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上門東床臨，自然倍珍貴。秦慕白到了武家，他們一屋子人都喜出外的來迎接了。

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如今天下第一酒正在裝修生意暫停，武家的人忙碌了一年也都暫時歇了下來。家中升起旺火好酒好菜的用席，頗為愜意。

這一年折騰下來，武氏兄弟也算是見識到了秦慕白與武孃的厲害，終於乖乖的認命了。現在這武家，武娘已是一言九鼎的一家之主，秦慕白這個“冇過門”的婿也最有份量。雖說他是姓秦，但儼然已像是武家的一家之主。

秦慕白主造訪，武娘高興自然不在話下，也樂壞了母親楊氏。剛等他坐下，楊氏就要跑去親自下廚，說給他做幾樣拿手的小點心來嘗。

現在秦慕白覺，武家真的很有錢。哪怕是一個普通的下婢，逢過年穿上的新裳也是價值不菲的上等麵料。家中備的年貨，山珍海味一應不缺，堆了半屋足可裝起幾車。是過年準備拿來派發的利是，就有現錢數千貫，裝了整整幾個大箱子，分彆用紅布袋子包著。

可以想見，武娘要當這個家，也真是不容易。這個小子，著實能乾。

“嘻嘻，慕白，你今日怎麼想到主到我家來了？”武娘對他笑道。

“快過年了，我總該來看看吧？”秦慕白也笑，“探一下未來嶽母與大舅哥，那也是應該的。”

“嗬，你上一甜，我就知道你準有事要我幫忙。”武娘道，“快說吧，什麼事呢？”

“還不是薛仁貴的事？”秦慕白笑了笑，便如實跟說了。

武娘尋思了片刻，說道：“前些日子天下第一酒停業後，柳氏也就暫時無事可做了，他們夫婦也冇了地方可住。我看他們夫婦可憐，便邀請他們住到我家裡來，可他們不肯，送錢送也堅決不肯要。冇辦法，我隻好由得他們了。聽說，他們在城南曲池坊租了一間老舊民宅來住暫時安頓在那裡，柳氏的肚子已經很大了估計再等一兩月就要臨盆，也不知現今況如何。今日正好，我們去看看。”

“也好。”

稍後不久，秦慕白用了楊氏做來的點心，與武家的人閒聊了一陣，便和武娘一同乘車往城南而去。

再繁華的地方，也有暗影的角落；世上，永遠有窮人與富人之分。城南曲池坊，就是長安貧民窟的代名詞。當初，妖兒就帶著一群小姑娘租住在那邊。因為那裡租房，相對會便宜許多。

這讓秦慕白想到了現今的“蟻族”。在長安這個寸土寸的地方，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愜意的飄泊。也許在這裡租住半月的客棧，就夠得上在一般的州縣過上一年小富的舒坦日子了。

馬車著積雪走得緩慢，往城南而去。

武娘將手在秦慕白的披風下放在他胳肢窩兒裡取暖，說道：“李恪怎麼突然想到鬨出這樣的靜呢？他不是一直聲稱自己與世無爭隻想過太平日子嗎？看來，他也畢竟是有野心的啊！”

秦慕白笑了笑道：“人都是有**的，不同的時期想法不同。此前李恪被貶斥彈劾自難保，當然隻想做個太平王爺；現如今他已經鹹魚翻了，指某一日能夠飛黃騰達也是理之中的事。這一次的絳州之行，讓他到了手邊缺兵將的苦惱。若不是我與權萬紀幫他左右支招，他恐怕都已翻船了。趁著外調就的機會招納人才，皇帝也不會說什麼。其實他這樣做的主要目的，就是針對薛仁貴。”

“是啊，看得出來。”武娘點頭道，“李恪是一個禮賢下仕冇什麼架子的人。越是這樣的人，心中的抱負肯定也越大，否則他何必如此呢，自己一個人過著悠閒的日子豈非更省心？我估計，他是因為此前錯過了你，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因此才大張旗鼓死心塌地的，一定要將薛仁貴弄到手。慕白，你這樣儘力幫助李恪……是因為你看好他麼？”

“看好他什麼？”秦慕白笑了一笑，反問。

“明知故問嘛！”武娘道，“現在朝廷上爭儲奪嫡水深火熱了，全長安的人都在議論紛紛，矛頭直指太子與魏王。吳王淡出視線久矣幾乎就要被人忘。他會不會是一直都在韜養晦，等著坐收漁利呢？”

秦慕白停頓了片刻，笑道：“娘，你對這些事很清楚嘛，彷彿也很興趣？”

“嗬嗬，酒肆那種地方從來不乏長舌之輩，上至國家大事小到家長裡短，想知道什麼就能知道什麼。”武娘道，“我也是耳濡目染，不自覺的就關心上了。再怎麼說，我的慕白就是局中之人嘛，我能不多關心一下麼？”

“你的慕白？”秦慕白一笑。

“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武娘瞪了他一眼，輕輕掐了一下他的胳膊肘兒，“不管你有多人，我說你是我的，那就是我的！”

“哈哈！”秦慕白大笑，“好，是你的。話說回來，李恪肯定不是一個安於寂寞之人。現在他的口風很，對我也頂多隻說是，為圖自保所以想壯大一些勢力。但卻隻是蓋彌障，我清楚的覺得到他的野心，或者說是雄心。”

“我知道你和李恪私甚厚，但全天下人都知道，李恪隻是個庶出的皇子，爭儲奪嫡怎麼也不到他的份呀！”武娘說道。

“嗬！”秦慕白笑了，“你我不也是庶子？現在秦武兩家之中，你我地位如何？”

“那不同嘛！”武娘道，“他們可是皇家，而且上麵有皇帝那樣一位厲害的人在喲！”

秦慕白停頓了片刻，說道：“以後再說吧。我現在也冇有矢誌要助李恪爭儲奪嫡。此前皇帝還囑托我，讓我在李恪邊多幫助提點他呢，可見，在皇帝的心目中我的立場仍是與他站在一起的，隻不過是他派我過去的而已。不管那些個皇子如何勾心鬥角爭來爭去，我努力維持皇帝對我的信任就好。”

“對！萬變不離其宗，不管跟著哪個皇子，那也冇有比跟著皇帝好！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武娘道，“現在皇帝可算是信任你了，把你當半個兒子看待哦！”

秦慕白一笑：“你吃醋了？”

“纔沒有！”武娘嗔道，“我這是向高公主學習，一切為了你好，那就行。其實看到你和高公主在一起，我心裡的確是過不了這個坎。但轉念一想，可是皇帝最疼的公主，你若能娶，對你也有莫大的好。更何況，也的確是是對你一往深癡心一片。哎……我隻好委屈我自己，慢慢適應和接嘍！”

秦慕白意味深長的笑道：“看來那天高公主跟你說了不嘛！你這麼聰明的人，還能被那個傻丫頭說？”

“什麼嘛，纔沒有！”武娘嗔怨的瞪了秦慕白一眼，“彆想從我裡套話！我說了不告訴你，就一定不會告訴你的！”

“將軍，東家，到了。”車馬停下，外麵的車伕說道。

二人便下了車，眼看到厚厚積雪之中的一片矮小農宅。

“薛仁貴夫婦便住在那一邊。”識路的車伕指著前方道。

“好，我們二人過去。”秦慕白與武娘攜手向前，二人的氣質與一華貴的裝扮，與周遭的景顯得有些格格不。

這裡住著的，多半是一些在長安拉車打馬的販夫走卒，或是給長安富戶做佃工的莊戶人家，靠著微薄的收過活。低矮破舊的民房，時常可見衫襤褸的人往來走過，老柴燃出的黑煙在家家的屋頂冒出，時不時有人發出劇烈的咳嗽聲。

薛仁貴家的院子裡大雪積了一層冇有清掃，有一排腳印清晰的印著，彷彿是外出。家中很靜，也冇有煙火冒出。

二人拉開籬笆走進去，踩得積雪咯吱作響，便聽到裡麵傳出婦人的聲音：“仁貴是你回來了嗎？我好，帶回吃的冇有？”

“是柳大嫂！”武娘擰了一下眉頭，快步上前走進屋中，“是我。”

“啊，東家！”柳氏的聲音裡中出許多驚訝。

秦慕白為了避嫌先冇有進屋，在屋外等著。

“大嫂，你這是怎麼了，臉這麼差？薛大哥呢？”武娘有些焦急的問道。

“我……我冇事。”柳氏有些慚愧的低下頭，喃喃道。

“我剛聽你說你了？”武娘四下看了一眼，屋中的桌子中擺了兩隻空碗，隻剩些許冇吃完的菜湯都已凍了冰塊，不有些惱火，“薛大哥人呢？怎麼都不在家照顧你！真是的！”

“不……東家彆怪他。”柳氏低下頭，居然嚶嚶的哭了起來。

“大嫂，這是怎麼回事，你快跟我說啊！”武娘坐到邊，耐心的聲問道。

柳氏低泣了幾聲，終於慢慢的說開了——

“前些日子我們搬出了天下第一酒，租住到這裡。雖是窮困了一點，但原本也算安好，日子過得下去。但三天前我不小心了胎氣，隻好去大夫診治，好歹算是護住了胎中孩兒。可是……僅有的一點錢卻都花了，連房金也付不起，家中再也揭不開鍋。原本仁貴打算去終南山打獵暫以度日的，但一場大雪封了山路，哪裡打得到獵？今日家中徹底斷炊，於是……”

“於是什麼？”武娘焦急的問道。

“於是……仁貴就拿上他的方天畫戟，出去典賣了。”柳氏說罷，就傷心的抹起了眼淚，“這柄方天畫戟就像是仁貴的命子，他就是再窮再苦也不願捨棄的。冇想到現在……”

“哎！”武娘又急又惱的重歎一聲，“你們有困難就該跟我說啊！薛大哥也真是，死要麵子活罪！前不久我不是邀請你們去我府上暫住的嗎？他怕叨擾死活不肯，我想送些錢糧他也不肯要。現在倒好……罷了，不說了！先這樣，柳大嫂。你現在跟我回府，我請好了婢子穩婆照顧你，這就要臨盆了，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孩兒著想啊！至於薛大哥，這回可由不得他了！他要苦任由他自己去，死也活該！”

“嗚嗚……”柳氏哭了起來，抱著大肚子就要下床給武娘磕頭，“東家，真是我們母子的大恩人哪！”

秦慕白在門外可算是聽得惱火了，這裡走進屋來道：“大嫂，你快彆這樣，就跟娘一起回府吧！再苦不能苦了孩兒。至於薛大哥，他這回若是再敢犟牛，我就派百八十個軍漢將他綁來，看他有何話說！”

柳氏破啼為笑道：“秦將軍也來了呀……真是抱歉，讓將軍見笑了。仁貴就是那樣的脾氣，正如東家所說，死要麵子活罪，我也勸他不過來。將軍要綁那便去綁，他那樣的臭脾氣，是犯不著跟他客氣。”

“好，彆說了，大嫂收拾一下快跟我走。”武娘說道。

“嗯！”柳氏便道，“仁貴便在西市上標賣戟，將軍要去找應該容易。”

不久，武娘小心翼翼的攙著柳氏出門上了車，先行前往武家而去。秦慕白獨自一人往西市走，半路租了輛馬車，心裡越想越惱火。

“薛仁貴，這個死要麵子活罪的迂腐傢夥！不能對他太客氣了！”想到此，秦慕白對外麵車伕道，“往皇宮玄武門去！”

“這位郎君，皇宮豈是小人這等車馬去得的地方？”

“讓你去你便去，廢話！”

不久後，一輛破舊的民用馬車，大搖大擺的開了皇城玄武門的大門，長驅直開進了百騎營地。

時值朝廷年假，大多數的署都已放假，隻留了一些員值班。秦慕白這個尚未卸任的百騎使，進了衙直接來龐飛，讓他點起二十名百騎軍士，跟自己出門公乾。

龐飛大驚，還以為秦慕白要出去打群架呢，但又不敢多問，於是馬上來二十個最威猛又最信得過的心腹百騎，個個荷甲佩刀全副武裝，披掛上馬聽候調譴。

秦慕白也不廢話，龐飛往西市找一個正在標賣戟、名薛仁貴的人，彆跟他廢話，直接安個什麼罪名將他綁起，扔到武孃家，然後就冇他們的事了。順便叮囑了，那戟要是賣掉了，花十倍的錢也要贖買回來。另外，不可自己百騎的份。

龐飛一頭霧水不知所以然，但既是秦慕白吩咐的事，他二話不說帶著一乾兒彪悍的百騎騎兵就出了門。

秦慕白依舊坐著那輛破馬車，搖搖晃晃不急不忙往武孃家走去，心頭解恨的想道：薛仁貴你武功是厲害，但你一介草民敢在長安這地方公然跟軍手麼？對你越客氣，你便越是調皮。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HelloKeity啊！

半個時辰後，一隊悍兵闖進了武府，嚇得武家一屋子人麵如土。武家兄弟急忙出迎，慌道：“將軍何事？將軍何事？”

龐飛大步踏進來，虎虎生威的看了武家兄弟幾眼，一揮手，後麵的幾名軍士推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進來了，然後轉就走。

“咦，將軍……你這是何意？”武元爽詫異的道，上下打量薛仁貴，又不認識。

“你問本將，本將問誰？”龐飛冇好看的喝罵道，“本將奉命辦事，已經辦完餘下不管。反正這人你看好了，如若走失自負其責！”

“啊……”武氏兄弟和那些仆役丫環們都傻了眼——這也太莫明其妙了吧！

這時武娘走了出來，遠遠道：“龐飛，你威風啊！”

“啊？師孃……”龐飛微驚暗忖了一聲，繃的臉瞬間換作笑嘻嘻的上前拱手拜禮：“見過武東家！”

武娘瞟了薛仁貴一眼，薛仁貴急忙低下頭扭過去，尷尬得一臉通紅。

已然會意，武娘忍住笑，說道：“事辦完了，那你就回去吧！”

“是。”龐飛展一笑，四下看了一眼，又低聲道：“師孃，我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啊？”

“彆，誰是你師孃！”武娘輕斥一聲道，“何事，說吧？”

“我聽說，恩師要被調離京城，到遠任州縣任職了。咱們這些一路跟著他的許多老兄弟，都捨不得他，想和他一起走呢！”龐飛可憐的道，“尤其是我，我就跟著跟在他邊。他若不在百騎了，我還在這裡廝混什麼？求求師孃替我說幾句好話吧，讓恩師帶我走？”

武娘不撲哧一笑：“你又不是冇斷的小孩子，還要跟著趕腳呀？”

龐飛尷尬的臉都紅了，嘿嘿的傻笑：“師孃要怎麼說，那就是怎麼。反正，我就是想一路跟著恩師。他去哪裡，我也去哪裡。”

“行，我試試。”武娘點頭笑道，“但這種事估計也不是他能做主的，你彆報太大希。你先回去吧，這個人，給我就行了。”

“多謝師孃，那我去了！”

龐飛帶著一隊威猛彪悍的鐵甲百騎，虎虎生威的走了。

武氏兄弟暗抹了一把冷汗長籲了一口氣，心中迷的暗道：這是唱的哪出跟哪出啊？

此時見到了武娘，薛仁貴也大抵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隻得慚的扭過頭，都不好意思正眼去看武娘。

武娘喝散了眾人，走到他前道：“薛大哥，你可彆怪我們。實在是你太不近人了，很過分知道嗎？”

薛仁貴不說話，隻是長歎了一聲。

武娘看了他上綁的繩索了眼，又瞅了瞅扔到一邊雪地裡的方天畫戟，說道：“我曾聽慕白說過，男兒修齊家治國平安天，有了文武才，這首先還要能齊善家門才行。他還說過，‘一屋不掃，而以掃天下？’你雖有武藝才華，但卻連自己的妻子孩兒都照顧不好，還死要麵子活罪的拒絕友人的一番好意。也怪不得慕白著實是惱了，對你！這麼一比將算來，慕白才真是個肝膽的真好男兒。你呀……就是矯造作自作自！柳大嫂跟著你，可算是倒了八輩子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