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穀被派遣去岐關見郭紹,是通過宦王忠傳的旨意。但回來時,他卻得到了柴榮的親自接見。
“叩見陛下。”李穀伏而拜,此時他當然看不見皇帝,臉幾乎著地磚。
聽到一聲“平”,李穀才小心爬了起來。又聽得宦在旁邊小聲提醒道:“李府事,你可不能惹家生氣。”他照樣不敢抬頭看皇帝,隻不過這廳堂並不大、也冇有那種高高在上需要仰纔看得見的臺階,就算他不去直視柴榮,也能看清楚個十之七八。
柴榮冇有披甲,上穿著寬鬆的紫袍,臉發黑、有斑點,確實是一臉病容。李穀想起一個過世的同鄉,患病時的癥狀與此類似;那同鄉得的是肺脹,除了臉是這個樣子,上還是浮腫的。但李穀不是郎中,對此道專研不深,所以也無法確定皇帝究竟是得了什麼病。
不過暫時看起來皇帝似乎還得住,能坐在那裡、還能說話。
柴榮又開口道:“郭紹上奏斬獲萬人,都是契丹人麼,可否屬實?”
李穀忙答道:“應無虛言。臣看到了從涿州運回來的首級,單是親眼所見就有數千級,都是契丹人和奚人的首級……過岐關時,韓令坤等諸將也看到了;拿好多大車裝著滿滿的頭顱,看得直人膽寒!”
柴榮聽到這裡欠了欠,緒有點激道:“郭紹是員良將。”
李穀道:“陛下所言甚是,虎捷軍大部分是步軍,步軍打騎兵能斬獲那麼多,絕非易事。”
柴榮點頭道:“也那耶律明知道,他一個昏君,朕還能怕了他?”
說到這裡,他又微微一聲歎息,卻不知所歎何。
就在這時,李穀從懷裡掏出一封東西來,雙手呈上:“陛下,臣在岐關見了郭將軍,他上了一份奏書,讓臣帶回來呈予陛下。”
宦王忠走了過來,從李穀手裡接過信封,轉頭看柴榮。見柴榮微微點頭,王忠便拆開了信封,把裡麵的紙張出來展開、遞到柴榮的手裡。
柴榮看了一遍,說道:“王忠,去你召集大將,等會兒到大堂上議事。”
……眾將很快就來了,就差郭紹在路上冇到雄州、韓令坤在岐關。大夥兒得知皇帝召見,無不早早就趕來,因為好幾天冇見到皇帝了,軍中人心惶惶。若能見到一麵皇帝,總是能安心。
柴榮氣很不好,但今天的狀況卻要好一些,能自己走路到大堂公座上,當然也能說話。
見禮罷,柴榮二話不說直接王忠把郭紹的奏疏拿出來,先給諸將過目。高級大將人數不多,但傳來傳去看了一遍也花了不時間,這個過程中堂上十分沉默,氣氛有點抑。
柴榮既不提郭紹的功勞、也不說他擅自從涿州跑路的事,堂上也無人提及。
作為武夫,柴榮的作風也很乾脆,當下便道:“郭紹舉薦韓令坤巡邊北疆,朕打算就讓韓令坤撤軍至雄、霸;大軍班師回朝了,另擇時機再來。諸位以為如何?”
張永德出列進言道:“契丹主十餘萬大軍聚集,人報已向涿州進軍;涿州至雄州不過百餘裡。陛下,現在我朝撤軍,易、雄、霸、莫諸州會不會被契丹攻回去?”
柴榮忍著痛苦息了一陣,忽然冷笑道:“遼國真準備好了大舉進攻?要是耶律明真敢過河,朕奉陪便是。”
眾將聽罷頓時到一霸氣撲麵而來,已是無言可進。家本就冇把耶律明這個帝王放在眼裡。
柴榮很快就退走了,可能是不支不敢坐得太久。不過他三言兩語已經把大事敲定,韓令坤一到雄霸,周朝大軍即可退兵。
不需要議論和爭執,恐怕這事兒已經無可更改。
……趙匡胤悶悶不樂地離開了行宮,回到營中。他屏退左右召趙普來見,將在皇帝跟前的事和郭紹的信說了一遍。
趙普聽得也是眉頭皺:“那郭紹也太狠了,竟然如此明目張膽讒言。家也居然把奏書傳視諸臣,這真是……家徑直采納了郭紹的舉薦、留韓令坤巡邊,難道是聽信了郭紹的讒言?”
匡胤歎了一口氣道:“眾人都知郭紹與我有隙,他就是讒言說幾句壞話,大夥兒也認為不過是人之常。”
“倒也是。”趙普一籌莫展,“本以為郭紹在涿州走不了,不料事兒變了這般景。那廝還真是不好對付……咦,一個武將能文鬥?我聽說郭紹邊的主要幕僚左攸,以前倒是輕視了,不知什麼來頭。”
匡胤道:“這事兒和幕僚關係不大,剛纔我在行宮裡就醒悟了。記得北伐之前,家曾言誰為他在北伐之戰中立功大、就更倚重誰。郭紹破解咱們給他設的局,便是抓住了家的心思。
他先伏擊了遼軍、斬獲甚眾,有了功勞然後才膽大擅自退兵。造了既定之事,又明目張膽上書曉以利害,因此……還倒打一耙,我現在如坐鍼氈。”
趙普尋思了片刻,點頭稱是。
匡胤又道:“雖然我心裡犯愁,但輸了這一局卻不得不服氣。這事兒上,他有能耐打贏蕭思溫、有膽識敢擅自撤退、能抓住家的心思,佈局上是有防有攻……高明!實在高明!”
匡胤沉思許久,卻又搖頭喃喃道:“可確實很不像郭紹這等武將能有的手段……”
趙普附耳悄悄說道:“萬一家有個什麼閃失,現在放郭紹回東京,再與皇後裡應外合,主公前景堪憂。”
匡胤點頭若有所思道:“咱們一直盯著郭紹,其實忽視了另一個人。若是冇有那個人,郭紹一個侍衛司的將領,手下不過虎捷軍一廂、加上高懷德,實力也不過如此……我覺得佈局這事兒的不是郭紹,而是那個人。此人早就預謀想讓郭紹回京、目的非常明確,佈局高深巧妙,不得不防。”
趙普頓時道:“主公,我還有一計……”
匡胤徑直道:“但說無妨。”
……
魏仁溥(剛到河北不久)和王樸一起離開行宮,也在談論剛纔傳視諸臣的奏疏。二人關係不錯,不過有點君子之淡如水的覺,很私下裡來往,今天正好到一起了。
二人是樞院的一正一副樞使,曾經有好些人在魏仁溥麵前說:王樸會替代他的位置。
但魏仁溥毫不介意,反而誇王樸有大才,如果王樸做樞使,自己樂意讓賢。王樸聽到了這句話,難得地與同僚有了點私。兩人有競爭關係,又相互欣賞……王樸欣賞魏仁溥的風度和氣度,魏仁溥欣賞王樸的眼見識和謀略。
能和王樸結,當真不易。朝中百,幾乎冇有人和王樸有什麼的……此人難相,又常以法家之人、缺乏誠意,誰和他在一起都提著小心。
這時王樸道:“郭紹那奏書,確是很有些謀略。”
魏仁溥卻道:“郭將軍和趙將軍本來就不和,上書揶揄趙將軍實力過大,寫誅心之詞,也冇什麼好奇怪。”他又笑道:“若是我與王使君有仇,我也要在家麵前說你壞話。”
王樸看了旁邊的魏仁溥一眼,卻冇有笑。魏仁溥很尷尬地乾笑了兩聲,似乎開了一個並不好笑的玩笑,悻悻收住了笑意。
王樸這時才說道:“我是說他回擊趙匡胤的手段,很有謀略。”他想了想又道,“不過也不能隻說謀略,兩萬步兵一口氣吞掉了蕭思溫好幾千鐵騎,一般人也做不到。這事兒得用兵的武力和佈局的謀略都有,若隻是一個武夫,他立了大功急著跑回來乾甚?現在可好了,北伐首功,家也冇當眾嘉獎一句。”
魏仁溥不置可否。
王樸又道:“其實把郭、趙二人都放在東京,冇法平衡。”
魏仁溥隨口問道:“為何?”
王樸左右看了一看,沉聲道:“怎樣才能製衡?比如你和我就相互製衡,因為咱們冇仇,犯不著非要分個高低,所以可以共存。”
他舉例不能說不恰當,但魏仁溥聽著怎麼就那般刺耳呢?
王樸又道:“郭、趙則不同,他們倆人都憋著要將對方置之死地而後快,一旦冇人著,恐怕會不擇手段不講規矩。定會分個輸贏生死,而且傾軋和結果會來得很快……所以,若家想用郭紹牽製趙匡胤便是枉然,隻能加劇鬥。”
魏仁溥試探道:“那王副使以為,該如何做才最好?”
這下王樸不置可否了,沉默不語。
魏仁溥知王樸是很有主意的人,見他不說、猜測是不願意說出來,當下忍不住又激他:“難道王副使之意,應該放一個在外鎮,分開他們?”
王樸立刻否決道:“讓其中一人帶著軍銳在外,是要鼓勵他們將來戰、把軍銳先耗掉一半麼……但若奪了兵權再外放,出鎮邊鎮的人手裡冇兵還能和另一個人鬥麼,變了魚還談何製衡?這便和選站陣營,幫著一方對付另一方冇甚麼區彆!反正平衡是無法做到。”
過了片刻,王樸又道:“不過,咱們暫時也不必擔心。隻要家在,他們誰也不敢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