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通往宮門的路上，大雪幾乎快要沒過小肚子了。

書華穿著白絨鹿皮長靴，披著厚實的長斗篷，扶著二哥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搖搖晃晃的樣子好似隨時都會摔倒。可是每一回都能在最後關頭穩住子，愣是讓人爲了一把冷汗。

二哥撐著落滿了厚厚積雪的竹骨油紙傘，不急不緩地跟在邊：“剛纔殿下都和你說了什麼？”

書華繼續低頭找路，琢磨著下一腳要落在什麼地方纔比較安全：“他說讓我快點離開，走得遠遠的，永遠都不要再回來。哥，你特意讓我在這個時候進宮，是不是知道些什麼？”清楚景安的子，一旦認定了目標是不會輕易罷手的，否則他也不至於糾纏了這麼久才說放手。

二哥稍稍擡起頭，沉靜的目過肆意紛飛的雪花，向灰暗的天空：“我也只是想試一試，看看他是否真對你了心。如果，他能有一點顧及到你，都不該讓你繼續留在這汴京城裡……”

書華腳下一頓，一陣寒風猛地吹過來，將冰涼的雪花砸到的面頰上，寒意徹骨。

二哥收回目，將傘往那邊偏了偏，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這個時候的他，是最脆弱的，也是唯一能讓他答應放你離開汴京城的機會。”

他見到書華不說話，不由苦笑：“你若不喜歡二哥的做法，大可以怨二哥，二哥只要看見你平安無事，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書華到鼻子一酸，眼眶熱熱的：“哥……”

“家裡的事我剛纔已經回去囑咐好了，老劉和老王此刻已經在打包行李，明天天一亮，你就離開汴京城，回蘇州老家去吧。蘇州那邊我已經寫了信回去，相信族裡的長老們會照顧好你的，等到京裡的事穩定下來了，我就找機會請辭，去蘇州找你。”

書華沒想到他已經將什麼事都計劃好了，心中更加不是滋味：“哥，我是不是了你的負擔？”

瞅著鼻子紅紅的可憐模樣，二哥啞然失笑：“是負擔，也是力。”

他手了的腦袋，將頭髮上的雪花掃乾淨，現在的妹妹，已經有他下高了。想起小時候，的個子總是那麼小小的，天跟在他後晃盪，像個小跟屁蟲似的，還總摔跤。他偶爾分神沒注意到，再回頭的時候，就見到又摔得滿手是，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活的可憐蟲。

他看著出生，看著長大，看著長一個大姑娘。他接下來最想做的事，就是繼續看著嫁人，看著生孩子，然後看著幸福地過完下半生……

這麼樣一想，好像了這個世上，唯一一個能與他相伴著從生走到死的人。

“爹孃都不在了，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只要還沒看到你親生孩子，我就不會放心留你一個人在世上，”他微微笑著，墨眼之中溢滿了溫，“好好照顧自己，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沒有後顧之憂。”

來到這個世上，最讓書華覺得幸運的事，就是有了這麼一個哥哥

猛地吸了口氣，將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又給憋了回去：“我會好好照顧自己我會老老實實地等你回來哥……謝謝你……”

“傻丫頭……”

雪越下越大，好似要將整座汴京城都埋掉一般，寂靜的雪白，一如蒼白的死人臉。

書華回到沈家之後，王管事和劉管事果然已經一切都準備好了，這一次回去的時間可能會比較長，也有可能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書華決定將蘭苑裡的人都帶回去，青巧得知消息之後，早就將行李準備妥當，君慶幾個丫鬟也都各自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就等著明天天亮就走人。

至於對面院子裡的沈書畫，書華擔心會趁著二哥不在的時候鬧出什麼幺蛾子，索也一併帶回去。反正有的是時間，足夠看沈書畫了。雖然在跟沈書畫說要帶回蘇州的時候，表示非常的不願，書華在這個時候沒什麼閒逸致再與磨嘰，直接將話攤開了說：“這件事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容不得你說‘不’。你別忘了，你母親也在蘇州，你難道都不想回去看看？”

說完這些，書華就吩咐了綠思幾個幫沈書畫收拾行李，便懶得再去管。

當晚，書華又特別找到謝娘子和姜嬤嬤，親自向們告了辭，並且奉上爲數不的酬勞，後又特別吩咐了劉管事，等到謝娘子與姜嬤嬤回去的時候，爲們準備馬車，千萬不可怠慢了們。

另外還有慶遠候府也需要知會一聲，兩家好歹也算是親家，自己走之前該是打聲招呼。

當晚就寫了一封信，等到第二天臨走之前，來王管事，打算他派人將信件送到慶遠候府。可是令沒有想到的是，小侯爺竟然主出現在了沈家的門口。

他騎著高頭大馬，一黑錦袍，形修長直，靜靜立在馬車旁邊，饒是頭髮上落滿了厚厚的雪花，可那雙眼睛仍舊沉穩如黑夜，與他後的白天地形了巨大的反差。

他難得地主開口說話：“送你出城。”

書華一愣：“你怎麼知道我要走？”

“令兄昨天就已經告訴我了，現在城裡查得嚴，沒有我，你們出不了城。”

二哥果然將一切都已經佈置妥當了書華點點頭，扶著青巧鑽進了馬車，等到所有人都上了馬車，車隊方纔正式駛。王管事與劉管事一併站在大雪之中，目送他們而去。

小侯爺說的沒錯，城門果真有重兵把守，嚴查每一個進出的人，此時，想要出城的人已經排起了長龍。爲了趕時間，小侯爺領著書華的車隊直接來到了隊伍的最前面，與守城的士兵說了些話，很快，另一個將軍模樣的人從城牆上走下來，與小侯爺打了聲招呼。

兩人又走到一邊，指著書華這邊的馬車說了幾句話，那個將軍模樣的人點了點頭。他讓人把書華的車隊略檢查了一遍，見到並無可疑，就放書華等人出城了。

坐在馬車裡的書華過車簾子的一角，瞅見城裡那麻麻要等著出城的人，不由暗自嘆：有權有份就是方便啊，就連排隊出城也能隊佔便宜，紅果果的封建階級特權主義啊

出城走了沒多遠，車隊就停了下來，書華以爲是小侯爺要走了，等到將腦袋探出來的時候，卻發現是因爲另一個人來了。

魏錦榮迅速從馬上翻下來，先朝小侯爺拱了拱手，再向書華行了一禮：“三小姐，奴才收到二爺的信，立刻就日夜兼程地趕了過來，幸好時間剛剛好。”

小侯爺將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這一路上就給你了。”

魏錦榮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小侯爺放心，奴才定當捨命保護三小姐的安全”

小侯爺又看了書華這邊一眼：“保重。”

言罷，他就騎著馬往後退了兩步，朝魏錦榮說道：“啓程吧。”

魏錦榮再次翻上馬背，又朝小侯爺拱了拱手，大聲喊道：“啓程”

馬車再次啓，書華過窗戶，靜靜看著站在路邊上的小侯爺，直到他的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了視線的盡頭……

書華放下車簾子，回到被窩裡頭，青巧就坐在旁邊，小心地伺候著。走了沒多久，書華覺得有些悶了，隨口問道：“青巧，你知道蘇州老家現在變什麼樣了麼？”

青巧輕輕一笑：“奴婢自從被賣進府，就一直沒去過其他地方，哪裡知道蘇州那邊是個什麼景況？不過奴婢聽府中的老人們說過，沈家在蘇州也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大家族，就算是那裡的知州，也要給沈家一些面子。小姐，奴婢聽說蘇州那邊的綢很漂亮，到時候再給小姐做幾裳，一定很漂亮”

孝期三年已過，按理已經可以不用再穿著素服，忌也了很多，只有葷腥和婚嫁兩件事還要仔細守著。

書華心裡卻開始琢磨，沈家的老在蘇州，沈家在那裡的勢力必然是盤錯節。自己此番孤回去，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一羣親戚族人。二哥在天子腳下步步爲營，自己在蘇州老家還得小心翼翼，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老話，還是要小心爲妙。

青巧這邊套不出有用的信息，書華在路上又藉機找魏錦榮探了些口風，這才弄清楚了一件事——沈家並不是一般的家族，它自從在蘇州落之後，就因爲某些原因而將家族一分爲二，分別稱爲南沈家和北沈家。兩家各有自己的族長管事，但爲了利於沈家團結，兩家族長之中又會選出一個作爲整個沈家大族的族長，這一屆的沈家大族長本來是老太爺，但後來老太爺與父親接連去世，重選大族長的事就一直拖著。眼下，蘇州那邊是由南沈家的族長三叔公暫代大族長之位，而書華這一家，是屬於北沈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