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的風,吹得樹葉搖晃飄落,崔稚接了一片落葉在手里,糾結著怎麼跟魏銘開口。
魏銘的屋里難得只有他自己安靜地看著邸抄,可崔稚腳步總在外邊徘徊,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
這一次的事,是魯莽了。
只是真的是怕,怕這些所謂的親戚,怕的要命。
被師父從福利院抱回去的時候,師父師娘年紀都已經很大了。
師父師娘并不是沒有孩子,他們有一個兒子,是從未謀面的二師兄,然而二師兄十八歲那年出了車禍,死了。師父師娘沉浸在悲痛中三年,才慢慢走出來,說要抱養一個孩子。
他們沒有孩子,而沒有父母,也算相依相伴了。
師父師娘待和自家閨沒有差別,該寵就寵,該罵也罵,有時候甚至忘了自己還姓著和師父不同的姓。
不過總會有人提醒,這個想拋在腦后的事實。
師父有位表妹,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崔稚一聲表姑。
那位表姑對崔稚不喜,總想讓師父師娘再生養一個,從前崔稚剛到師父家的時候,這位表姑就當著的面說過這話。
崔稚當時很怕,怕再被送回福利院去。那會兒年紀小,師娘就抱著,安說不會,“你是師娘的小棉襖,師娘怎麼能把小棉襖送走呢?”
師父也這般說,之后那位表姑再當著的面口無遮攔,師父便直接訓斥到表姑臉上。
但崔稚心里還是落了影。
又過了三年,那位表姑在香港發了財,回來的時候出手闊綽、財大氣。表姑跟師父從小長大的誼確實深厚,師父腰椎不好,年紀大了越發要吃苦,這位表姑便給師父買了一套康復設備。
如此,師父又同常常聯系起來。
但也一如從前一般不喜歡崔稚,到了師父家中,便把崔稚當作半個仆人使喚,端茶倒水,甚至要給腳。崔稚稍有不滿,那位表姑便道:“真是養了個白眼狼!”
崔稚那時才上小學的年紀,因著是寄養的關系,最怕有人說到“白眼狼”這三個字。因而那位表姑說什麼,莫敢不從。后來師娘見了,護了幾次,那位表姑便極不客氣,“若是親生的,我還有什麼可說?就怕這等抱養回來的,養不!”
師娘氣得不行,同表姑理論了幾回,那表姑只不聽,照舊該怎麼使喚崔稚,還怎麼使喚。
崔稚在邊氣了許久,每每看到來,就躲回屋里寫作業,那年暑假還剩一半,就破天荒地把暑假作業寫完了。
那年暑假快結束的時候,師娘有個老同學聚會,要去廣州幾日。他們送了師娘去車站,回來便見表姑站在家門口等著了。表姑讓不要進門,攆了往樓下去耍,看樣子和師父有話說。
沒辦法只能跑到樓下去玩,但是天熱,不一會就了,回到家里來,不小心聽見表姑在和師父在屋里關著門說事。
恍惚聽見了表姑說到自己的名字,便趴在門上聽。
“外姓的,這麼大才領進門,什麼不懂?!到底不是你親生的!現在這麼好的機會,你還猶豫什麼?!”
師父讓表姑不要再說,“無論如何,我不能背叛你嫂子!”
“什麼背叛?!嫂子年紀大不能生,所以想包養那個丫頭!怎麼就不替你想想?!你這個年紀再要個老來子算什麼稀罕事?!到時候在外邊生好,抱回家里,就說是領養的,誰知道是你親生的?!也就是我在香港那邊做生意,有這個門路,不然你想找人還找不到呢!”
表姑就像一把機關槍,突突地朝著師父開火。崔稚聽得似懂非懂,這個時候,大門突然咔地響了一聲,崔稚回頭看去。
師娘竟然回來了!
師娘一眼就看見著門聽,愣了一下,沒有出聲,朝比量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師娘輕聲走到邊,里間正好傳來表姑的聲音。
“你趕趁著嫂子去廣州幾天,把事辦了吧!那邊的的我看過,還有個大學生!價錢高點也沒什麼,卵子好就了!我今天回去就給你安排,明天你跟我去香港,等嫂子回來,事就了!”
崔稚冷汗落了下來,聽見師娘越發急促的呼吸。
那一瞬,真想推開師娘,把師娘耳朵堵上。
但是師娘朝一笑,仍舊是那個噤聲的手勢,轉出了門。
崔稚下意識覺得不對,急急跟著師娘出門,卻見師娘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來,似是想招手打車,可人沖到路邊,忽的被飛來的一輛車撞翻在地
師娘昏迷的一個月里,崔稚恍惚著,覺得每天都是黑的,沒有一個太升起的白日。
若是師娘沒了,他們這個家就散了!
散了,再也回不來了!
師父哭腫了眼,人瘦的厲害,一度暈厥。一眾師兄番過來伺候師父師娘,那位表姑也來了一次,直接被師父罵了出去!
“不許你再手我家的事!你非把我家搞的妻離子散不行,是嗎!”
崔稚能到師父憤怒。若說當年二師兄的車禍是天降的禍事,那麼師娘的車禍,算得上人禍了!
那位表姑還不停地為自己辯解,“我這不是為你好嗎?!我不是想讓你有自己孩子嗎?!”
師父將一把推出了門,“我有妻子,有孩子!用不著你的‘好心’!”
這麼多年過去,那個師娘昏迷的黑一月,還時不時籠罩在崔稚心頭,他們一家三口原本過得順順當當的,就因為那位表姑所謂的“好心”,差點散了干凈。
心緒繁雜,幽幽嘆了口氣,準備離開魏銘的房前。
“在我門前轉來轉去,最后嘆口氣要走,是什麼意思?”
房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去,崔稚著房里走出來的人發愣。
魏銘看著石階下的崔稚,見眼角還有沒抹凈的眼淚,這才發覺竟然哭了。眼淚讓在秋風里顯得更加形單影只,魏銘心中涌起一陣愧疚,“小七,對不起。”
“你道什麼歉?”崔稚抬著頭看向他。
魏銘遞了帕子給眼淚,“我沒想到這件事對你影響這麼大,我該早點解決,不該拖這許久。”
他確實還想著到底是一枝的伯父伯母,若不是羅氏委實過分,把家里弄得飛狗跳,還惦記起這小院子來,他也不忍對他們一家痛下狠心。更要的是,他也沒想到,羅氏竟然敢打崔稚的主意,要把崔稚賣到外鄉做養媳!
他當時并不知道,聽到羅氏在嚷嚷關于把小鶯嫁到宋家的事,又說要去城里住,這才想到了應該是同崔稚有關,過去問,不想反應那樣強烈
魏銘再去低頭看這個形還只有八九歲的小姑娘,心里泛起一疼惜。
把領進了屋里去,魏銘給倒了杯茶,讓暖暖子。
“方才在我門前,在想什麼?”
崔稚抬眼看他,魏銘投去安的目,“說說會好些。”
崔稚恍惚了一陣,長出了口氣。
外邊刮起一陣旋風,樹葉紛紛被卷走,飛舞又落下。
掄起拳頭對待羅氏,只是害怕,害怕羅氏如同那位表姑一般,把唯有的一點親攪散。
所圖的,至始至終不過一點點親的溫度罷了。
有什麼錯?
魏銘一顆心完全了下來,眼見著小姑娘水亮的眼神有些游離的恍惚,和平日里的聰明伶俐完全不一樣,魏銘不放了聲音,坐到旁。
“這次是我不好,讓你委屈了,我留你在家中,你便是我的客,沒有讓貴客委屈的道理。”
“貴客?”崔稚怔了一下,眼中的恍惚更濃了。
魏銘微彎了眼睛,“外人在的時候,你是貴客,外人不在的時候,你自然是這個院子的主人。”
不管是主人還是客人,都是這個院子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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