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八穩的日子很快到頭了。

葉蘭蕭以二甲十名的高名登科，而后順利過了庶吉士的選拔，留在了京里。

葉蘭蕭是什麼人，是揚州竹院的繼承人，他在京里簡直沒有任何意外，就和清黨的人結在了一起。

葉家兩代進士因為黨被罷還家，葉蘭蕭的祖父、叔祖父和父親葉勇曲在那之后都未能出仕，和黨之間的仇怨，不是一點兩點。他在清黨這些人中，得到了最大的歡迎。

或許是葉蘭蕭來到京城，對京中清黨的鼓舞，又或者本就是葉蘭蕭主，向黨發起進攻，清黨這一次一改往日里的松散，在祭壇的一件禮制小事上和黨起了沖突，幾位大太監都被連累，到今上的責罰。

這事算不得大，卻是清黨難得的勝利，黨難得的挫敗！

葉蘭蕭和眾清黨人士自然把酒言歡，黨去把卻原因找到了項廣頭上，立時派人私下里在項廣的管轄范圍了手腳。

項廣稀里糊涂被抓了錯，免回家。等他回了家，才從一位同鄉員口中得知了。

項廣氣極，寫信給南京的兒和京城的葉蘭蕭，將兩人大罵了一頓。

葉蘭蕭當然沒有到什麼影響，反而回信將岳父勸了一番。

項廣接了信更是怒火中燒，偏說不過葉蘭蕭，又遞信一封給項氏，說再也不認這個兒，讓以后都不要回娘家！

項氏懷六甲，著肚子看見這信，直接暈倒在地，當天早產難產，人和孩子都沒了。

項廣接到報喪也傻了眼，他當時只是一時氣極，才去了這斷絕的信，哪里想到竟然生生斷了兩條命。

要說做父親的不后悔，不可能，可事已至此，項廣更恨葉蘭蕭，若不是葉蘭蕭執意求娶，若不是葉蘭蕭在京張揚，若不是葉蘭蕭故意氣他，他怎麼會氣極寫信，兒更不會因信而死！

項廣直接闖進了葉家，當時三魂七魄丟了一半的葉蘭蕭也回了揚州，他見到葉蘭蕭，就把這些怨恨的話毫不留、劈頭蓋臉地罵到了葉蘭蕭頭上。

“就是你害死的誼欣！就是你！你給償命！你給誼欣償命！”

項廣指著跪在地上的葉蘭蕭鼻子罵，葉家作一團

“當天晚上，我阿兄便上了吊，幸而被小廝及時救下”

說起這些事，葉蘭蕙臉上出悲傷和心疼，“我阿兄大概真的覺得，是自己害死阿嫂，所以才變如今這樣。”

這事說來唏噓，魏銘卻從中聽到了風起云涌。

原來此時，黨和清黨乃至日后的竹黨，就有了這樣一個關鍵一仗。

與其說葉蘭蕭恨自己害死了妻子孩子，不如說葉蘭蕭是因為這黨爭而沉寂！

黨爭！

他追求的、等待的、終于能一試手的時候，突然誤傷了人，導致人凄慘離世，葉蘭蕭怎麼會不對自己那些追求、等待產生懷疑？

難怪前世，葉蘭蕭和沈攀翻臉之后，也是率領南竹退出黨爭，并沒有選擇和沈攀一直斗下去。

原來如此！

葉家作為影響日后朝政的世家大族，果然每個人并不似尋常百姓一般簡單而喜樂。

葉家的水真的足夠深，前世，魏銘本不知道這些，今生，他提前步科舉，又被丫頭著一路高歌猛進，這才有機會接到這些事。

但是當年和湯公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仍然不知道。

湯公變賣產業支持葉侍郎，葉侍郎卻無于衷。當年到底是什麼人陷害了湯公，葉家又在其中是什麼樣的角呢？

還有沈攀，今生不能讓他再出來攪局了！

葉家這渾水，看來自己是不趟也得趟了！

魏銘低聲安葉蘭蕙，葉蘭蕙攥了手，“魏生，我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呢？

“或許，還得從令兄手吧。”

翌日，天朗氣清，偶有卷云，或淡或濃，從天邊飄來。

魏銘一步一步登上竹院后山頂峰的階梯，看到山上亭下，已有一人負手而立。

六角亭飛檐聳立，有古松相伴在側，山風吹得負手而立的人袍呼呼作響，魏銘信步走上前來，聽到葉蘭蕭輕笑道：“果然是你。”

魏銘讓葉蘭蕙替他約了葉蘭蕭來此地，通如葉蘭蕭，怎麼會不懂？

魏銘笑笑，并不多言，進到亭中，抬頭看了看亭頂側的壁畫。

“《千乘萬騎群象繞塔圖》？”

話音一落，葉蘭蕭就轉過了來。

“你竟曉得此圖？”

葉蘭蕭挑眉看著魏銘，“此圖為白馬寺壁畫，乃是漢明帝命人所繪，算得佛教繪畫傳東土的伊始。我祖父偶然見之，甚是喜，這才命人造亭仿畫其上。我自小隨祖父、父親邀友人來此亭觀景，第一次聽到有人瞧出了這畫的來歷。”

葉蘭蕭目直直看向魏銘，“魏生，不得了。”

魏銘并不辯解，他仰頭看著那仿古調的壁畫，道：“令祖倒是真名士，真，令尊和令祖卻有些不同。”

魏銘說完看向葉蘭蕭，見他角勾起一抹笑，“魏生如何以為？”

魏銘不再看畫，同葉蘭蕭一道站到了亭邊。

竹山頂端高聳立，山下起伏的矮丘、蒼郁的谷底、鳥藏其間的樹林、炊煙散的村莊盡收眼底。山風在亭邊呼嘯而過，魏銘深吸一口氣，呼了出來。

“令祖從火居在家，到如今住進山里不問塵世，一心修道，而令尊卻以竹院攬天下名士，與員過深結。換句話說，令尊想出仕而不能，盼你出仕又不得，自然同令祖不同。”

“呵。”葉蘭蕭笑了一聲，“讀書人不想出仕的，自舉人便就止步了，但凡能考中進士的，沒有不想出仕的，除了，不能出仕，如我父親。”

“也不然。”

眼前有山風裹挾了兩片榆木葉子，旋轉、升起又墜落，魏銘道：“有人不能出仕，如同令尊一腔抱負只能寄予旁人，也有人看了時局，深恨，棄而去之。”

他側過頭看了葉蘭蕭一眼。

葉蘭蕭臉上的笑不知何時收了起來。

這一次，到魏銘臉上，出了些許笑。

他低聲念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