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楊樹村格外得熱鬧，且多半人家都有湊在村頭樹底下嘮嗑的習慣，因此除非是到了手不見五指的夜里，不然村頭這塊始終都是熱鬧非凡的。

可惜，如今村子里一多半人都跑了，一路走來，只覺得冷冷清清的。倒是零星還有些人沒來得及走，見周家的牛車隊來了，忙招呼家里人跟上。這年頭，出遠門是件大事兒，哪怕跟著周家沒啥好，添個熱鬧勁兒也是好的。

只這般，等真的出了楊樹村時，周家后頭又跟上了六七戶人家。

除了楊樹村之外，臨近的楊柳村也走了不人，多半都是跟王家好的。不過，雖說都離開了村子，可多半人都不是去縣城的，一是路途遙遠，二是縣城里消費太高，這些人雖把周家的警告記到了心上，事實上卻多半選擇了去鎮上投親靠友，還有一些則干脆背著行囊往大青山上跑，左右山坳里也有人家，或是花幾個小錢借住，或是自個兒搭個棚子，只要糧食足夠，哪怕待再久都。到時候，萬一真的發大水了，也不可能漫到山上去。

然而，即便走了一多半的人，還是有很多人并不將周家的警告放在心上。事實上，好些人都將這事兒當茶余飯后的笑料，還放言，明了一輩子的周家老太這回準是走眼了，回頭等天氣放晴了，定要當面好生笑話笑話。

還真別說，事兒就是這般湊巧，老周家離開村子的兩日后，雨停了。

當然，雨停了并不代表天就放晴了，可起碼也算是個好的征兆。留下來的人抬頭著灰蒙蒙的天，笑著跟家里人調侃，周家那老太婆這回是真的錯了，大錯特錯！

嘲笑的人里拖還包括了周家大伯娘。

卻說當日送走了周家眾人后，大伯娘多還是有些忐忑的。想也知曉，周家阿是絕對不可能拿這種事來開玩笑的，除非是真的看走眼，要不然和三山子恐怕真有危險。

當時，大伯娘還是留了一手的，藏起來的糧食其實不止一壇，而是得嚴嚴實實的三壇子，且其中的兩壇還被埋到了山上某個的深，除了糧食還有一些舊裳被褥并柴禾。是這麼想的，真要是有什麼不好了，趕帶著三山子上山，沒的為了躲避周大囡，把他們娘倆的小命給搭上的。

這是最后的手段，說真的，大伯娘并不希用到后手，更愿意周家阿的擔心落空。

而如今看來，大概是賭對了。

真的嗎？

……

突變發生在晌午時分，那會兒大伯娘剛做好了午飯，顧不得自己吃，先趁熱端去了三山子那屋。結果，才剛將飯菜放到了書案上，就猛的聽到一陣轟響聲。

有那麼一瞬間，大伯娘和三山子是茫然的，尤其是三山子，他剛放下筆，打算拿碗筷吃飯，聽得外頭的靜后還側過頭去看他娘，示意他娘去外頭瞅瞅況。大伯娘還真就去了，只是才走到門邊，就瞳孔放大渾發：“天天天！！！！！！！”

幾乎話音剛落，漫天的水蜂擁而至，也虧得老周家的房舍牢固，便是洪水至此，也沒能把房舍沖垮，這要是跟村子里某些不怎麼牢固的房舍那般，一下子就給沖垮了，那倒塌的房梁屋頂能直接把人砸乘餅。

只是就算房舍依舊穩固，大伯娘和三山子的命運也不會好到哪里去的。

雖說因著依山伴水的緣故，楊樹村一帶多半人都是會水的，尤其周家這頭，三不五時的還要下河魚添菜，也就是幾個眷水一般，男丁們幾乎各個都是浪里白條。然而，三山子卻是個例外。

往前好些年，三山子也曾過著上樹掏鳥蛋的淘氣日子，可自打開始念書以后，他就安生多了。這些年下來，就算曾經會點兒水，如今也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更別提發大水跟在河里魚是完全不同的，巨大的水浪伴隨著七八糟的雜，將人轟得一下推得東倒西歪的，哪怕勉強穩住了形又如何？在這種況下，莫說游到岸邊，單是小心躲避周圍的雜就已經夠費神的了。

幸虧家里的東西搬得差不多了，僅剩的也就是柴房灶間的那點子東西……

幸虧老周家是獨門獨戶，周遭沒啥鄰里……

幸虧大伯娘先前花了大價錢買了個質量極好的書案，那玩意兒雖沒法幫助三山子金榜題名，倒是能臨時當一下小船……

過了好一會兒，大伯娘和三山子抱住書案晃晃悠悠的從周家大院飄了出來，附近一帶除了老周家是真沒啥人，哪怕今個兒雨停了，也沒幾個人會在這種時候往山上跑。因此，等他們娘倆飄出了周家大院后，目所及之，連一個鬼影子都沒有。

大伯娘先前被洪水沖得東倒西歪的，腦子里也是一片空白，這會兒被沖到了外頭，被冷風一吹，原本暈眩的頭腦才慢慢的清醒過來。

“三山子你趕爬到桌子上，我推著你走！咱們去山上，我在山上里藏了不東西，不要的，只要上了山咱們就沒事兒了。”見三山子驚惶之余還極為不舍的著正好從邊飄過去的空書奩，大伯娘趕安道，“別心疼了，阿娘有錢，回頭給你買更好……啊！！！！！！！！！！！！！！！！”

三山子原本就于驚魂未定之中，冷不丁的聽到了如此凄厲的慘聲，還是從挨著他的親娘口中發出來的，唬得他下意識的松了手，連著灌了好幾口水，才湊巧手抓住了一條桌，勉勉強強的穩住了形。

剛把頭出水面，三山子沒好氣的想要質問他娘沒事兒瞎喚啥時，令他震驚的一幕出現了。

只見他娘猛的扯開前的襟，還是那種豁出去不要命的方式，生生的撕扯開來。扯開外也就罷了，哪怕這會兒是夏日里，眷也不可能只穿一件裳的，里頭還有一件白的褒，再往里則是肚兜。

問題是，他娘這會兒先是扯開了外，再然后又死命的撕開了里頭的褒，在三山子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他娘已經開始撕肚兜了……

“阿娘你瘋了！！！”

在短暫的愣神之后，三山子驚得再度松開了手，第三次落水狂吞了好幾口臟水，若不是他多會點兒水，只怕這一回真的要丟掉小命了。饒是如此，他也極為不好，要知道發大水里頭那水，跟清澈的河水是沒法相提并論的。反正他這會兒只覺得悶氣短，眼前一陣陣發黑，憑借著求生的本能才再度攀上了桌子，卻也只是盡可能的把口鼻出水面，連拿手抹一把臉都沒力氣了。

這要是擱在素日里，一早就引得大伯娘心疼萬分了，可這會兒大伯娘卻是真的顧不上他了。

“天！天！！天！！！我的銀票，我銀票啊！！！！！！！天吶！我的銀票全被泡爛了，銀票……銀票……我、我的銀票啊……”

若說三山子是因著呼吸不暢才引起的眼前發黑手腳發，那麼大伯娘卻是真真正正的魂飛魄散了。

當日，從二房連騙帶搶的奪走了四千兩的銀票，當然這也是事先估算過的，只是選擇了先搶銀票，之后才拿大房分得的地來抵，至于雙方是否同意就不管，左右銀票已經到手了，旁的事兒才懶得理會呢。

那四千兩的銀票，就這樣落到了手里。之后，為了給三山子置辦衫和文房四寶之類的東西，很是花了不錢。只是就算生意人故意坑，可到底還是有點兒眼力勁兒的，買回來的東西貴是貴，卻也算是一分價錢一分貨，且這是去了鎮上，小小的一個青山鎮真的沒啥好東西，買了這麼一堆東西也不過才花了一百多兩銀子。

盡管這筆錢擱在尋常人家眼里，是幾輩子也賺不回來的天文數字，可在大伯娘看來卻還好，畢竟手頭上握有四千兩銀子。

撇開花用掉的一百多兩，手頭上還有三千八百多兩銀子。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現銀，準確的說，的荷包里藏了三千八百五十兩的銀票，那些零頭則是銀錠子，先前是被揣在懷里的，后來周家眾人都離開了村子，就索隨手擱在了炕上枕頭旁，約莫有二十多兩銀子。

人有錢了就是這般大氣，大伯娘是真沒把那二十多兩銀子放在心上，當然這也是因為如今家里頭只剩下和三山子兩人，哪怕再怎麼不信任自家男人和兒媳婦兒們，對于親生的兒子還是很放心的。

于是，在被洪水沖出家門時，上沒有一丁點兒銀子，更沒有銅錢，有的只有被裝在荷包里又進了肚兜里的那三千八百五十兩銀子。

那可是三千八百五十兩銀子啊！！！！！！

就這樣全部泡湯了……

一時間，大伯娘腦海里嗡嗡作響，整個人不知曉是嚇的還是心疼的，只不住的發抖發，連牙關都咯吱咯吱的響著，兩眼更是瞪得老大，是幾乎能瞪出眼眶的那種形。

在這種況下，還指能發現咫尺之遙的三山子出了什麼狀況，真心是太為難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這是絕對不可能的！！！”盡管襟大敞，盡管肚兜已經被生生的扯了下來，盡管手里的告訴，那些值錢的銀票早已化了一灘紙漿……還是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實。

張用牙齒將原本得死死的肚兜咬開，大伯娘巍巍的手將在肚兜里頭的荷包拿了出來，隨手將肚兜往旁邊一丟，只再度抖著雙手打開了荷包……

事實證明，肚兜也好荷包也罷，那是完全不防水的。

其實，若是足夠警醒的話，在洪水沖進來的那一瞬間，立馬將肚兜扯下來舉到頭頂上，興許還能有救。然而，那個時候是真的懵了，腦海里一片空白，連親生兒子都是事后才注意到的，指能理智的理好死在肚兜里的銀票，顯然是癡人說夢了。

慘烈的事實就這樣攤開來擺在眼前，大伯娘只覺得一陣陣暈眩，一副隨時隨地會背過氣去的模樣。

也幸虧這個時候，洪水已經漸漸平穩了下來，哪怕水面上還不是很平靜，可起碼倚靠著桌案不至于直接落水，這才保住了的命。

只是就目前的況來看，大伯娘幾乎是三魂去了兩魂半，哪怕命是保住了，卻差不多可以說是到了魂飛魄散的地步了。

彼時，三山子終于勻了氣，下意識的抬眼看了下他娘那頭，又趕把調轉腦袋，一副眼睛被辣瞎的模樣：“阿娘，阿娘你把裳歸整一下啊！咱們好像是往村子里飄了，你倒是趕收拾收拾，被給人瞧見了呢！”

其實，莫說別人了，這親生兒子在長大以后也沒得看到親娘袒的。這已經不是避嫌不避嫌的問題了，而是單純的辣眼睛。

擱在往日里，哪怕三山子不提醒，大伯娘也是很注意這一點的，即便年歲已經不輕了，也沒得拿自己當消遣的。可這會兒是真的顧不上了，只兩眼渙散的著前方，一副隨時隨地都會駕鶴西去的可悲模樣。

三山子連一點兒法子都沒有。

哪怕洪水再怎麼平穩，那也跟正常的河流不同，他的水并不好，連浮在水面上靠的都是書案本，想要控制方向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因此，即便眼瞅著自個兒是往村子方向飄，而不是照他娘說的去山上時，他也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村子越來越近，著一座座只能看得到房頂，甚至連房頂都不知去向的殘垣斷壁唉聲嘆氣。

“阿娘！阿娘！你到底咋了？趕醒醒啊，阿娘！！”眼瞅著村子里還有人在水里撲騰，三山子是真的急了，顧不得辣眼睛，索拿手去掐他娘的胳膊，總算將人弄醒以后，他忙道，“把你的裳歸攏一下啊！前頭還有人呢！！”

大伯娘滿臉的茫然，只下意識的照著三山子的話攏了攏裳，可問題是方才是死命扯開裳的，這會兒扣子、帶子都不知曉跑到哪里去了，連肚兜都被自個兒丟了，僅僅是簡單的攏了攏裳，基本上起不到任何作用。

三山子氣得要命，索這會兒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視線越來越模糊了，哪怕是不遠跑到屋頂上四下張的人，也沒法看清楚一個大半子都在水里的人是否衫完整。

再一個，不是所有人家都像他們娘倆那般好運，正好能攀到書案上躲過一劫，事實上留下來的人家沒一戶是保全了所有家人的，多數在洪水襲來的那一刻就倒下了，或是被倒塌的房梁死，或是因著完全不會水溺死在洪水里。即便僥幸逃，那也是滿腔的悲痛，誰還有那個閑工夫去管別人有沒有穿著裳。

順著洪水飄了一會兒，三山子原本懸著的心倒是放下來了，因為就沒人注意到他娘的況。只是，撇去了這一份擔憂，新的擔憂又來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

誰也不知曉洪水什麼時候會退，哪怕這書案結實得很，能托著他們在水里一直漂浮著，那吃喝呢？喝的方面，或是忍著惡心喝洪水，或是仰著腦袋喝雨水都可以，那吃的又該如何解決？老周家倒是有些吃的，原本的田間地里也有些尚未采摘的蔬菜瓜果，可這會兒卻是全毀了。

還有就是，如今還是白日里，泡在水里冷歸冷卻也不至于會被凍死，那要是到了晚間呢？或者等下淅淅瀝瀝的小雨變了傾盆大雨呢？再不然，萬一打雷下起了雷雨呢？

怎麼辦？

怎麼辦！！！

說真的，即便是心智的年人攤上了這種突發況都會手足無措的，更別提三山子這種本就沒經歷過事兒的未及冠年郎了。他會慌、會害怕、會不知所措，才是正常的，尤其是隨著漂浮的時間越來越長，水面上還有浮尸出沒，更是惹得他心膽俱裂。

“咱們這下該咋辦啊？阿娘，阿娘！你倒是快點兒想想法子，咱們到底該咋辦啊？這里離大青山已經很遠了，咱們浮不過去啊！！咋辦，咋辦呢……”三山子直接哭出聲兒來，他從未覺到如此的彷徨無助，哪怕素日里從這里到大青山也不過半刻鐘的時間，可這會兒卻如同天邊那麼遠。反正以他的水是本沒法游到山邊去的。

這一刻，他滿腦子都是“咋辦咋辦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