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肖家的這一夜，禾晏睡得很晚。

這裡不是涼州衛，房與房之間還隔有一道中門。大抵是知道了肖玨在隔壁，禾晏更加張。不知是不是的錯覺，總覺得肖玨如今待自己，溫了許多。對於肖玨來說可能是隨手而為的小事，對來說，卻總能輕而易舉的心深最的緒。

禾晏翻了個，可自己如今，份本就特殊，一回到朔京，關於許之恒、禾如非的所有事都近在眼前，任與誰在一起都是件拖累。肖玨本就背負著肖家的深仇，倘若自己再連累他禾晏深深吸了口氣，著頭上的帳子，實在不是一個好主意。

腦子裡充斥著各種紛繁雜的念頭，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日醒來的時候，竟也日上三竿了。

愣了愣，翻坐起來。換上服開啟房門，正對著院子裡的臺階上，坐著個**歲的小丫鬟，胖嘟嘟的，正捧著臉認真的看角落的螞蟻，聽見靜抬起頭來，出一張圓圓的彷彿年畫娃娃的臉，笑的眼睛瞇了一條“禾公子醒了”

拍了拍裳上的塵土站起來，朝禾晏小跑過來，這孩子還太小，小短邁著，禾晏都怕摔著了。

禾晏問“你是”

“奴婢白果，”小丫頭乖巧的答道“二爺讓奴婢來照顧你，不過公子沒的話，不能進公子的屋。公子醒了，奴婢這就去廚房端早食過來。”

說話的聲音也是糯糯的，禾晏忍不住了的頭，問“你家二爺呢”

“二爺一大早就出去了，”白果笑瞇瞇的答，“二爺臨走時說了，公子不必拘束，如果不想呆在府裡，可以自行離府辦事，晚上早些回來就是了。”想到了什麼，補充道“公子房裡桌上的木屜裡，還有銀票。二爺說公子可以拿著用，有什麼其他需要的，就直接跟奴婢說，奴婢會跟大稟告的。”

這小姑娘渾尚有抑製不住的氣，說話卻頭頭是道的，禾晏失笑，“你這麼小，你家二爺怎麼會讓你來服侍我”

“奴婢的爹是府上管事的，”白果驕傲的了，“二爺點奴婢過來，奴婢一定能照顧的好公子。”

“那就多謝你啦。”禾晏笑道。

白果很興，似乎是第一次領這樣重大的差事，回道“公子是二爺的朋友，不必對奴婢說謝，奴婢這就去廚房啦。公子且稍等，熱水都放在銀水壺裡了，就在院子門口，公子要洗臉，可以直接倒。二爺說公子不喜人接，這些倒水伺候的小事，不必奴婢手。”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禾晏著的背影，心想，肖玨倒是想的周到。找這麼一個小姑娘過來，簡單純稚，大抵就算瞧出有什麼不對，也不會往別的方麵想。倘若換一個聰明伶俐的過來，萬一就不巧發現了的份怎麼辦

低頭失笑，先去白果說的地方打了水回屋，梳洗起來。

剛剛梳洗完畢，白果就抱著食籃進來了。邁過門檻，將食籃放到桌上，“公子吃完後，將食籃放在這裡就好了，奴婢會收拾的。有什麼需要奴婢再進來。”不等禾晏說話，就立刻又退了出去。

禾晏“”

真不知肖玨是如何與說的。

飯菜都是清粥小菜，如昨夜一般，不算豪奢，卻著緻細心。禾晏吃完飯菜，將空了的碗盤放進食籃。整理了一下衫，走到桌前時，想到方纔白果所說，拉開了木屜，果然見裡頭放著厚厚一疊銀票。

原以為白果說的銀票至多就一兩張而已，不曾想肖玨這樣大手筆，這點銀子，足夠給姑孃家下聘禮了。萬惡的貴族子弟，禾晏憤憤的想，難怪在濟的時候肖玨去買裳，百兩鮫綃紗眼睛都不眨的就定了下來。

有銀子真是可以為所為。

禾晏沒有裡頭的銀票，將木屜重新合上，走出了房門。

記很好，知道從這院子到肖府的大門如何走，一路上也沒遇上白容微和肖璟。而其餘的下人不知是不是被肖玨提前打了招呼，並未有一個人注意，隻是專注的做著自己手頭的事。彷彿禾晏出現在肖家，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彷彿老早就住在肖家，是肖家的一員。

禾晏沒費什麼力氣就出了肖府的大門。

甫一出門，頓覺晴燦爛，禾晏瞇了瞇眼睛，抬腳往一個方向走去。

當初離京投軍前，已經在樂通莊贏了一大筆錢，讓禾雲生去了學堂。如今已經過了一年半載，不知道禾雲生還有沒有在那家學堂念書。不好直接去禾家，畢竟左鄰右舍都是看著禾大小姐長大的，就算是扮了男裝，也未必就不會被人認出來。禾雲生學堂裡的同窗不曾見過禾晏，想來也是安全一些。

此刻時間還正好，禾晏沒有費多大力氣，就到了“鶴麓書院”門口。鶴麓書院比不上賢昌館，但在普通百姓家中，也算是不錯的學館了。在如今重文輕武的大魏，嶽麓書院不僅教導文經，還有先生來教導武科，這一點是禾晏最看重的。禾雲生於一事上，啟蒙的稍晚了些，他自己也誌不在此，但是拳腳功夫還不錯。若是以後走武人路子，也不是不行。

正是清晨，的最好時候，從嶽麓書院裡傳來陣陣聲。禾晏不是書院的人，不好直接進去。便在外頭的茶館裡了杯茶，坐了約莫大半個時辰，下學時候到了，才趁著先生們紛紛離開時，翻了個墻，進了書院裡。

不時有下學的學生出了書院門，禾晏正想找個年問問禾雲生在什麼地方，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學堂的窗前。從裡頭傳來年們的陣陣笑聲，帶著些惡意的調侃，“雲生兄，你今日真的不跟我麼一起去今日可是王兄的生辰”

又有一人道“雲生兄哪裡瞧得起我們你看咱們一起玩，何時見雲生兄一起來過雲生兄武科這麼好，臉蛋又俊俏，這樣招姑娘喜歡，指不定日後就能結一門好親，飛黃騰達，乾嘛與咱們廝混”

又是一陣起鬨聲，禾晏微微皺眉，這樣的調侃，也實在太傷人了一些。禾雲生驕傲急躁，怎麼能得了這個該不會打起來吧。

心裡擔心著，往裡瞧，見眾年圍著的桌前，正站著一名青年，他低頭收拾桌上的書本，自始至終，也沒聽他說一句話。

竟是生生忍下了這般辱。

大抵是覺得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沒有半分響，年們鬧了一陣，也覺索然無趣，三三兩兩出了學堂，與此同時，禾雲生將書本收拾好，起出了門。

禾晏遠遠地跟在禾雲生後麵。

禾雲生進了一條無人的巷子，才走了沒幾步，忽然覺得背後有勁風而至，下意識的轉，一掌回過去，那一掌沒有打到人上，而是與另一隻的、卻又堅韌的掌心合，悄無聲息的擋住了他的掌風，輕而易舉的令他倒退幾步。

“誰”他警惕的喊道。

下一刻，有個悉的帶笑的聲音響了起來，“好小子，看來一年多的學堂沒白練，力氣大了不。”

乍聞這個聲音，禾雲生呆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麵前的掌心撤去，出來人的臉。一張眉眼間與他有幾分相似的、隔三差五就從他的腦海裡浮現出的臉，一張姣麗秀的、悉卻又陌生的臉。

他的姐姐禾晏。

“你”禾雲生的嗓音抖了。

禾晏一掌拍在他腦袋上，順勢了，“你什麼你，姐姐”

“你怎麼回來了”禾雲生像是終於回過神，了自己的眼睛，也就是這個時候，這個年纔有了點昔日禾晏見過的影子，他上前一步，抓住禾晏的雙肘，像是在確認自己是在做夢還是現實，“你真的回來了禾晏你何時回來的你知不知道這一年爹和我都擔心死了”他的眼眶紅了，聲音哽嚥了起來。

禾晏看著麵前的年，心中難免唏噓。年人個子竄得快，一年半載一過，禾雲生個子又比從前長高了許多，如今看他，就得仰著臉了。他比之前也要瘦了許多，看上去高瘦拔，似乎已經是個大人。

禾晏一把拉住他往外走，“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茶室裡，緻的糕點擺在麵前，禾雲生卻一點要吃的念頭都沒有。偏生麵前人還將盤子使勁兒往他麵前推，“你不是吃這個嗎多吃點。”

禾雲生梗著脖子道“我不喜歡甜食。”

禾晏在心中翻了個白眼，也不知當初與上山砍柴的時候，是誰著禾綏給的糕點流口水。看向麵前的年，小孩子長大了，也懂得維護自己的自尊心了說來也奇怪，見過程鯉素、宋陶陶，都是比小的孩子們，但唯有對禾雲生，總是多了說不清道不明真切的牽掛，這點牽掛在涼州的時候被很好的藏斂起來，一看到禾雲生本人，便怎麼也抑製不住，隻想將最好的都給這孩子，希他日後好好的。或許是這是禾大小姐的緣故，緣親的奇妙，正在於此。

“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回來了”禾雲生盯著禾晏，猶豫了一下，“而且，你現在怎麼這個樣子”

禾晏笑瞇瞇的看向他，“這個樣子這個樣子不好嗎”

禾雲生沒說不好，也沒說好，心裡隻是覺得古怪。他見慣了禾晏穿子的模樣，穿男裝也見過一次，可就算那個時候，也不及此刻自然。若非禾晏是他姐姐，倘若走在街上看到這樣一個人，禾雲生是決計不會相信此人是子的。

禾晏生的漂亮，即便在過去禾雲生與關係最不好的時候，禾雲生也不得承認這件事實。隻是那點總顯得有點輕浮廉價，尤其是千方百計搜刮禾綏的銀子給自己買裳飾品的時候。如今的禾晏比那時候稍微黑了一點，幾乎是脂不施，與其說是漂亮，現在的不如說是英氣。那點爽朗和飛揚的，讓的眼睛如星辰一樣明亮。

其實也是漂亮的，甚至比以前更吸引人了。

不過，這本都不是重點。禾雲生回過神來，道“你現在還在軍營裡嗎不對，如果還在軍營，你怎麼能跑出來”

“你姐姐我，能力出眾，頗得上司賞識，”禾晏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我投軍期間，僥幸封了個小，如今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你怎麼能封”禾雲生嚇了一跳，“你自己不知道你自己是子嗎就算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日後被人發現份你就完了不行不行，”禾雲生急了，“你趕辭，明日就辭”

禾晏歪頭看著他，“你就不問問，我被封的是什麼嗎”

“不管什麼，都不能留”禾雲生不耐煩道“哪怕你是宰相都不行。再說了，你越大就越危險，就算為了那點榮華富貴，也不能把命搭上。你必須辭”

禾晏怔了怔，一時有些恍惚。

禾雲生一個孩子都能想明白的道理，禾家兩位在朝為的老爺，怎麼可能想不明白呢李代桃僵，這分明是一件極危險的事，一旦被發現，死路一條，可禾家還是讓這麼做了，且一做就是這麼多年。

原來不過是人貪婪，捨不得那點榮華富貴，又或者是，在他們眼中，禾晏的一條命隻是一個砝碼，與可能博得的前程榮來說，一文不值。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禾雲生在麵前招招手。

禾晏抬起頭來，笑了笑，“你說的這些，我當然知道。是一定要辭的，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我還有點事要做，等辦完了事就辭。”

禾雲生正要問是什麼事，冷不防禾晏又開口了，問“不說我了，你們呢，我不在朔京的這些日子，爹怎麼樣範家的人有沒有來找茬”

禾雲生眉眼沉下來，道“那群混蛋，怎麼可能不找茬。”

原來禾晏投軍以後，範之死始終沒有找到兇手，範家人便將怒氣發泄到禾家上。雖然禾晏也是“害者”，但正因為禾晏死不見，連對證都無。範的家人時常在校尉場上找禾綏的麻煩，汙衊禾綏做事不當，害得禾綏丟了校尉的差事。

好在在那不久後，朔京城裡有一戶商戶想在府裡請個護衛，得知禾綏曾是校尉，手不錯，就請禾綏去府上做事。雖然聽起來不如當校尉麵，但商戶人家出手大方，銀錢給的很寬裕。

禾晏有些懷疑，“銀錢寬裕，可你上穿的這些不都是舊嗎你那些同窗話裡的意思，分明就是嫌你不肯與他們一道花錢了。”

禾雲生不可思議的看著，“你居然聽”

“噓，”禾晏一笑，“我就是路過，恰好聽到而已。你們留著銀子不用，該不會是給你存著當聘禮的吧”

禾雲生沒說話，他不可能告訴禾晏，雖然家裡寬裕了不，但他與禾綏商量過，禾晏這一投軍不知何時才會回來。一個姑孃家在外頭，不知吃了多苦，能活著就很好。萬一回來的時候年歲大了，或是遭人嫌棄，便不嫁人，多攢點銀錢，日後禾晏在朔京想要一個人過日子，多點銀錢，過的總是不賴。

見禾雲生不說話，禾晏以為是自己猜中了，笑道，“別那麼節省啦我現在好歹也是有俸祿的人。”從懷中掏出兩張銀票，小聲道“先前打了勝仗，這是戰利品，陛下的嘉獎，這些錢你拿著，回去給爹和你自己做兩件新。對自己好一些，人靠裳馬靠鞍，你打扮的好看些，心儀的姑娘才會看中你是不是小姑娘都喜歡俊俏的，你雖臉蛋俊俏，但子不討喜，得用裳裝一裝。”

禾雲生著那兩張銀票，過了片刻，才問，“打了勝仗你去戰場上了嗎哪一場濟水戰還是涼州衛所一戰，還是潤都一戰”

禾晏沒料到他還著這些事，撓了撓頭，道“其實吧這幾場，我都上了。”

禾雲生倒一口涼氣。

禾晏走的時候匆忙，隻留了一封信。禾雲生後來托人打聽，朔京裡當時招兵的那一批，全去了涼州衛。這以後，他便時時刻刻注意著涼州衛的訊息，聽說路途遙遠，許多孱弱的人在路上就死了，他日日禱告希天上的親娘保佑禾晏平安無事。又聽說涼州衛苦寒，練兵辛勞，隻盼著禾晏能去做個夥頭兵。日達木子帶兵去涼州衛所的時候，他與禾綏一宿沒睡著，後來各自安，禾晏肯定沒事，連刀都扛不起，又機靈，說不準都見不到敵人。

濟水戰潤都守城總之，禾綏與禾雲生自打禾晏投軍以後，便過的格外艱難。若非怕範家人順藤瓜抓到禾晏的下落，兩人隻怕要收拾包袱親自趕到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