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芃姬並非熱學習的好學生,但對從事教育領域的職業者都報以尊崇和敬畏。
古往今來,人類歷史幾度沉浮,但不管經歷何等慘烈的戰爭,他們總能以最快的速度在廢墟之上重建文明,究其原因,除了人類有強烈的求生韌,另一重原因便是對文明的保護。
文明的種子尚存,它終究會在廢墟上開出最絢麗的花骨朵。
程丞這般誌向,薑芃姬自然是尊敬且嚮往的。
文明,從來不是一家一族獨有的,它是人類這個種族獨有的種族財富。
程丞雖然沒有想那麼深,也沒有想那麼遠,但他的思想不拘一格,眼睛不僅僅隻看到了現在,還能為文明傳承著想,憑這一點,他就比時下大多敝帚自珍的世家好上太多太多。
薑芃姬想了想,笑著試探了一句,「不知道程伯父肯不肯割,借幾本給小侄抄錄?」
世家將書籍當命子,除非關係好,不然不會輕易出借,更別說給人抄錄了。
程丞十分大方,但這人又有些孩子氣,便同樣笑著開口。
「行自然是行的,不過呢,你得拿東西換。」程丞輕修剪整齊的鬍鬚,道,「竹簡容易,笨重又不容易儲存,每每能發現有書簡被蟲兒啃食,這心吶,疼得不得了。聽說河間有紙萬金難求,若是以竹紙書寫,輕便還易儲存……聽說那個作坊是你母親的陪嫁?」
坐在馬車裡的程丞夫人聽到自家丈夫這些渾話,險些氣得咬斷銀牙。
「蘭亭莫要聽這人渾說,他那些寶貝疙瘩值不了幾個大錢。」程丞夫人毫不客氣地掀了丈夫的老底,口氣惱地道,「你若是喜歡哪本,跟伯母說便好,你程伯父的話用不著聽。」
程丞老臉一紅,暗暗想跟夫人告饒,好歹在晚輩麵前給他留兩分薄麵。
薑芃姬見他們夫妻互,不由得啞然失笑。
「造紙作坊的確是家母的陪嫁,每年產出的紙張數量有限,大多數都訂給各家各戶了。若是程伯父喜歡,小侄讓管家給您留幾刀送到府上……」
程丞聽這麼說,表不由得一肅,連忙解釋。
「蘭亭這是誤會了,伯父再怎麼不正經,也是要這張老臉的,哪裡能佔一個小輩的便宜?伯父原先的意思是,若你將這些書籍帶回去抄錄,順便幫伯父抄錄一份,所用紙張筆墨費用,俱按照市價計算。這書簡越來越多,伯父年紀也越來越大,也不知道能照顧它們多久。」
竹簡笨重不說,還十分不易儲存,對儲藏環境有很高的要求,不然就會發黴或者被蟲蛀。
這幾萬卷竹簡,幾乎每一卷都被重新裝訂過,原因便是發黴,字跡不清。
抄錄的時候,難免會出現抄錯或者字,為了保證書籍容不錯,他總要來來回回對照數遍,然後讓幾個兒子幫著校對,確定無誤之後再重新編訂,工程耗費極大。
自從竹紙問世,他也過念頭,想要換下竹簡,以紙張替代。
隻是,造紙作坊規模遲遲不擴大,每年產出的紙張幾乎被幾個士族壟斷,他本訂不到。
這就很蛋疼了。
薑芃姬眸子一轉,同樣笑著回答,「侄兒這一手字可拿不出手,自己瞧瞧還行,若是拿到伯父麵前,豈不是班門弄斧?不如這樣吧,小侄提供筆墨紙硯,伯父多抄錄一份送給小侄唄。筆墨紙硯免費供應,權當送給伯父的潤筆……」
程丞被噎了一下,腦子險些沒有轉過來。
薑芃姬沒說完,一枚香囊沖著腦袋就飛來了,抬手一抓,免於遭殃。
「無禮,你程伯父何等人,豈能開這種玩笑?」
柳佘冷著臉,那枚香囊就是他丟出來的。
程丞連忙罷手,對著柳佘調侃,「仲卿氣什麼?可是生氣自家兒子做了一筆虧本買賣?」
哪怕程丞不怎麼理會庶務,但他也知道河間竹紙有多貴。
想要把那幾萬卷竹簡抄完,耗費的竹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當然,他那些書簡很多都是絕世孤本,要說價值,其實也不低。
柳佘道,「文輔誤會了,竹紙外頭賣得貴,自家人用著卻費不了幾個子兒。這小子今天發渾,竟然異想天開想用些許紙張換取文輔滿室藏書,這般黑心的商賈,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程丞哈哈大笑,對著薑芃姬須道,「虎父無犬子,有乃父之風。」
柳佘:「……」
他相信程丞罵人很厲害了,他剛才說薑芃姬是個黑心商,程丞轉頭就嘲諷他更加黑。
不是……到底誰纔是父啊?
看到程丞和自家閨站在同一戰線,柳佘倏地有種裡外不是人的覺。
心好累。
對於薑芃姬這樣半開玩笑的話,程丞應得很痛快。
「行,侄兒啊,隻要你送來的竹紙管夠,等伯父抄完了,給你送去一份。這潤筆費,值。」
薑芃姬臉上一紅,心稍稍有些臊。
竹紙對於外人來說貴的要命,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本不值錢。
用這麼一些紙就能換回幾萬卷珍貴的書籍,這生意簡直賺得不能再賺,連薑芃姬都覺得自己有些無恥了……偏偏程丞卻這麼大度地應下,沒有毫不悅之,這讓頗多。
其實吧,程丞也覺得有些臊,覺佔了小輩的大便宜。
他本就不是敝帚自珍的人,那些書他很寶貝,但別人要是想要借閱抄錄,他也能痛快答應。
不過是多抄一份就能換回無數珍貴的竹紙,以後也不用擔心書籍的儲存問題,解決了後顧之憂,看似雙方都吃虧了,實際上換一個角度來想,他們都賺了。
或者說,有些東西的價值是金銀無法衡量的。
「多謝伯父,侄兒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程丞須而笑,對於一個書的人來說,沒什麼比這個承諾更加討他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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