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華濃一連劃了幾，在躲避飛濺的碎末時，一腳把還完整的油燈踢開，半盞煤油灑出來，又故技重施將被褥踢向床邊那堵墻上，又往那邊扔了幾堆放在屋的干柴。

在確定火已經燒起來了，沈華濃就已經跟著沈克勤出來了。

“濃濃，那些東西不值當什麼，不要了。”沈克勤焦急的打量，“有沒有哪里傷著了？”

沈華濃搖搖頭，“我沒事。”

“你這孩子......”

“里面那就是個瘋子，你不知道啊，就應該有多遠走多遠，跟較什麼勁！”沈明澤氣呼呼的道，忍不住在沈華濃腦門上了。

沈華濃瞪了他一眼，再看看鬧哄哄的吃瓜群眾，現在是沒時間跟他算賬，指著屋里的黑煙，口是心非的說：“得了，往屋里放火了，趕滅火吧，不然住哪兒！”

心里卻正想著，燒了干凈，老早就看這里不順眼了，礙于是集財產不敢摧毀，現在倒是好了，這里清靜歸清靜，但已經是最破的了，這幾天下雨還會被淹水，搬哪都不會比這里更差，大不了再花錢給蓋一個。

霍庭給的錢，除了還給鄧培林三十塊，剩下的沒怎麼花，這個月的工資還了先前的欠債之后也還有，再支取一個月工資應該也差不多了，不行再借點兒，再者，村里也不能不給人弄個能擋雨的地方。

想歸想，沈華濃還裝模作樣的找徐炳榮借桶準備端水救火。

“本來有個桶，剛底子掉了。”徐炳榮看看，事不關己的說。

程禮突然從屋里出來，說：“老徐，還有個盆呢？”他一臉愁容，“現在不是幫他們滅火，我們這邊得往墻上潑點水，已經燒過來了，看屋里起了煙。”

徐炳榮看看屋頂上的煙，咳了咳，手撐在墻上悠悠要站起來，剛一，屁底下發出咔嚓一聲響。

“這個盆底子也掉了。”徐炳榮漠然的說。

“你......”程禮無語了，深呼吸了一口氣，又轉進屋去了。

徐炳榮瞄了瞄沈華濃。

沈華濃總覺得這黑老頭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他什麼意思啊？ 他的底子才掉了！

沈華濃“無奈”的道：“這屋子年久失修，哪里經得住打砸和火燒的，恐怕會垮。”

正要朝魏家屋里喊一聲，魏兆堂已經出來了，他一手拎了個桶，一手抱著盆，視線掃過沈華濃，然后飛快的往河邊去了，沈克勤趕跟著他一塊兒過去，接過他手上的盆子。

魏鵬飛也扶著魏德隆出來，小家伙看看沈華濃，再鼓著臉看看外面的人，眼中又恨又怕，抿沒說話。

沈華濃朝人群高聲說：“這里的臺階也是新搭的，不知道能不能站這麼多人，這屋子也起火了，很有可能會垮塌，大家都往后退一退吧，免得一會被了踩了，下面就是河，很不安全。”

濃煙的確已經蔓延出來了，被的空氣著，擴散得慢，但已經有明顯的糊味。

屋外也跟著炸開了鍋。

“鄧老蔫，你婆娘瘋了吧，這是在里面放火？”

“真燒起來了，尼瑪，這婆娘是真瘋了，連火都敢放，不得了。”

“都看著干啥，幫個忙，給滅了啊干看著啊，這也是集財產！趕的！看他們也沒有多的桶和盆子，都趕回去拿桶，快去快去，先去老余頭家里，他家更近。”

下灣村的倒是散了多半，回去拿盆盆罐罐去了。

上灣村其他吃瓜群眾吞吞口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有幾個膽小點兒的，看熱鬧的心都淡了點兒，悄咪咪的跑了，也剩下幾個執著的站在堤上看熱鬧。

鄧老蔫瑟瑟發抖，自家一子下去都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婆娘居然敢放火，他們本來只是想來抓沈克勤和沈明澤兩個壞分子去批斗游街，去換他優秀的兒子出來。

放火做什麼！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死婆娘！有理都被弄得沒理了！他又忍不住想要揍死那婆娘了，想想今天的舉，心里又一陣發怵。

他只著臉朝屋里吼了句：“你個死婆娘，你發什麼羊癲瘋啊！誰讓你燒人屋子了，你也別回去了，你敢回去老子打斷你的！”

說完，也跟著人往后跑了。

堤下很快就散了個干凈。

沈華濃跟魏鵬飛說：“好了，小飛，你先帶你爺爺去河堤上面去，他病還沒有好，聞不得煙味。你還小，救火也幫不上忙，趕上去。”

魏鵬飛這才憋不住，帶了哭腔問道：“這里真的會垮嗎？我們以后再住哪兒去啊？”

委屈噠噠的小眼神看著沈華濃，跟以前不一樣，竟然帶著幾分親昵和依賴，小孩子的臉跟南方六月的天一樣，晴雨難測，沈華濃不住這麼萌的小眼神，難得溫的拿圍給小家伙了臉，說：“我們再找地方住，肯定能找到的，要是找不到姐姐再找人給你們蓋一間。”

魏鵬飛吸了吸鼻子，仰頭看，糾正道：“爺爺說你是阿姨。”

沈華濃：算了，都當過了，阿姨什麼的也不算什麼，不跟個孩子計較，說：“小飛先帶爺爺上去吧。”

沈明澤很是愧疚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你們了。”看看自家起火的房子，又掩飾不住的暗恨。

沈華濃暗暗揪了他一下，他收回視線沒吭聲。

魏德隆嘆了口氣，擺擺手。

沈明澤上前蹲在老人家前，魏德隆倒是沒有拒絕，趴他背上，魏鵬飛在邊上扶著，三人上堤去了。

“濃濃，你過來。”沈明澤邊走邊說，“這事跟你沒關系，不用你救火。”

沈華濃說：“你先上去吧。”

看看坐在原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徐炳榮，和看著不遠的水面發呆的程禮，他已經從屋里出來，還以為他進去拿東西，結果很快空著手就出來了。

沈華濃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跟他們說什麼，轉看看濃煙滾滾的房屋，鄧培林他媽還沒有出來。

屋里的能見度已經很低了，但能看見個人影，還在繼續發泄，屋里已經沒什麼可以被砸的了，舉著的武在揮舞，這都沒能回神，還真是迷了心竅瘋得厲害了。

并不是所有的可憐人都值得被憐憫和理解，沈華濃就厭惡這婦，但想想哥哥之前不知道做了什麼，也不想鬧太大弄出人命來，正打算沖進屋將給揪出來，突然從背后出來一只淋淋的手臂將攔住。

“你別，我去。”

只聽耳邊這麼低低的一聲，眼前人影一晃，那人已經越過進屋去了，還拎著一桶水。

是魏兆堂。

“手里有個沖擔，你當心點別被掃到。”

沈華濃往里高聲提醒道，被跟上來的沈克勤抓住。

“濃濃你離遠點兒。”

他也沒有進去，而是進了程禮和徐炳榮的那間，將水潑在兩家共用的那堵墻上了。

又囑咐沈華濃了句：“你別去，聽話。”就又往河邊去了。

沈華濃往后退了退。

很快魏兆堂也拎著鄧母的后領，將人給拽了出來，另一只手上還握著鄧母帶來的兇。

他重重一扔，那沖擔就遠遠扎進河坡的淤泥之中了，他又拖著鄧母往河堤的方向走，沈華濃也跟了上去。

魏兆堂在半坡上松了手，鄧母力般的坐在原地，蓬頭散發，目渙散，面目猙獰，里卻繼續喃喃罵著：“壞分子害了培林，他們必須去把培林換回來，他們又害了人，才應該去挨槍子兒，我兒是冤枉的......”

魏兆堂看看沈華濃說：“你還是離遠點，的狀態有點糟糕。”他轉而又堅定的道：“你別放在心上，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真的。”

他目如炬，側臉剛毅，脊背直，雖然渾略顯狼狽，卻自有一種風骨，簡單的一句話說出來也有讓沈華濃信服的力量。

點了點頭，雖然不需要，但還是干了他這碗心靈湯。

心想也難怪原小說中住在這河堤上的人就只有魏家能走到后，魏兆堂一家過來也有三年了，他還能這樣一直積極樂觀看待霾，這樣心理強大、信念強大的人就該能笑著走到最后。

沈華濃喜歡這樣的人，向往這樣的人，好像沒什麼能夠將他擊垮。

真難得，他還會跟自己說出這樣的安話，這是對自己有所改觀了？

“謝謝你，我知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濃濃！”沈克勤朝這邊喊了聲，警惕的看著鄧母生怕沈華濃吃虧：“你上去。”

“爸爸，你上來看看，這人有點不對勁。水先別倒了。”指了指鄧母，真瘋了也是件麻煩事。

沈克勤就端著水盆上來了，魏兆堂沖沈華濃輕輕頷首，然后繞過，大步流星的走了，繼續去滅火。

沈華濃看著他離開，角微微的往上翹了翹。

霍庭就是在這個時候跟霍國安一起從河堤上下來的，他將沈華濃的神盡收眼底。

的笑容很淡很淡，角的上翹的弧度其實并不明顯，但因為上下緣的走向呈明顯的M形，笑起來哪怕稍稍牽角，都有明顯的珠形狀，所以也看得分明，確實是笑了。

霍庭見過笑，面對昭昭的時候，就經常的笑，有時候面對同事和村中鄉鄰，也會笑，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笑容。

笑什麼？

沈華濃沒有看見他，跟已經走到側的沈克勤說：“爸爸，你看。”

沈克勤看看鄧母，他皺了皺眉頭，鞠了一捧水往鄧母臉上潑過去，一連三捧涼水，總算鄧母恢復了些許理智。

依舊爛泥般的癱坐在地上，但狂的神卻褪去了一些，看清楚沈克勤和沈華濃，眼中的仇恨卻未消散：“你們害了我兒培林，你們不來，他能想那些花花心思去制藥？你們不去給公安說清楚我跟你們拼命......”

鄧母似乎還想抓把地上的爛泥甩過來，沈華濃拉著沈克勤往后退了兩步，也懶得跟這瘋婦人爭辯，就鄧培林被公安抓去也沒多久就被嚇唬得發瘋，心理這麼脆弱，也不知道能不能承擔的起的刺激，和放火的后果。

要是再得知沙眼壹號消息逆轉不僅無毒還到褒獎......希能扛得住。

“濃濃......”沈克勤正要說話，這時突然傳來兩聲吭哐聲。

沈華濃循聲去，就見那間爛屋子果然垮了一面墻，這一倒跟徐炳榮和程禮共用的那堵墻也豁開了一條，搖搖墜，屋頂也燒了起來火已經到隔壁去了，燒得快，垮塌得更快，煙塵四起，徹底不能住了，也已經沒有搶救的價值了，屋里被砸得七八糟的形也徹底展現在大家面前。

好在并無人員傷亡，魏兆堂剛打了一桶水還沒有來得及進去，離得最近的徐炳榮剛站起來邊往外走，邊揮著面前的灰塵，咳嗽了兩聲，程禮回頭看了眼又淡然的收回了視線，繼續著水面。

鄧母也被這巨大的聲響給震得抖了一下，這下是徹底的清醒過來了，閉了。

“這是怎麼回事，你在這里發什麼瘋？”霍國安的聲音傳來，“放火都敢，明天是不是要殺人了？！”

“我......”鄧母哆嗦著，說不出一句整話，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自己造的，但顯然還記得方才自己的發泄，沒有起疑心，只剩下強烈的害怕和擔心，抖著抖著突然頭往邊上一歪，哇的一聲吐了起來。

沈華濃嫌棄的別開眼，往邊上挪了挪，偏頭時卻見沈克勤眉心攏著，目盯著鄧母，也循著那視線一看，見到婦人蓬發上落了灰塵還沾著幾片碎葉草屑。

沈華濃拉了沈克勤一把，見霍庭看過來，若無其事的說：“爸爸，咱們去小飛家里看看有沒有能趕拿出來的。”

沈克勤目凝重，還是收回視線，輕點了一下頭。

沈華濃松了口氣，爸爸肯定是發現什麼了，他肯定不會看著哥哥真的毒死人而不想法子補救，應該并不太嚴重。

霍庭的目卻沒有收回來，他目森森，探究的看著沈華濃。

沈華濃知道他肯定又在懷疑自己了，故意不看他，鎮定的問霍國安：“隊長，這房子是沒法住了，這里的人該怎麼辦？以前的地主最多讓長工住牛棚也沒說讓人天躺在雨里，咱們對上不會比地主還不如吧？”

霍國安聞言五都皺在一起了，見霍庭不說話，他再瞥眼坐在地上瑟著的婦人，道：“我心里有數。”

得了答復，沈華濃就不多問了，他們這樣的人，哪怕是明擺著的害方都沒有咄咄人的權利，這事急不得。

跟沈克勤走了，霍庭也跟在他們后。

后，霍國安煩躁的回頭朝河堤上吼道：“鄧老蔫，還不來把你婆娘弄走，在這里丟人現眼，還是留在這里這是想殺人呢！？”

鄧老蔫悶聲悶氣回答了句什麼，到底還是出了這個頭，垂著腦袋下來，他斜著眼睛往地上一掃，鄧母嚇得更厲害了，抖得牙齒打架。

照以往鄧老蔫早一腳踹過來了，今天他十分的克制，只低喝道：“還不走，你是等著上天？”

鄧母戰戰兢兢的爬起來，鄧老蔫扭頭就打算往回走了。

霍國安又說：“一會開社員大會，鄧老蔫，你把人弄回去拾掇一下再去公社辦公室。放火，拿沖擔殺人，你們都很能耐啊，是我們公社里的頭一個，這是流氓地土匪行為！”

鄧老蔫低聲辨道：“我管不住這婆娘，哪知道聽說培林回不來了，突然就發了瘋。”

霍國安一哼，他的聲音就低下去了，只剩下霍國安的聲音。

他怎麼教育社員，沈華濃一點都不關心，站在破屋門外的臺階上，靜靜的看著那邊又垮塌了一堵墻，看著霍庭從魏兆堂手上接過了木桶和沈克勤一起打水滅火，看著魏兆堂進屋去七八糟的收拾了一些東西出來，幫著歸攏到一邊，心里想著自己有沒有落下什麼破綻。

很快村里的人也拿了工過來幫著滅火，沈明澤安頓了魏德隆爺孫之后也過來了，人一多了，火很快就滅了，只是沈克勤和沈明澤這一間的墻壁徹底垮塌了，中間那間也倒了兩面墻，三間屋子的屋頂本就是一的，已經徹底燒沒了，都沒法再住人了。

霍國安直接帶著人去開教育大會，霍庭、沈華濃和幾個沒資格參加社員大會的苦主都留了下來清理廢墟，三間茅草屋大火之后需要清理的東西并不多，只是天已經暗了，清理起來也有些麻煩。

早晚都要清理，幾人都沒有意見，他們還等著教育大會上商量好安排新住的地方，這會兒反正也沒可去。

現場很是安靜，無人說話，沈華濃時不時的看看霍庭，不懂他留在這里究竟想要干什麼？他在這里格格不，大家都很尷尬，他心里沒數？難不還能找到縱火后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