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濟回到涼州的路上，幾人就不如來的時候那般神了。應當是剛剛經歷激戰，人人都有些疲憊。翠和紅俏兩個小丫頭，林雙鶴也將賣契還給了們，留下一筆銀子給們的父母，教他們日後不要再賣兒賣了。臨走時，為怕這對父母奉違，還抬出了崔越之的名號。

兩個小丫頭倒是依依不捨，畢竟這樣好伺候，又不打罵下人的主子，可不是日日都能遇見的。有時候做這樣好心腸夫人的丫鬟，也比在艱難世道中掙紮容易的多。

離開涼州衛的時候，涼州衛還未至春日，如今路上耽誤了些時候，等回去的時候，已然初夏。

禾晏又早已換回了男裝，趕路時分，到底是男裝更方便些。林雙鶴還不時地搖著扇子嘆“我禾妹妹這般姿容，偏偏要做男子打扮，真是浪費了。”

禾晏就當他在胡說八道。

五月初二的時候，肖玨與禾晏抵達了涼州衛。

白月山下，兵士們的練聲遠遠地傳來。禾晏跳下馬車，向五鹿河和演武場的方向，頓覺撲麵而來的悉。說到底，在涼州衛呆著，零零碎碎滿打滿算至多一年，卻好像已經完全習慣了這頭的生活。剛一到達此，如倦鳥還林，說不出的安心。

早已得了訊息的沈瀚已經趕來，幫助眾人從馬車上卸貨。瞧見禾晏與肖玨幾人都安然無恙，心中頓時鬆了口氣。濟那頭的兵事他們收到的時候，已經過了很久。也知是兩萬的濟城軍對十五萬烏托人，想想便覺得後怕。隻擔心在激戰中幾人是否有傷，如今看來，幾人都活蹦跳，當是無虞。

“都督趕路累了，先回屋休息一陣。”沈瀚道“屋子都已經打掃過。”

肖玨點頭，正說話的功夫，又一輛馬車趕到，在他們背後停下，馬車簾子被掀起，應香扶著楚昭下車來。

沈瀚一愣“這”

“楚四公子暫留涼州衛。”肖玨聲音平淡“給他找間房。”又側看了一眼楚昭，語氣嘲諷，“衛所條件艱苦，楚四公子海涵。”

楚昭拱手道謝“不敢，子蘭激不盡。”

肖玨懶得理他，轉自己先走了。禾晏也趕跟上。

程鯉素如今已經不在涼州衛，按理說，原先程鯉素住的屋子，也該歸原主。不過肖玨似乎已經將此事忘記，且住在這裡，沐浴梳洗的確也比之前和眾人一起住通鋪方便許多。既然肖玨沒有提起，禾晏也就假裝不知道，將行李包袱又提回程鯉素的屋子肖玨的隔壁。

沈瀚又跟前跟後的進來，手裡捧著軍冊，隻道“這是這些日子的日訓容，屬下都整理好了，都督休息好了再慢慢過目。都督回來後，南府兵還是給都督練，這幾個月，涼州衛的兵陣也初見效。”

肖玨接過他手中的軍冊，隨意翻了幾下。沈瀚側頭看向屋裡中門後的隔壁，見禾晏正坐在床上，麵前攤著包袱皮，似在整理從濟帶回來的東西。一看，東西還真不，吃的穿的還有小玩意兒，鋪了整個塌上。

再看肖玨，完全沒有要阻攔的意思。沈瀚就陷沉思，要知道肖二公子最是講究潔，是以連他走後，屋子裡都要日日打掃。軍中這些漢子便都罷了，他們與肖玨接的教頭，可不敢在肖玨麵前隨意造次。至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哪裡像禾晏這樣隨意。

而肖玨竟然也沒有阻止。莫非他們二人的關係，在去了一趟濟以後，又有所進步

他正想的起勁，沒注意到肖玨他的名字，肖玨見他沒靜，抬眼一看，順著他的目看去，見沈瀚盯著坐在塌上整理包袱的禾晏一臉沉思，遂蹙眉又他“沈瀚。”

沈瀚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道“都督”

“我要寫封奏章，你找幾個人盯著楚子蘭。”他道“有任何異，立刻告知我。”

沈瀚點頭離開了。

禾晏等沈瀚走後，在塌上躺下打了個滾兒，肖玨不悅的蹙眉“你是狗嗎”

“趕了這麼久的路，每日都在馬車上顛來倒去的，總算是能睡個好覺了。”禾晏把包袱裡的乾果抓了一把放在手心“都督，這是崔大人姨娘送給我的，分給你一把要不要”

肖玨“不要。”

“都是一片心意，你也不必如此無。”禾晏找了張乾凈的帕子將乾果包起來，“我回頭放你桌上。”

肖玨頭也沒回，翻著沈瀚剛送來的軍冊。禾晏就心道，當將領也有當將領的難，當小兵也有當小兵的好，譬如現在，可以在床上打滾兒，肖玨就還得理積了一堆的公事。

禾晏看著肖玨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就問肖玨道“都督，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肖玨“說。”

禾晏躊躇了一下，“你還記得，我們在濟城時，烏托人攻城的那一日。我與你一同放火，本該一直泅水到岸邊的，但是我嗆水了。你是你把我拖上來的嗎”

其實還有句話沒有說出來，迷迷糊糊中，似乎有誰給自己渡了氣，難以在水下睜開眼，卻又恍惚覺得，那人是肖玨。隻是這話說出來太匪夷所思，一來是，肖玨是會這樣給人渡氣的人嗎定然不是。二來是，居然做瞭如此的夢，說出去旁人都會笑話生死關頭還想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肖玨眸微，頓了頓，道“是。”

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禾晏還是勇敢的問了出來“都督，你除了把我拖上岸，可還有做什麼事”

肖玨“沒有。”

禾晏一怔“沒有嗎”

他側頭看來，慢慢勾起角，似笑非笑的開口“那你希，我對你做了什麼”

這話禾晏沒法接。

打了個哈哈，隻道“沒有，我隻是隨口一問。”心中隨即道，果然是自己做了個春夢，幸而沒有直接說出來，否則也太過丟臉。

肖玨重新去看麵前的軍冊，隻是眸微起波瀾，餘瞥一眼坐在床上繼續整理包袱的姑娘，片刻後，不自在的收回目。

到底沒有再說什麼了。

將屋子裡的包袱行李都整理好後，看了下天，估著演武場今日的日訓快要結束了，禾晏就出門往演武場走去。從明日起，也要恢復日訓，不過今日這會兒，可以與許久不見的兄弟們閑聊幾句。

才剛到演武場門口，日訓就散了。大老遠的聽見小麥的聲音“是阿禾哥，阿禾哥回來了”

“呼啦”一下，頓時所有人都圍了上來。認識的不認識的，總歸禾晏如今已經在涼州衛出名了。小麥被人到了一邊，禾晏將他拉到邊站好，小麥道“阿禾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說一聲我聽教頭們說，你和都督在濟又打了勝仗，阿禾哥，你好厲害啊”

這事兒居然已經傳得這麼快了禾晏尚且還在疑，又有人道“聽說濟城軍隻有兩萬人，那些烏托兵有十五萬。禾兄，你跟我們說說，你們究竟是怎麼贏的”

“是啊，快跟兄弟們說說”

禾晏就覺得，每一次乾一件事回到涼州衛，就儼然了一個說書的，跟眾人講故事聽。不過這會兒被圍在中央，進退不得，也隻得就近坐在演武場的欄桿上，手道“大家靜一靜，靜一靜，此事說來話長，先容我喝口水。”

立馬就有人遞上皮壺裡的水“我有喝我的”

“你要不要再吃點啥乾餅要麼”

“好了好了，那我就說了，其實這一仗也沒有很難打，全靠都督指揮得當，濟是水城”

梁平遠遠地看著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的禾晏，無語了片刻，道“這小子如今在涼州衛風頭都這麼旺了都快一呼百應是怎麼回事”

馬大梅神的笑道“這是好事。”

“好在哪裡”

“禾晏可是與都督一同去的濟，”馬大梅捋一捋鬍子，“回來的時候，同乘一輛馬車，可見相還算愉悅。既與都督一同去了濟，也就是並肩作戰過，你覺得，此次往今上跟前上奏的時候，會不會提他一筆”

“至小功勞是有他一份的。這年本手奇佳，坦爽朗，隻要跟著都督，往上走是必然的事。我想，他的前程定然不會隻拘泥於咱們涼州衛這一塊兒。老弟，涼州衛和他打好關係，不是一件壞事。”馬大梅笑嗬嗬的拍了拍他的肩，“你得看長遠一點。”

“他也隻有十幾歲而已。”梁平嘟囔道，“怎麼說得這般厲害。”

馬大梅笑而不語。

另一頭，正聽禾晏說書的眾人發出驚嘆的聲音。

“竟然是火攻”

“這也太危險了，倘若沒有那陣風怎麼辦豈不是就隻能坐著等死”

禾晏就笑“沒有風，那就要戰鬥到底了。可是戰爭本就是復雜的，沒有絕對的以強勝弱隻要天時利地得當，以勝多也不是難事。所以每一場戰役，不可抱著必敗或必勝的心，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不到最後一刻，勝負未知。”

眾人似懂非懂的點頭。

熱鬧聽完了，人群漸漸地散去。剩下的幾個，自然就是洪山他們了。王霸抱看著禾晏，十分看不慣的樣子，“一回來就出風頭，孔雀都沒你嘚瑟。”

“那我也得有出風頭的能力才行。”禾晏從欄桿上跳下來，“好久不見呀朋友們。”

大約是在前鋒營裡呆了一段時間，日訓比普通營裡辛苦多了。石頭、江蛟和王霸黃雄看起來都比從前要黑瘦了一點。但神頭卻比從前更好了。江蛟問“沒想到你們在濟，竟然打了這麼一場勝仗。阿禾，真有你的。”

“又不是我打的。”禾晏謙虛的推辭，“還是都督指揮得好。”

“怎麼樣，這一回可立了功，能不能往上升一升”黃雄一直考慮的很切實。

“升不升我不知道，不過都督答應了我，回頭讓我進南府兵。”禾晏道“這一點，我已經很滿足了。”

“果真”洪山激的聲音都變了調，“阿禾，你這可是得償所願了”

幾人紛紛道賀，唯有石頭神冷靜，隻問禾晏“禾兄，烏托人為什麼會突然進攻濟，之前也來過涼州”

禾晏的笑容漸漸淡去，神也變得凝重起來，半晌，才開口道“大魏可能要打仗了。”

烏托人既然開了一個頭，就不會輕易罷休。這麼多年的蟄伏，也不過是為瞭如今這一刻。

一時間，眾人都沉默下來。戰爭，對大魏的百姓來說，對每一個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屋子裡燈火幽微，桌前的青年仍在看手中的長卷。堆積如山的軍冊全都摞在一起，涼州衛的事務多到理不完。

有人在外麵輕輕敲門。

肖玨頭也不抬，隻道“進。”

進來的是沈暮雪。手裡提著一籃吃食，小心翼翼的走進來，將食籃放在一邊的小幾上，輕聲道“都督，你已經看了許久，吃點東西吧。”

肖玨應了一聲，卻也沒有起的意思。沈暮雪就微微嘆了口氣。

肖玨回來的時候，還在醫館裡熬夜，春夏替的季節，涼州衛的兵士們最容易風寒風熱。熬藥熬到一半，聽人說肖玨回來了，很想去看看，不過手頭的事沒做完，也隻得作罷。

加之這一次是從濟回到涼州，行程路途更遙遠，想著肖玨也需要多休息。隻是沒想到，這麼晚了，他還在看公文。

不過肖玨就是這樣的子，真正認識他的時候，也就如此，從來未變過。

“地上有濟送的土產，你拿一些回去。”肖玨一邊看公文，一邊道“屋裡堆不下了。”

沈暮雪點了點頭，將食籃放好，去整理放在地上的包袱。包袱和木箱果真堆了許多，開啟來看，是濟盛產的一些布料和糕餅乾果一類。在涼州衛確實沒有，一些吃食可以放到每日的飯菜中，兵士們也會很高興。

最上頭的一隻盒子看起來很巧，圓圓的木盒，上頭塗了一層漆，仔細去看，雕了濟水神節上的畫麵。開啟來看，裡頭是膏油，放到鼻下，可以聞到淡淡的花香。

這東西算不上特別貴重，勝在巧可，孩子大抵都喜歡。涼州做出來的膏油盒子又不如濟做的特別。裡頭的膏油是用來抹手的，日裡泡水或是做藥材，麵板偶爾也會皸裂。雖然沈暮雪極其惜自己的麵板，自己的膏油也準備的不，不過看到這個，還是很高興。

將盒子拿起來，放在掌心，看向肖玨，有些害，躊躇了一下，才輕聲道“都督，謝謝你，這個膏油我很喜歡。”

肖玨聞言，似是不明白說的是什麼，側頭看來，目在手中的盒子上頓了一下，才淡道“這不是給你的。”

沈暮雪的臉“騰”的一下紅了，連忙將盒子放下，有些慌張的開口“對不起，都督，我我以為是給我的。”

雖然肖玨也沒說什麼，卻覺得十分狼狽。彷彿自己自作多一般。

“其他的拿走，盒子不要。”肖玨說完這句話，就不再看了。

沈暮雪咬了咬，飛快的將地上其他的包袱整理好，抱著東西出了門。出門時，目又在桌上的盒子上停留了一瞬。

涼州衛的兵士們，從來不在意麵板皸裂與否，每日又要做許多日訓，也不會特意去找這種滋潤手足的膏油。縱然是個別極講究的，大抵也不會用這般一看就是子用的漂亮盒子。

肖玨就更不會用了，而且他說“這不是給你的”，意思就是給別人的。

他這是要送給誰

夜裡涼風習習，見過了濟城的熱鬧，乍然回到涼州衛的蕭瑟，還有些不習慣。沒有了穿城而過的河流與船隻，有的隻是沉默的白月山和廣闊的五鹿河，以及夜裡空曠的演武場。

禾晏獨自走著。

見過了涼州衛的諸位好友，將從濟帶回來的土產一一分給了洪山他們，陪著閑談到了大晚上，纔回頭往屋裡走。打算回去之後就問問肖玨從明日起，是不是就可以直接跟著南府兵們一道日訓了。誰知走到半路，卻遇到了楚昭。

楚昭邊沒有跟著應香，獨自一人，見到禾晏，他笑著打招呼道“阿禾。”

“楚兄。”禾晏看了看他四周，別看到別的人，奇道“這麼晚了，楚兄一個人出來散步”縱然是散步，這四周沒樹沒花的，散著也太可憐了一點。

楚昭一愣，笑著搖頭“不是，隻是想尋個人幫忙而已。”

“什麼忙”

楚昭就攤開掌心，他的掌心躺著一枚石頭，這石頭像是從五鹿河邊撿的，生的也怪有趣。扁扁的一條，看起來像是一匹白的馬的形狀，偏偏在尾連著一圈黑的棱角。莫名多了一塊。

“阿禾會不會覺得這塊石頭生的很像一匹馬”楚昭笑道“不過從這裡”他指著尾那一點，“多了一塊。我想找個人幫忙將這塊石頭砍掉。不過眼下夜深了，似乎已經都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