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當然不會告訴呼延昊,將桌上的菜一一問遍,無論呼延查烈是搖頭還是點頭,總能看穿他的喜好,並命人將他喜歡的吃食全都布到他麵前。書趣樓(www.shuqulou.com)
孩子也是會撒謊的,但看穿孩子的謊言比看穿年人的要容易的多,他們不是天生就會掩飾,而是在長中學會掩飾。孩子說謊時會立刻用手捂住,做錯事時會把手藏在後;年則會意識到如此太過明顯,因此說謊時會將手指放在邊輕輕挲;而人到了年,說謊時便不會再周圍,他們會鼻子。
人隨著年齡的增長,經歷越富越復雜,微表越難以判斷,而孩子的心思是最純真的,他們的作代表的意義最容易讀懂。
“謀事貴在頭腦,事貴在魄,一日三餐乃魄之本,用膳需慢,膳食種類需全,如此才能子康健,快些長大。”暮青知道這孩子心裡藏著滅族之恨,不能引導此事,但得慢慢來,先讓他信任,願意聽的話。
呼延查烈盯著暮青,先前的憤怒和仇恨漸漸被疑和警惕替代,在他的小小世界裡,還不懂眼前的大興武將為何要關懷他,為何能看穿他的心思,他隻是覺得的話似乎很有道理。於是,他低頭乖乖用膳,抓起烤羊便狼吞虎嚥,但嚥了幾口想起暮青的話,便開始細嚼慢嚥起來。他始終低著頭,一口一口的吃著喜歡的飯菜,那被飯菜塞得鼓鼓的小臉兒令人看著莫名心酸。
狄部奪權夜後,呼延查烈第一次乖乖用膳,自服侍他的侍從的話他都不聽,今夜卻聽了暮青的話。呼延昊轉頭看向暮青,見正著他旁的孩子,大堂裡燈火暖黃,年的眉眼裡有比燈火更暖的,那溫暖忽然便讓他恍惚回到了年,阿媽還在的那些年。不像阿媽,但的眼神裡卻似乎有跟阿媽一樣的暖,讓人一便永不想走出。
大堂裡氣氛靜寂,暮青、呼延昊、多傑皆不筷,看著孩子,兩個男子看著,隻是心事不同。
這時,忽聽有人出了聲,“都督為何要對胡人如此之好?”
暮青聞言抬頭,大堂裡的文人學子們也都循聲去,見西北角的一桌上站起一名灰衫青年,同桌的寒門學子皆給他使眼,他卻不看不理,隻遙暮青,神憤怒,語氣質問。
“大興自建國起六百年,五胡犯邊無數,西北邊關百姓飽其苦,自鎮軍侯、西北軍元大將軍戍邊後憑據天險重修邊防,五胡才沒能再打進關來。可我西北邊關的將士們依舊因五胡犯邊而死傷流無數,遠的不談,隻說近的,前年年底五胡聯軍叩邊,一年的時間,七萬將士為國捐軀!百姓恨不得殺盡胡人,恨不得食寢皮,都督倒是心善!”那青年字字鏗鏘,聽得滿堂學子熱,原無質疑之心的人也都憤慨地向暮青。
呼延昊一瞇眼,回頭向那青年,左眼下的疤痕猙獰可怖。
多傑怒而起,提拳便殺人。
暮青卻端坐不,定定著那青年,滿堂學子都在等的解釋,卻沒有解釋,隻問:“你服過兵役嗎?”
那青年一愣,不知此問是何意思,昂首答道:“不曾,學生乃是讀書人!”
“你戍過邊嗎?”暮青又問。
那青年眉頭一皺,“學生未曾服過兵役,又怎可能戍過邊?”
暮青卻彷彿沒聽見,再問:“你殺過胡人嗎?”
那青年被問得一頭霧水一腔怒火,握拳道:“學生說了,學生乃是……”
“你沒有,我有!”暮青打斷他,目寒如刀劍,字字心,“我服過兵役,我戍過邊,我殺過胡人!我為邊關百姓流過,見過戰友為國捐軀!你為國家做過何事,有此立場替邊關百姓在此質問我?”
那青年的臉頰頓時火辣辣的燙,卻不服氣,“都督此言差矣,自古文臣武將,文臣治國,武將戍邊,都督為武將,戍守山河護衛百姓理所應當!而學生乃是讀書人,文人憂國憂民,替天下百姓說話纔是分之事!”
“憂國憂民我信,替百姓說話我也信,隻可惜你的話未必說到了天下百姓的心坎兒裡。”
“都督此言何意?”那青年麵一冷,拱手道,“還請都督不吝賜教!”
“賜教不敢當,隻想問問足下可是寒門出?”暮青問。
那青年一抬袖,隻見兩袖已洗得發白,“學生自然是寒門出。”
“既是寒門出,為何不知百姓之苦?竟說出百姓恨不得殺盡胡人這等話來!”
那青年不解,此話有何錯?
滿堂學子更是不解,難道此話有錯?
“我問你,天下百姓所求為何?”暮青問。
“太平喜樂。”青年答。
“既是太平喜樂,何以有殺盡胡人之願!”
“……”
“但凡兩國殺戮事,必為戰事!哪朝的百姓希邊關有戰事?戰事一起,生靈塗炭!多兒郎離家,多戰死沙場,多爹孃要失去兒子,妻子失去夫君,兒失去父親!殺盡胡人?這是百姓之願嗎?我看是你等文人想要製國策名垂青史之願!”
暮青毫不客氣,一指呼延查烈,“你隻看到他是狄部的小王孫,可看到他還隻是?”
呼延查烈一直在低頭用膳,彷彿四周的舌辯與他無關,滿堂異國之人的敵意與他無關,他隻用小手著筷子,一口一口的將飯菜往裡送,彷彿他關心的隻是吃飽長高。
“他的父輩殺過大興百姓,殺人償命,他的父輩該殺,可他呢?他隻有四歲,可殺過一個大興的百姓?”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那青年不服!
“父債子償?好!”暮青高聲一贊,抬手一,一道寒抹著那青年的頸側咻地釘在了墻上!滿堂驚呼,學子們紛紛起讓開,借著燭定睛一瞧,見竟是一把薄刀,其形古怪。
“我曾帶著此刀孤狄部,與大將軍等五人死戰一夜,殺敵不計其數!現在這把刀給你,你拿著它殺這孩子給我看!”暮青此言一出,青年為之一驚,呼延查烈的侍從也為之一驚,紛紛拔刀,怒視青年,連暮青也一併戒備監視起來。
呼延查烈卻仍專心用膳,自奪權那夜起,世間已無事能讓小的他恐懼,除了呼延昊。
“殺!”暮青忽然一喝,那青年聳肩一抖,連刀都不敢。
暮青一掃山樓的大堂,問:“有誰敢殺?放心,小王孫後的侍從由我解決。”
兩個侍從驚怒萬分,這回不再警戒大堂裡的文人,而是死死盯著暮青。
滿堂文人學子看看那刀,再看看一心用膳的孩子,無人得出手去那刀,哪怕對胡人深惡痛絕,天天高呼滅盡五胡,真到了殺人的關頭,看著那吃得臉頰圓鼓鼓的孩,沒有一人忍心去拔墻上的刀。
如何忍心?那隻是個孩!
“善心,並非唯獨我有,諸位也有。”暮青掃了眼大堂裡的學子們,“我在西北邊關時見過百姓之苦,戰事一起,前有五胡叩邊,後有馬匪搶掠,百姓飽戰事之苦,白日閉戶不出,夜裡不敢點燈。你們日日談古論今,以為聚在此辯論國策便是憂國憂民,卻不解百姓疾苦,又如何能替天下百姓說話?”
那青年啞口無言,滿堂學子無一人出聲。
“你我終將作古,未來是子孫們的,善待孩子,在孩子們心中種一顆仇恨的種子,未來就一場戰事,我大興就一個為國捐軀的大好兒郎,多一些有兒郎送終的爹孃。”暮青起走向那青年,青年繃直了子,卻見隻是收走了釘在墻上的刀,隨後,走回去,卻沒再回席,而是直接走出瞭山樓。
“朝廷之安,百姓之求,莫過於天下無戰事。”年的背影融在燈影裡,頎長高大,莫名令人仰,那影印在滿堂學子眼裡,漸漸走進了燈火璀璨的長街,被街上的火樹銀花淹沒,再看不見。
呼延昊著看不見暮青影的長街,一張異族容被燈影晃得忽明忽暗,不辨晴。
呼延查烈放下筷子,吃飽了。
暮青在遠的長街上駐足,回頭看了眼山樓,月殺跟在後,對私見呼延昊的事難得一言不發。
他剛見這人時,的心思隻在斷案和替父報仇上,可一年不到,竟在政事上長至此。今夜約胡人在山樓大堂相見,起初他真以為是為了明正大,直到方纔舌辯山樓裡的學子,他才恍然明白此行另有深意。
哪怕今夜狄部的小王孫不來,以山樓裡那些學子自以為憂國憂民的大義,也必定會質問為何與胡人相約吃喝,到時一場舌辯還是會有!
這人……今夜就是沖著山樓的那群學子去的!什麼跟多傑談老多傑骨的事,都是幌子!
暮青將目從山樓的方向收回來時看了月殺一眼,淺淺一笑。沒錯,就是沖著那群學子去的!既有為天下先的心思,自然要有所行,今夜之言,不保證山樓裡的所有學子都贊同,但必然會有與政見相同的,要的就是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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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