你自昨晚起便怪汗頻出,是不是跟那碗火玉靈湯有關?”
滕玉意將劍收鞘中笑道:“諸位上人看出來了,這湯妙無窮,怎奈太難克化。”
“貧道瞧程伯教你的這劍法就不錯,就是太慢。”
“慢?”
見天笑嘻嘻道:“貧道算是看明白了,王公子現今的境況,好比匠人栽花,本該掘得夠深,卻只將埋淺層中,縱使花葉繁茂又如何,經脈一日不通,就一日不能從泥土中汲取養分。為今之計只能把土掘得更深些、埋得更牢些,否則這湯對你無益,但照你這個練法,哪怕日夜不休地練,也要十來日的工夫才能打通大脈。”
滕玉意想了想,五道所言雖未全中,但也去之不遠。
用劍柄輕輕敲著掌心,緩緩踱起步來:“十來日就十來日。學武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我既決定好好習武,就做好了常年習練的準備。”
見天搖搖頭:“王公子既不懂武功,也不通道,難怪把事想得如此輕巧,這‘慢慢來’的練法只適用于別的修習力之法,換道家的靈草卻行不通嘍。”
滕玉意臉上笑意一凝。
見樂近前一步,笑瞇瞇道:“諸事講究機緣,道家的靈草也一樣,這東西不肯屈就,往往數日便要在安家,若了,便是‘善貸而’,若不,便是‘道竽非道’。總而言之,要用這七八年的功力,勢必要付出一番代價。貧道雖不知火玉靈限定的日數是幾日,但它決不會給你機會慢慢克化。”
滕玉意額角一跳,照這麼說,慢慢練是不了?
“超過時限又如何?”
“后果怕是很嚴重吶。”見樂負手長嘆,“昨晚我們因為喝了火玉靈湯,特將包袱里的《藥經》翻出來查過,每種靈草藥不同,時限從三日到七日不等,若是不能在期限克化,輕則犯頭風,重則變聾或是變傻。不過公子不必如此擔憂,《藥經》上沒寫到火玉靈,或許這東西的克化時限要長些。”
滕玉意手指微蜷,昨晚也瞄過藺承佑的那本小冊子,克化不只會長熱瘡,五道這所謂的“變聾變傻”一個字都不信,但他們的話也有一定道理,這種靈草藥霸道,可能真沒時間讓慢慢克化。
看來不想長熱瘡的話,只能盡快換道家的劍法來練了,但并非道家中人,如何才能學到貨真價實的劍法。
看了看五道,心念一,換了一副和悅的神,謙虛道:“在下聽明白了,既是道家的靈草,自然要用道家的招式來克化,諸位上人道法高妙,不知可愿意指點迷津。”
“這個嘛……”見天裝模作樣捋了捋須。
滕玉意和程伯飛快對了個眼,五道一貫貪財渾吝,看這架勢,他們分明有法子,故意做出吞吞吐吐的樣子,怕是又在打什麼歪主意。
忽聽絕圣和棄智遠遠喊道:“王公子,程伯,霍大哥,原來你們在園子里。”
棄智懷中抱著一樣東西,那東西用帉帨包裹著,看著鼓鼓囊囊的,大約是胡餅之類的事,人還沒到,香味先隨風飄了過來。
五道一哄而上:“可算回來了!查到兇手是誰了嗎?噫,什麼東西這麼香,哇,饆饠!”
滕玉意趁機道:“幾位道長是不是還沒用午食呀?”
五道一說起這個就來火:“從昨夜到今日晌午,彩樓就沒消停,聽說是廚司,世子就帶人搜了好幾,如今東西都翻了,廚娘們正忙著歸置東西,方才賀明生說了,最快也要傍晚才有吃食。”
滕玉意點頭:“正好霍丘要出去替我買東西,讓他順便再捎帶買些葷食吧,此還算僻靜,諸位上人不如到那邊涼亭坐坐。霍丘,你走之前去我房里取幾瓶羅浮春來。”
過片刻霍丘取了酒和鹿酢之類的小食來,一行人便坐在涼亭里且酌且聊。
見天遠遠眺著南澤和紅香苑的方向,晌午日頭正好,園中春意方盛,然而兩廂房都冷冷清清,竟無一個小娘子出來閑逛。
“經過昨晚這一出,怕是沒人敢出來跑嘍。先前青芝死的時候,大伙還能自欺欺人,但昨晚姚黃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殺死的,只要想到邊蟄伏著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兇徒,任誰都會栗栗自危吧。”
滕玉意問絕圣和棄智:“那枚香囊的繡工和布料不凡,去附近的布料行應該能打聽到些什麼。怎麼樣,查到什麼線索了嗎?”
絕圣頭搖得像撥浪鼓:“師兄沒等我們坐下就把我們轟走了。”
見天乜斜絕圣一眼:“樓里人多眼雜,許是怕你們不小心說了什麼。說起那枚香囊,兇手怕不是個瘋子,丟在路上不好麼,居然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藏東西,只怪那時候大伙的心神全在葛巾和姚黃娘子上,滿滿一屋子的人,竟無一人察覺兇手的舉。”
“說不定是兇手的心之,沒準是哪位相好的郎君送的,故而舍不得丟。”
見喜做出個牙酸的表:“樂樂,你都一大把歲數了,怎麼腦子里還是這些癡兒騃的事。兇手就不能是怕香囊上的針腳和線出賣自己嗎?”
滕玉意笑了出來。
見喜和見樂齊刷刷把目投向滕玉意:“王公子若是有別的高見,不妨說來聽聽,一枚小小的香囊,老道就不信王公子還能說出別的花樣來。”
滕玉意擱下酒盞:“假如在下說不出別的花樣,我房中的二十瓶羅浮春全賠給五位上人如何?可如果在下說得有理,五位上人得答應在下的一個要求。”
五道高興得起了手,羅浮春可是江南名醞,滕府帶來的這幾瓶,更是酒中極品,適才喝了這幾口,已經罷不能,若能放懷痛飲,一定會快活得神仙也不及。
打賭就打賭。
“好!就依王公子所言。”
滕玉意正道:“早上找出那枚香囊時諸位道長都看得明白,那里頭藏了數十枚毒針,雖說我不知道姚黃娘子中的是什麼毒藥,但從被暗算到毒發都一無所知來看,那些毒針必定經過一番悉心設計,兇手寧愿冒著被識破的風險也要藏下這枚香囊,為何就一定是沖著香囊本,就不能是舍不得里頭的毒針麼?”
五道角一,馬上改口道:“其實這個老道早就想到了,只不過方才喝酒喝得興起,一時忘了說而已。”
瞥見絕圣和棄智鄙夷的神,又道貌岸然道:“罷了罷了,愿賭服輸,王公子說說吧,你又要我們替你做什麼。”
滕玉意把落在肩頭的皂條往后一揚:“我的要求很簡單。只需請五位上人教我一套道家的招,讓我能在三日克化火玉靈湯就行了。”
見天瞇著眼睛:“鄙觀自建以來,從不收弟子。這可是祖師爺的規矩,吾輩不敢私自篡改。”
滕玉意毫不惱,點點頭道:“本來還想把二十瓶羅浮春送到小佛堂做謝禮,看來不必了,兩位小道長瞧見了吧,東明觀的前輩也會出爾反爾——”
五道腮幫子一,雖說他們的名聲歷來不算好,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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