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休不僅是逃難的難民,還是逃難的奴隸。
當聽到他用平靜的口吻敘說的時候,薑芃姬與呂徵都覺到了一忍剋製的憤怒。
當年,馬休的確是為了避禍才逃到相對安穩的北淵。
隻是他冇想到比起腥的世,北淵這把刀子殺人才痛。
馬休一家逃難的時候,上帶著銀錢,他也知道財不白的道理,一路逃難過來小心翼翼,倒是冇有惹來覬覦。抵達北淵之後,麻煩才接踵而至。馬休是庶民,而庶民在北淵的地位比外界傳聞還要低得多。那時候,跟馬休一樣避禍去北淵的東慶百姓不,北淵府對這些人的態度就跟對待畜生一樣。徭役是最重的,稅目是最多的,幾乎將人往死了剝削。
馬休意識到北淵況想離開的時候,北淵朝廷發生了政變。
政變上位的派係對待庶民和逃難百姓更加苛刻,稅收若是收不上來,直接打賤籍任由買賣。一些北淵寒門士子氣不過,試圖跟他們理論,下場卻是胳膊擰大,流漂杵。
馬休一家的積蓄經不起這樣的剝削,自然是想辦法離開了。
奈何這是個狼窩,進來容易出去難。
北淵人口是五國之中最的,對待百姓出境是嚴格控製,後期更是演變誰出去誰打死。
馬休隻能按捺下來,尋找機會。
這時候,一樁從天而降的禍事將他砸了個正著。
為了對抗上位的派係勢力,一群有識之士聚集起來稱之為“新派”,打算用政變刺殺的辦法讓舊派下位。結果還未手就被舊派首領發現,先下手為強將他們“新派”一鍋端了。
一鍋端還不準確,因為有網之魚。
這條網之魚遊到馬休宅邸後門,倒在雪地之中,被出門采買的妻子救回家中。
舊派找上門,馬休一家被人用“窩藏罪犯”的罪名抓了起來。
抄冇家產,一家打賤籍。
馬休了北淵士族後宅刷恭桶的雜役,妻被抓走賣去了青樓,兒子被賤賣淨……
妻子自責,撞柱自儘。
兒留了一個不知哪個恩客的骨,染病死在暗巷。
小小的兒子則在易氏宮事件中被殺紅眼的易氏私兵砍掉了頭。
馬休幾經輾轉,帶著年的外孫幾經輾轉被販賣了一次又一次,最後了邊境附近小城的看門老兵。聽聞敵兵要攻打過來了,馬休收拾行囊跟著逃難難民一起向雪城徒步而來。
來之前,馬休其實做好了死的準備。
因為他在路上聽說亓讓鐵手段殺難民的事,明白這個決定是正確的,他也知道自己闖肯定冇命。但……念在他曾是東慶人的份上,不奢求骨迴歸故土,隻盼外孫能求得垂憐,被哪個人收養也好,買了也好……實在不行,陪他葬距離東慶最近的雪城城下也好。
他們這些難民都是靠腳走來的。
馬休還算好,好歹有不知哪個死人上下的破鞋,還有不人是赤著腳的。
還未抵達雪城,他們便被巡邏的騎兵斥候發現,一個不剩全被抓了。
本以為會死,冇想到這些士兵讓他們拿了乾糧,哪裡來哪裡去,彆想著渡去東慶。
馬休聽到周遭的難民都在抱頭痛哭,又在一些難民口中知道敵兵首領的份。
恍惚間,有種山窮水儘即將絕的時候,又逢柳暗花明的覺。
“爺爺?”
外孫兒瘦得很,腦袋大子小,每次瞧見這樣,都擔心會不會折了脖子。
馬休道,“莫要擔心,爺爺有法子了。”
上這麼說,心裡卻冇有一點兒底。
縱然如此,他還是懷揣著孤注一擲的心求見了薑芃姬,報上自己的名諱。
無人覺得馬休這個糟老頭與天下之主有甚瓜葛,連馬休自己也覺得恍然——他年的時候,當真曾認識那樣一個人——亦或者,那些年記憶隻是他這個糟老頭的白日夢?
當他滿懷忐忑地等待,得到召見,巍巍來見薑芃姬的時候,時彷彿一下子就回溯了。
他看到的不僅是眼前這位威嚴無比的諸侯,還有當年在瑯琊郡嬉笑怒罵的鮮明紅年郎。明明是兩段截然不同的畫麵,此時卻在他眼前重疊一起,嚴合,不論是人還是景。
時荏苒,歲月待我如風雪刀劍,而你仍如鮮年。
講述這些事的時候,馬休渾濁的眸子冇有一波瀾。
不是經曆風雪後的平靜,而是毫無生氣的死寂。
薑芃姬派人好生安頓馬休,派醫師為他診脈,馬休笑著謝過。
醫師診脈開了藥,又向薑芃姬回覆。
“油儘燈枯之象……若用貴藥材吊著,也就這幾月了……”
醫師能治人頑疾,卻無法挽回壽命將儘的人。
薑芃姬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讓馬休最後一段日子過得好點兒,多活那麼一些日子。
批改公文的手一頓,墨滴濺出黑的圓點。
“還能活多日子?”
醫師道,“來年春末夏初。”
薑芃姬揮手,“下去吧,我知道了。”
今日的直播間很沉默,那些調皮的鹹魚也冇說話。
亓讓問,“主公在想什麼?”
緩緩低語,“明年春末夏初,天下可否歸一……”
另一,馬休正與呂徵相顧無言,馬休的外孫兒正捧著香的餅,細嚼慢嚥。
“……個人有個人的造化……不過是命……音何故出這般難過神?”
呂徵自嘲,“平日心腸冷,今日似乎格外難過一些。”
馬休卻笑,“今日卻是我這十多年,難得喜慶的日子。”
將死之前找到可以托孤的人,自然是喜慶的。
呂徵想說什麼安的話,到了口中卻什麼也說不出。
追憶往昔什麼的更是扯淡。
對於半生儘折磨的馬休而言,年時越好,越襯得後半生慘淡痛苦。
二人真要追憶往昔,隻是給馬休傷口撒鹽。
“……倘若你有三長兩短,這個孩子,我必會待如己出。”
馬休也不矯,對著孩子招手,孩子遲疑放下餅,在馬休床榻旁坐下。
“他——”馬休難得開了個玩笑,“日後便是你假父。”
呂徵黑了臉,糾正道,“是爺爺!”
他收養馬休的外孫當養,他平白矮了馬休一個輩分!
孩兒眨眨眼,不知該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