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該這樣說你。”徐逆道，“你很好，雖然總人傷疤……”

“……”

“待人不錯，就是有點小心眼。”

“……”

“長得也好，就是……”

“喂！”靈玉豎起眉，“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

徐逆看著，沒說話。

好一會兒，他才輕咳一聲：“好吧，讓你想起傷心事了，很抱歉。”

靈玉瞪著他看了一會兒，見他真的低著頭，一臉懺悔的表，不知怎麼的，就笑了起來。

“沒什麼，”靈玉說，這事沒什麼好糾結的，只是想起來鬱悶而已，“我現在沒有了修爲，可很快就會恢復的。”

徐逆沒有說話，定定地看著。

靈玉笑道：“別這麼看我，不然我真的會以爲，你想當我的凰。”

“……”這次徐逆沒有生氣，反而跟著笑了一下，然後站起，沿著溫泉慢慢地走過去。

他看著霧氣瀰漫的溫泉，默默地出神。雖然剛纔被氣個半死，但鬱氣也散了很多。在紫霄劍派，他永遠不敢這樣大聲怒喝，甚至連皺個眉頭都不敢。

說起來，這好像是他第一次這樣把真實的緒表在外，原來，他還能表達出自己的緒……

靈玉想了想，跟了上去。

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就在靈玉以爲，徐逆千里迢迢跑到太白宗，就是爲了給的府夯土的時候，徐逆突然停住了。

“我娘沒了。”低低的聲音傳來，有些聽不清。

靈玉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擡頭去看。

徐逆合上眼，手蓋住了臉龐。不讓看到。

靈玉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跟徐逆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很，談及這些事就更了。但一直以爲，他母親早就死了，他雖沒有明說，可言語舉，都說明了這一點。若是他母親還活著，他又怎麼會不知道父親是誰？

徐逆轉過，在溫泉邊席地坐了下來。

靈玉猶豫了一下，在他邊坐下：“你……原來之前你娘還在……”不由自主想。如果他母親一直還活著，是用怎樣的心面對他？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卻有著別人的臉。沒辦法給他未來。只能看著他掙扎在不屬於自己的命運裡。

“不是那個意思。當年，劍君帶我娘回到紫霄劍派的時候，我娘就已經命垂危，劍君用拖延，然後換掉……”他頓了頓。繼續道，“後來，我娘再也沒有清醒過。”

“……”靈玉不知道該說什麼。這種況，已經不能算是活人了吧？

“這麼多年，我忍一切屈辱，承擔這樣的命運。就是希有一天，能把我娘救出來，不管是生是死。都有個歸宿。可是……”

他始終沒有面對，側過臉，看著霧氣瀰漫的溫泉。

“前些天，我終於知道，我孃的。被劍君毀掉了。”

“……”靈玉想想覺得不對，“既然你娘一直半生不死。爲什麼他要留著你孃的，直到現在才毀掉？”

“他只是以防萬一，好牽制於我，至於毀掉，也是一件意外。”說著嘲弄地一笑，“劍君脾氣暴躁，想必我放走袁師兄，讓他很生氣。”

“……”靈玉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迴應了。安這是意外？拜託，那是他母親。痛罵昭明劍君？雖然昭明真不是個好人，但這樣有用嗎……

“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了。”徐逆低著頭，說，“我那麼拼命，到底是爲了什麼？自由？沒錯，我想要自由，可如果……”

“活了這麼多年，我只見過我娘幾次，每次都躺在那裡，不言不……我很想知道，要是睜開眼睛，會用怎樣的眼神看我，會用怎樣的聲音喚我……可現在，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輕，靈玉從來不知道，徐逆也可以有這麼充滿的聲音，而不是那樣冷冰冰的。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我有父親，有母親，但是，卻又不是他們的孩子。有時候，我甚至無法面對自己的臉，像是戴了一張永遠都不下來的面，就算我自由了又怎麼樣？我……我還是不能爲一個正常人。”

“徐逆……”

他沒有理，繼續說：“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沒有發生這一切，我會是什麼樣子？也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修士，掙扎著築基，面對著遙不可及的結丹……可這些都是空想。我連自己應該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靈玉的聲音傳來：“你心境已，小心走火魔。”

徐逆發出一聲輕笑，卻仍然沒有面對：“你看，連你都看出來了。我連自我都找不到了，何求本心？談何結丹？如何元嬰？到哪裡求自由？這樣下去，也許我連利用價值也沒有了……”

靈玉從來就不是濫好人，可這樣的徐逆，讓覺得很可憐……

第一次遇到徐逆，他還是“徐公子”，容俊，高傲冷漠，帶著名門子弟特有的高高在上。彼時他已築基，剛從下界上來，只是一個煉氣小修士，本不在他的眼中。

第二次，已了太白宗，拜蔚無怏門下，築基功。他終於把看在眼裡了，二話不說將扯他和伏元青的恩怨中，利用製造假相。

第三次……無意中揭穿了他的份，讓他起了殺人滅口的心思，拔劍相向。之後，無奈立下同心契，將埋在心裡，好像什麼也不知道地當了三年同伴。

最後是大衍城，被流焰波及，毀了靈劍。記得那個時候，第一個撲上來的人是他，拼命地想把藥喂進去，保住的命。雖然知道，他做這些，只是因爲他們之間存在同心契。

不管是“徐公子”還是徐逆，他都是冷漠理智的，當機立斷而毫不留，無論對別人還是對自己，都那樣冷酷。不管是什麼，只要擋了他的路，他都會一劍斬去。

而現在，擋住前路的人，是他自己。這些年來，昭明劍君對他的要求有多嚴格，他對自己的要求就有多嚴格，拼盡全力地前進，就是爲了早日擁有足夠的力量。

這樣的徐逆，怎麼才能覺得不可憐？他對向來很冷淡，不是當沒看到，就是嫌棄地挑三撿四，可他卻在面前示弱了，把自己的傷疤，活生生地揭給看。

現在的他，到底有多弱，纔會需要用這樣的手段，讓自己痛不可抑，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徐逆坐在那裡，明明對著說話，卻始終沒有把頭轉過來。他怕自己一旦轉過頭，就沒有勇氣說出這些話了。

靈玉坐在他邊，默默地挲著自己的指節。

許久，問：“你……是不是該結丹了？”

徐逆一頓，緩慢而沉重地點頭：“對。”三十年過去，他已經築基圓滿，一切都準備好了。

“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本沒辦法結丹。”

“……不錯。”劍修結丹凝劍心，需要在結丹之時，將對劍道的領悟融其中，淬鍊出一顆通明劍心。劍心淬鍊得越是剔，結丹後的實力就越強，這是劍修與法修最明確的分界線。所以，劍修結丹，比其他人更難。

徐逆想要復仇，這一步絕對不能走錯，差上一點，他將來達到的就追不上昭明劍君，那一切都是空談。

可他現在這樣的狀態，別說淬鍊劍心，連結丹要求的心境都達不到。

“……你來找我，就是爲了說這個？”

低著頭的徐逆，發出一聲輕笑：“除了你，我還能找誰？段師弟他們……我是他們的支柱，不能在他們面前表現出一點點弱，否則……”

段飛羽對徐逆的信賴，靈玉都看在眼裡。他們這個團中，徐逆是不可搖的核心，如果他崩潰了，人心就會散掉。

別的人就更不用說了，他的，不能對別人說出口。

“我……沒辦法爲你做什麼。”靈玉說，低垂著頭看自己的手，現在的，自顧不暇，連自己的結丹之路在哪都不知道。

眼角的紫袍拂了一下，徐逆轉過，然後就被陌生的溫度包圍了。

“喂——”，雙手直覺地擡起，隔在兩人之間。

他沒有多做什麼，只是抱著，在耳邊說：“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靈玉想生氣，卻發現自己氣不起來。雖然這個擁抱嚇了一跳，但他的手很規矩，只是這種親近讓很不適：“……幹什麼？”

“不要……”他的氣息吐在的耳邊，聲音帶著深深的絕，“不要忘了我。”

靈玉僵住了。

“如果……如果我就這麼死了，段師弟他們，也會被劍君清理乾淨，到時候，這世上知道我存在過的人，只有你了……”

後背微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眼淚，聽到他用絕的聲音說：“我，不是徐正，或許也不應該徐逆，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一旦死了，連個牌位也不會有，更不會有人懷念。我只希，我死後，有個人知道，我在這個世界……存在過……”

…………

不知道過了多久，靈玉忽然用力，一把將他推開。

“開什麼玩笑？”用冷漠的聲音說，“我爲什麼要記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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