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歸舟輕嘆,讓步棠去是最合適不過的,旁人許是會生出別的心思,但步棠絕對不會。這丫頭平素瘋瘋癲癲的,在這件事上是絕對不會馬虎。
但願,不會出什麼事纔好。
長福宮,春禧殿。
太後關氏業已賜葯,不過臉不太好,中原因,薄雲岫心裡很清楚,無外乎有兩個:魏仙兒和關傲天。太後寵魏仙兒母子,又疼侄子,宮裡人盡皆知。
「太後?」太師關山年行禮,「老臣現在去等訊息,待錢家小兒蘇醒再來複命!」
自個的兒子丟了,心裡是著急的,但又不能表在外,免得讓人說太後的閑話。關山年,永遠是這副老穩重之態,是以薄雲岫並不覺得意外。
關太後點點頭,皇帝還在朝堂,趁著這功夫,倒是要跟薄雲岫算算賬。春禧殿的奴才被全部屏退,關太後正襟危坐,冷著臉橫睨薄雲岫,「離王此番去了何?」
「太後娘娘想問的不是本王去了何,而是魏側妃和鈺兒的事吧!」薄雲岫一針見。
太後臉上掛不住,原是想搞迂迴戰,誰知薄雲岫不買賬,直接撕破臉。太後原就不高興,如今又是雪上加霜,一張臉黑得沒邊,「既然你說了,那哀家問你,側妃那一劍可是你刺的?」
「是!」薄雲岫不否認,進宮之前他就已經料到會被太後問責。可那又如何?太後管天管地,還能管著他王府的事兒!
「為什麼?」太後出聲厲斥。
「若未進宮,太後如何知道?太後既然知道,想必早已瞭解前因後果。說什麼便是什麼,本王不想解釋也不願解釋。」薄雲岫麵黢冷,「到底是王府之事,哪日若是本王廢了,想來太後娘娘也管不著。」
「你!」太後咬牙切齒,「你這是要跟哀家杠上了?仙兒做錯了什麼,你要這麼對?何況還有鈺兒,鈺兒哭著回東都,你可知哀家與皇上……」
薄雲岫猛地瞇起眼眸,「他姓薄不假,但如果太後真的要手我王府之事,想必還需要跟皇兄另行商議。既然覺得我離王府養不好孩子,那帶進宮裡養著也無妨,且去問過魏仙兒,若願意,本王沒有異議!」
「就因為一個外人,你要如此薄寡義,連枕邊人和孩子都不要了?」太後責問,「那個沈木兮到底是什麼東西,不過短短數日就把你迷得神魂顛倒?」
「同誰都沒關係,沒教好孩子,卻還要徇私護短,從不問問自己錯在哪,總覺得別人是傻子,看不心中所想。」薄雲岫負手而立,「太後娘娘,鈺兒是薄家唯一的孩子,本王盡心養著,但不代表著沒有底線。人該有人的覺悟,若是連最後的底線都沒有,那與牲畜何異?」
太後啞然,氣得渾劇,「你!」 良久,太後咬著後槽牙道,「你是不想要薄鈺了是嗎?你別忘了,這是你欠下的債!」
薄雲岫沒說話,麵上無悲無喜,不管是債還是孽,他承擔了數年,也會繼續承擔,但他不會因此而縱容,無底線的寬縱。
「太後娘娘,魏側妃求見!」墨玉低低的開口,「您看……」
「讓進來!」太後道。
墨玉行了禮退下,不多時,魏仙兒麵蒼白的進來。不管什麼時候,也不管上是否帶傷,魏仙兒永遠是這般端莊賢淑,言行舉止從無錯之。 畢恭畢敬的行禮,魏仙兒眉眼含笑,「妾叩見太後娘娘,叩見王爺!」
「起來吧!」太後滿臉心疼之,「來,到哀家的邊來。」
魏仙兒婉拒,「謝太後娘娘,王爺在此,妾不敢居寵,太後娘娘寬宥!」
「聽聽!」太後輕嘆,拂袖間站起來,走到魏仙兒跟前輕輕握住的手,「傷可有好些?」
「謝太後娘娘關心,妾無恙。」魏仙兒低眉順眼。
太後搖頭,冷眼盯著薄雲岫,「回到東都,為了不讓哀家知道傷之事,甚至沒有請太醫,而是找了東都城的大夫,還叮囑人家不許訊息外泄。你看看你都幹了什麼,仙兒雖是你的側妃,可掌管離王府這麼多年,你捫心自問,可有差錯?」
薄雲岫不說話,魏仙兒做事很小心,賞罰分明,寬待下人,在離王府亦是頗有贊名。
「說不出來了?」太後愈發心疼魏仙兒,「這麼好的側妃不好好待著,還想著外頭的野花野草,真不知道你這心裡是怎麼想的?皇上尚未有皇嗣,鈺兒卻越髮長大,總歸是薄家的長子,也該有個正經名分了!」
音落,魏仙兒忙不迭跪地,滿臉驚慌,「太後娘娘,妾雖為側妃,卻已心滿意足。能陪在王爺左右,為王爺分憂,是仙兒的福分,仙兒已無所求,不計較名分!」
「你不計較,可孩子總歸是要有名分的。」話雖然這樣說,可最後肯與不肯,還得薄雲岫點頭。故而太後說了這話,便扭頭著薄雲岫。
薄雲岫行了禮,抬步就走,權當兩個人是在唱大戲。
「薄雲岫!」太後怒喝,「你當哀家是在對著空氣說話嗎?長福宮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不敬長輩,不尊太後,你簡直……」
「若是皇上能撤去本王所有職權,本王必定再不皇城宮門半步!」薄雲岫冷哼,當即拂袖而去。
「王爺?!」魏仙兒急了,「太後娘娘……」
太後氣得兩眼發黑,「這、這不孝子……」
「太後娘娘!」魏仙兒駭然,忙不迭去攙。
薄雲岫沒有停留,直接離開了長福宮,這些年太後叨叨,他不去搭理,太後隻管說,他隻管聽著便罷!今兒是他這麼多年來,頭一回言辭激烈的懟了。
站在花園裡,薄雲岫麵無溫,腦子裡不斷浮現當年那張滿是汙的臉,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王爺!」魏仙兒氣籲籲的趕來,撲通一聲跪在他後,「是妾不好,妾聽聞王爺宮覲見太後,生怕太後娘娘因為妾之故而刁難王爺,誰知弄巧拙,反而連累了王爺,請王爺恕罪!」
薄雲岫沒說話,隻是麵沉冷的著遠荷塘,蓮花綻放,迎風而立。
魏仙兒音哽咽,「王爺若是要怪罪,妾願意領,絕無怨言!」
「立妃之事,是誰的意思?」薄雲岫冷問。
「妾不敢!」魏仙兒惶然。
「那是太後的意思?」薄雲岫居高臨下,尾音拖長。
音落瞬間,魏仙兒麵白如紙,低頭不敢吭聲。
「本王很久之前就跟你得很清楚,楚河漢界,不可逾越。」他冷睨著跪地的魏仙兒,那張絕世傾城的容臉,著實楚楚可憐,可他素來不喜歡弱的人。
不,應該說從遇見那子開始,他就沒想過會喜歡別人。
「王爺!」魏仙兒哽咽著抬頭,「其實妾宮是因為有件急事想要告知王爺,並非真的是想宮見太後,王爺,妾……」
薄雲岫沒理,轉就走。
「王爺!」人落淚,泣不聲,「太後娘娘派了劉得安領兵出城。」
腳下一頓,薄雲岫猛地轉,目狠戾無溫,「你說什麼?」
魏仙兒隻顧著哭,竟得說不出話來。
薄雲岫三步並作兩步,迴轉至跟前,旋即蹲下子,盡量平復心的波瀾,啞著嗓子冷問,「太後讓劉得安去幹什麼?去了臨城?」
魏仙兒拭淚,膽戰心驚的點頭,「可能是吧!太後得知妾了傷,許是遷怒了沈大夫,所以派人出了東都城,而且是連夜離開的。妾人微言輕,不敢怒太後,隻能待王爺回來做主!王爺,您快讓人去臨城吧,萬一太後真的要對沈大夫不利,可就什麼都晚了呀!」
呼吸微促,薄雲岫抬步就走。
太後的手段,薄雲岫是知道的。
且不說太後是如何從後宮廝殺中穎而出,為後宮之主,先帝之寵,單憑力挽狂瀾,連同朝臣奪了薄雲列的權,破了薄雲列的謀詭計,最後穩住朝綱,便不是尋常子可以為之。
如此種種,需要的不隻是手腕,還有那份心狠手辣。
「王爺?」黍離之前遠遠的守著,如今見著薄雲岫腳下匆匆,麵凝重,不由的心頭吃驚,「回府嗎?」
回府?
薄雲岫頓住腳步,冷不丁回頭橫了黍離一眼,「備馬,立刻趕往臨城!」
若非他的口吻是這樣的不容置喙,黍離定會以為自己聽錯了,現在去臨城?那錢初的事兒不管了?沈郅也不管了?黍離心中百般疑問,一顆心砰砰跳,到底出了何事?
眼見著薄雲岫直奔宮門,策馬而去,黍離心裡慌得厲害,連忙急問,「王爺,現在去臨城,可沈公子怎麼辦?」
沈郅?
馬聲嘶鳴,薄雲岫快速勒住馬韁,差點把這小子給忘了。
「沈公子如今還在城外行轅,卑職沒敢讓他一個人進城,萬一跟小公子麵,依著小公子與沈公子之前結下的梁子,小公子怕是不會放過他。」黍離解釋,「王爺,咱們現在出發去臨城,說也得數日,沈公子一人留在行轅多又不妥,府……亦是不妥。」
這便是真的左右為難。
薄雲岫似乎也在考慮,這一走必定時日長久,沈郅一個人留在行轅,萬一出什麼事,沈木兮回來勢必要找自己算賬,到時候怒了,不定會鬧出什麼事來。
但現在不去,若是……
這廂還沒考慮清楚,已有王府侍衛急急忙忙的趕來,「王爺,沈公子在行轅被人帶走了!」
「什麼?」薄雲岫麵驟變。
黍離急了,怎麼都是事趕事,趕到一塊了?當下立問,「不是代過,誰都不許嗎?是誰帶走的?」
侍衛麵發青,巍巍的說,「是、是皇上的人!」
「什麼?」黍離愕然,這事就不好辦了,皇帝把人帶走了,如何是好?回頭看著王爺發黑的臉,黍離心裡更加沒底。
「說帶去哪兒了嗎?」薄雲岫問。
侍衛畢恭畢敬的將一張紙條呈上,「這是丁公公留下的。」
紙條上唯有三個字,薄雲岫猛地用力,紙條瞬時化為末,策馬加鞭,揚長而去。
「王爺?」黍離一夾馬肚,慌忙去追,「王爺,現下去哪?」
「去找命子!」薄雲岫音冷戾,丟了沈郅,沈木兮就算安然歸來,也不會茍活,是以……保住沈郅是重中之重。輕重緩急,必須分得清楚!
黍離無奈,但事實確是如此,沈郅是沈木兮的命子,就算王爺把自個丟了,也不能丟了沈郅!隻是皇帝帶走沈郅,到底意何為?
問柳山莊門前,薄雲岫縱落地,直接拂開攔阻的門口守衛,「滾開!」
這地方是薄雲岫的,左不過皇帝耍無賴,三天兩頭跑出宮,在東都城瞎溜達,為了防止皇帝這邊睡一晚,那邊住一夜,薄雲岫才把自個的地方騰出來給皇帝暫住。
誰知狗皇帝是個隻進不出的玩意,自打住過一回,便把這裡當自個宮外的窩,三天兩頭在這裡躲清閑。若隻是修養倒也罷了,偏偏皇帝是個不安生的,弄得整個問柳山莊烏煙瘴氣。
隔著大老遠,就能聽到花閣那頭傳出的嬉笑聲,鶯歌燕舞,都快趕得上花街柳巷的熱鬧,倒也實打實的應了「問柳山莊」的「問柳」之名。
問柳問柳,尋花問柳!
薄雲岫黑著臉闖進來,門口的侍衛哪敢攔著,沒瞧見離王殿下想殺人嗎?
「滾出去!」薄雲岫站在花閣門口,音落瞬間,歌舞姬快速退散,黍離沖著皇帝的隨扈招招手,前侍衛——從善。麵一滯,趕拽著樂嗬得搖頭晃腦的太監——丁全,上前行禮。
「皇上呢?」薄雲岫殺氣騰騰。
丁全打了個寒,忙不迭指著帷幔後頭,「在、在裡頭!」
還不待眾人反應過來,薄雲岫直闖花閣室。
「王爺從沒發過這麼大的火氣。」丁全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掐著蘭花指,「這、這是怎麼了?誰踩著貓尾了,惹了王爺?」
黍離搖搖頭,「還敢說,不都是你們攛掇的?皇上這次,要吃苦頭了。」
「哪能呢!」丁全掐著公鴨嗓,笑得,「皇上與王爺最是親厚,這些年也不是沒鬧過,不都沒事嗎?這次,肯定也是……」
「砰!」裡頭傳來一聲巨響,驚得眾人皆是麵一駭。
丁全下意識的住了從善的胳膊,「哎呀媽呀,嚇死雜家了,這是鬧哪樣?」
「天塌咯!」黍離輕嘆,抱劍站在一旁,「等著吧!」
「不就是找孩子玩嗎?犯得著嗎?」丁全滿臉委屈,「哎呀,可憐的皇上啊!」
「可憐?」黍離撇撇,「丁公公,那張紙條是你寫的吧?」
「啊!」丁全扭了扭子,「是雜家寫的,皇上說懶得筆,雜家就隨手寫了個紙條,要不然王爺真以為丟了孩子,還不得鬧得人仰馬翻?聽說那孩子,是個什麼大夫的兒子,皇上就想著拿來看看。」
拿來看看?
黍離扶額,「你死定了!」
「怎麼,寫紙條也死罪啊?」丁全憤憤。
從善推了丁全一把,「沒聽到裡頭靜,保不齊還真是死罪!」
「哎呀媽呀,這是皇上讓雜家寫的,關雜傢什麼事兒?」丁全慌忙捧著自個的腦袋,「雜家可喜歡自個的腦袋了,那怎麼辦?唉呀媽呀,怎麼辦呢?」
「別吵!」黍離低聲訓斥,三人不約而同的豎起耳朵,默默聽著裡頭的靜,誰也不敢大氣。
閣。
嫣紅的帷幔四飄,濃濃的風塵氣迎麵而來。
薄雲岫周寒戾的出現在沈郅背後,冷眼看著狠狠抓著頭髮,以至於髮髻淩,整個人像極了炸的薄雲崇。
薄雲崇為皇帝,又是薄雲岫同父異母的兄長,兩人生得有幾分相似,脾卻相差甚遠,一個遊戲人間,卻不得不被摁在皇位上;一個矜矜業業,卻死活不肯當皇帝。
用薄雲崇的話來說,他定是與薄雲岫前世有仇,所以這輩子才會被薄雲岫用此等刑罰,折磨得生不如死。
珍瓏棋局,一子落,生死迷。
薄雲崇快把腦門都撓爛了,還是沒能破了沈郅的棋局。這小子明明是個鄉野來的野孩子,乍一見覺得有些膽怯,哪知道這是**計,眼下竟被這小子鑽了空,薄雲崇的棋子都快被困死了,沈郅卻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似乎就在等著看笑話。
「臭小子,你使詐!」薄雲崇想著,自己是個當皇帝的,輸給一個臭未乾的小子,臉上抹不開麵子,乾脆耍個賴罷了。
「下棋如行軍打仗,自然是要兵不厭詐。」沈郅正襟危坐,全然沒察覺後。
薄雲崇想了想,抬頭著黑麪神一般薄雲岫,心裡發虛的去拿杯盞。杯盞端在空中,薄雲崇深吸一口氣,冷不丁手一鬆,杯盞瞬時撲向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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