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三十八年，整個五月份，劉季眼里的帶惡人黑夫，都在籌備關之戰。

北伐軍中的老人皆知，黑夫打仗是出了名的重視后勤，不管是征匈奴還是伐百越，都是兵馬未，糧草先行。

而在奪取南郡，兵臨武關后，黑夫也沒急著去進攻，而是讓大軍修繕道路，在丹地區設立倉稟囤積糧草，還讓大后方的南郡進行最大限度的員，員一切可能的力量支援戰爭！

戰爭是由人來打的，不止是前線作戰的士兵，這些人的糧食運輸、所使用的箭矢，都需要靠人力來實現運輸，所以十萬之師舉，其背后，至要同等數量的民夫……

黑夫的計劃里，在武關實施關作戰的部隊大概十萬，而民夫十五左右。

其中五萬是俘虜，五萬來自南，五萬來自南郡——之所以人口更的南郡要承擔相同役力，是因為南初定，北伐軍的勢力尚未基層，只能通過投降的吏或當地氏族進行征召，效率未免低下，五萬已是強征的數額，再多，就要出事了。

南郡則不同，此地是黑夫的故鄉，北伐軍治理當地一年有余，對基層的控制力，幾乎回到了天下未裂時，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黑夫此時看著從后方反饋的消息，卻皺起了眉，自言自語道：

“看來，即便是革命老區群眾，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很高的思想覺悟啊……”

這是一份厚厚的報告，字跡工整，文辭毫沒有陸賈等儒生的華麗花哨、引經據典，卻從里到外，著一位老秦吏的嚴謹老練！

據報告的總結，南郡百姓對出役意愿不高，主要是以下三個原因：

其一，出役耽誤農忙，比如竟陵縣有常年出役者，結果造自己家里土地荒蕪，春天挨。江陵附近，一個西門鄉的鄉邑，春天出了36匹馬，遇到驟雨，死7匹，病6匹，傷8匹，損失太大。

而這些損失并沒有得到及時的補償，因而當夏天，吏再度員支前時，不地方，就出現了誰去誰不去的現象。

不僅農夫，城邑里的小商小販更不愿意出役，因為一旦出了役，家庭生活即無法維持，當時有人就因為出役負了債，還有人因為出役吃了積蓄，因此這些人認為出役是個要命事。

其二，黔首出役而吏不出，也引發普遍不滿。

沒有哪個政權能保證自己一直清澈，才一年時間，腐敗和墮落也在北伐軍部滋生。

為了維持各地秩序，大小吏都是可以免役的，即便去也只調一小部分。

同時，由于這些基層小吏掌握著百姓出役的支配權，因此他們的親戚朋友就有了可以逃避出工的機會。

云杜縣令就稟報了基層普遍的現象：“與吏有關系，在鄉里的閭右富貴者，該著出役，便提著酒拿著錢找吏想辦法，吏收了酒、錢，遂將其延后，另使他人代役。”

黔首對這種徇私的做法自然深惡痛絕，因此對出役更加抵制。

原因三：支前民工待遇差，畢竟不是信息時代，通訊基本靠吼，通基本靠走。因為前后通不及時，常會出現民夫抵達一地，亭舍驛站卻沒有及時供應糧食，導致吃不飽飯，甚至喝不到開水，夜間也只能睡草堆，蚊蟲叮咬，苦不堪言。

除了食宿，穿也出現嚴重問題，這點黑夫很清楚，去歲襄之戰，不民夫北上時，天氣不太冷，自帶的冬不多，結果都凍病了，最后還是靠繳獲北軍才解決。

食宿有問題，人就容易生病，去年襄之戰，民夫里十有二三得了病，腸胃腹瀉，寒熱是凍的，盡管北伐軍有醫務兵制度，但醫生和藥連士卒都不夠用，攤到民夫上更寥寥無幾。不人死在外面，尸就地掩埋，死訊通過郵驛系統輾轉運回來，親人哭天搶地，當地人就更視服役為危途了。

更何況，在南郡家門口保衛家園，和千里迢迢北上去陌生地域，積極是完全不同的。

而對黔首不愿服役的況，不同縣置辦法也不同。

比如春天時，黑夫發南戰役，南郡要出民夫往前線運糧，每縣一千人。

枝江縣尉為了完郡里安排的數額，采取欺騙手段，先說到縣中三五天的任務，騙得千人上路，又說到郡城，又說到漢水，每逢一地，逃亡一批，到前方者不及百分之三十。

這件案子轟南郡，按照《徭律》，不至于失期當斬，但亦是要嚴懲的。只是涉及人數太多了，有七八百人，理不當將引發一縣民憤。

最后郡丞樂裁定，認為是枝江縣尉以欺騙方式征役造的后果，既然是府失信在先，那些騙逃亡的人不當罰，反將枝江縣尉下獄！

“我為君侯牽過馬！”

“我去嶺南流過！”

“我在安陸立過功！”

據說，那個行伍出的縣尉被戴上桎梏時，大呼冤枉，掀開裳，出了一疤痕。

畢竟是一縣之尉，還是黑夫舊部，南郡傳書至前線，詢問黑夫該如何置。

“我記得此人，他說的都是真的，我匿云夢，他是我親衛短兵之一，安陸之戰，則是百長，沖鋒在前，中數刃，江陵之戰，已是五百主，也橫矛于戎車之上，殺敵陣，以一當十。”

黑夫很是無奈，若不是立下大功，他信任，豈能做到堂堂縣尉？

但黑夫更清楚，律法無，這是底線，絕不容破壞！雖然扛著紅旗反紅旗，但黑夫，從未廢除過秦律法令，更不會搞什麼“約法三章”。

解除重的方式是漸漸放松，而不是驟然撤銷，沒了律令做保障，社會將陷更可怖的。歷史上這麼做的漢朝，雖然剛開始得了夸獎，但最后面對失控的社會秩序，只能捂著被打腫的臉，又將秦律撿回來，隨便改改或者改都不改，又繼續沿用。

所以，黑夫將“武裝斗爭”“法律建設”，當了北伐軍的兩大法寶，只是在那些不近人的條款上，稍加損益罷了。

黑夫一直認為，秦律本并無大的問題，真正出問題，讓天下萬劫不復的，是擁有無窮之，分不清什麼是公，什麼是私，什麼是急，什麼是緩的始皇帝陛下，他還真以為，人人都能996、997……

當然，出病的，還有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執行者們！干部的思想要加強啊！

于是黑夫將南郡的爰書一字不改發回，意思很明顯：“這是南郡按照律令就能置的事，不必問我！”

爰書發回，黑夫卻夜不能寐，枝江縣尉，也是出窮苦的黔首之子，一年前還是鐵骨錚錚的漢子，怎麼才一年就被腐化了。

黑夫不寒而栗，仿佛看到昔日掃平六國的大秦銳士，在六國做后開始發福墮落的形，那一幕，也要在北伐軍里重現了麼？

于是，他在給南郡舊部的公開信中寫道：“或有北伐軍吏，不曾為匕首、毒藥所敗，臨陣時不愧大丈夫之稱；然卻經不起地方豪貴以糖裹著箭矢，倒在其下……”

“吏知法犯法，收賄賂，以欺騙之，自設難關，是毀前線之勝，是毀北伐軍之基也！”

武忠侯還打比方說：“南郡父老便是北伐軍之基，譬如水與舟也，荀子曾言，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眼下的北方朝廷，不就是因為失信、重役導致天下離心，才眾叛親離的麼？北伐軍口口聲聲要撥反正，難道也要重蹈覆轍？

“前車之覆，后車之鑒！”

于是南郡那邊遂放心大膽地開始判刑，經查明，這枝江縣尉還曾收賄賂，數額巨大，免除縣中閭右服役，改而攤派給閭左窮人，這下他徹底沒救了，為其求的幾個南郡舊部吏也統統閉。

最后，這縣尉在枝江縣被斬首，首級傳示各縣，枝江縣人拍手好，各地縣也引以為戒。

經過此事，黑夫也決定祭出最后一項法寶了——學習，士則學習法令辟！

“學習使我快樂。”

嘟囔了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后，黑夫傳令，讓南郡郡守蕭何，好好帶著郡吏們重新學習葉騰當年的大作，北伐軍吏考試必修教材《為吏之道》，搞清楚什麼是好吏，什麼是壞吏，何為吏之五德。

黑夫還將這次活命名為：“學習強軍”！

勒令南郡各縣開展的集中學習活，大張旗鼓打擊貪腐、怠政，或能讓吏們老實一點，卻解決不了百姓不愿服役的現實。

已將家命全黑夫上的安陸人全民皆兵，就算年紀稍小或稍大的年老者，到服役，也一扔鋤頭，仰頭道：“該咱去即去，不能孬了！”

但在更多普通百姓看來，服役絕對是一個倒的買賣。

“寧愿在本地多干一個月更卒，也不愿去前線服役。”

“活都誤了，擔子又重，減租子還不如不減好呢！”

這些聲音，通過種種渠道傳到黑夫耳中，這時候就不能只怪群眾覺悟不高了，北伐軍方的工作，也有不足之。

“這場仗不簡單。”

讀完厚厚一摞文書，黑夫慨然而嘆。

“我雖要在前方面對胡亥與六國兩方敵人，譬如與外人的沖突，簡單而劇烈，戰場刃，縱橫權謀，反正贏就是了。”

“但大后方面對的，則是更加復雜的況，譬如人的病，或在腠理，或在，有時候甚至是塊好忽然從里面爛了，稍微不慎就影響全健康。”

但不論老鄉們如何苦，役還是必須服的，黑夫需要人民的力量，來助他贏得這場早該結束的戰！

“就算勒腰帶，也得把仗打完！”

“好在，后邊的那場仗，稍加指點即可，不必我親自回去指揮……”

“有一個人，比我更適合做那場仗的主帥。”

黑夫彈著手里文書上的署名：

“南郡守蕭何！”

黑夫現在，無比慶幸許多年前，自己決定去沛縣繞一圈的明智決定。

他毀了一個人，又收了兩個人。

蕭何的這篇上書，是分上下的，上篇說了問題，翻開下篇，便是他已經開始實施的解決辦法了……

逐條掃視那些舉措，黑夫的煩惱不翼而飛，漸漸出了笑，由衷說道：

“鎮國家，百姓，給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

……

PS：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