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公他老人家一直同朱總旗一道，研究神火箭溜圖紙的恢復，直到上個月，好像有了眉目，朱總旗歡天喜地去了，似乎傳了好消息回來，在余公籬笆院外護衛的兵，個個喜氣洋洋的。

余公卻病了，護衛的兵去請了大夫，有一次缺了一味藥，還到白婆婆家去尋，前幾日，田氏帶著小乙和花寶去看了他老人家一回，他老人家仍舊是不搭理人的態度，只是臉不好，神沒有平日里矍鑠，懶懶散散地坐在院子里發呆。

小乙不小心絆倒，他老人家才突然起，將小乙抱了起來，喊了一句“桃姐兒”。

待他認出來小乙并不是桃姐兒，人又有些恍惚，倒是問起崔稚和魏銘何時回來。

“既然得了他老人家惦記，你們還是去探他老人家一番，自朱總旗回安東衛所之后，他老人家也沒個說話的人了。”

崔稚和魏銘聽了，互相對了個眼神。

余公這般年紀，哪里經得一次生病，且隨著年歲越來越大，越是經不起折騰了。

更要的是，他老人家郁郁寡歡，在今上的誤導下，以為自己錯信了兄弟，葬送了孩子們的命，他怨湯公，更恨自己。這樣的心緒籠罩著人，又如何能健康矍鑠？

崔稚和魏銘不敢耽擱，立時往西山籬笆院而去。

籬笆院靜悄悄的，只偶有兩聲狗，跟在兩人后的墨寶和花寶倒是著急回老家，不等籬笆院開門，就從隙里了進去。

崔稚原本要敲門，魏銘卻見門是開著的，兩人換了個眼神，試著敲了敲，出來一個陌生男子，軍戶打扮。

這人上前問詢，雙方說了話，才曉得這位黃軍戶乃是個軍醫，余公生病這些日，都是他照料，崔稚趕忙朝他道謝，那黃軍醫笑道，“小姑娘朝我道謝做什麼？照顧余公他老人家，本就是我的職責！況且余公是我們安東衛所的大恩人，他如今健在，我能來照料他老人家生活，那是為家族增的事！”

黃軍醫說起這些話，果真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崔稚見了，莫名鼻頭一酸。

魏銘拍拍，兩人進了門去，黃軍醫指向廂房，上前通報了一聲，沒有回應，崔稚和魏銘隔窗看見他老人家恍恍惚惚站在窗前，抬著頭不知道看向那一片天。

果然同田氏說得一樣！

崔稚登時覺得不好，急急走上前去，還沒來得及開口，余公卻突然看見了，余公臉上出又驚又喜的神，崔稚也笑著小跑起來，誰想余公開了口，“桃姐兒！爹爹在這兒！”

崔稚一頓，桃姐兒不是余公的兒嗎？余公是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兒，還是人已經糊涂了......

崔稚不敢深想，走上前去同他老人家行禮打招呼，“幾月不見，您把我忘了？”

這一開口，余公才一恍惚，回過了神來，魏銘也上前行李問安，余公看過魏銘，又把目落到了崔稚上。

“丫頭回來了！兩人都長高了！”

崔稚見他老人家還識得自己，大大松了口氣，自說自話地搬了椅子坐了，黃軍醫上了茶，眾人這才正經說起話來。

余公問了兩人南下如何，崔稚說笑了一番江南的風貌，說得余公眼中有了淡淡的笑意，“不錯，江南人杰地靈，又四季分明，你們若是明歲回來，倒是能賞一賞二十四橋的雪景，必然是極的。”

余公似乎想到了當年，目飄忽了一下。魏銘接過話來，“只同一位修竹書院的友人，趁著雨天去了，雨中瞧著，已經是極了。”

“修竹書院？”余公居此時十多年，并不知道修竹書院早已聲名鵲起。

“是葉云真葉侍郎一手建立的書院......”魏銘把竹院同他老人家說了說。

余公聽到葉侍郎，似有印象，“被黨耽擱了，可惜。”

“葉侍郎大罵黨，又在某時突然偃旗息鼓，小子覺得此事甚是奇怪，后來結識了葉家人，才輾轉曉得，其實葉侍郎不僅是要大罵黨，還要將黨全部拉下水，只是因為葉侍郎之子犯了錯，才不得已忍氣吞聲。”

“哦？”余公疑看了一眼，“葉侍郎被罷黜，黨也算手下留了，葉家沒必要如此非要大干戈吧？”

魏銘點頭，“誠如您所說，只是葉家和黨的仇不僅在于自家，還在于湯公。”

“湯公？！”這名稱一出，余公周氣勢一凝，整個人突然散發出冷肅不得靠近的氣息。

崔稚心下哀傷，湯公必然是余公心中一扎得最深的刺吧！

而魏銘將他知道的所有全都和盤托出，告訴了余公。

當他拿出那只玉佩，雙手舉到余公眼前的時候，他看到余公的手在抖，手想要及玉佩，卻又收了回去。

“怎麼會是這樣？”他頭哽咽，目看向那玉佩，一直喃喃自問這一句話。

崔稚瞧著不忍，魏銘卻將玉佩重新包了起來，放在了案上。

余公神恍惚，魏銘拍了拍崔稚的肩頭，“讓他老人家自己呆一會。”

崔稚明白，兩人同余公行禮，同黃軍醫說了一聲明日再來，這才離去。

下山的時候，墨寶和花寶在前開路，崔稚想起方才剛見到余公時的形，“魏大人，你有沒有注意，余公他老人家不止一次把我認了他的桃姐兒？”

魏銘轉頭看向崔稚一眼，“注意到了。”

崔稚趕忙拉了他，“你說他老人家是糊涂了，還是說我同那桃姐兒長得有幾分相像？不過姨母說他老人家也錯把小乙認錯一回......”

魏銘卻搖了搖頭，“錯認小乙應該是真的錯認而已，你卻不一樣。”

“我不一樣？”崔稚驚訝。

魏銘盯住了的臉龐，目好像要將崔稚臉上看出花兒來一樣，看得崔稚直想躲開。

“你不覺得，你同余公有幾分相像嗎？”

此言一出，崔稚定在了原地，連眼睛都不眨了。

“你什麼意思？難道我......還能是他老人家的后人呀？不是說他老人家沒有后人存世嗎？”

魏銘瞇著眼睛，看了一眼前面墨寶和花寶拉出來的兩倍于狗的影子，“這世上的事，傳來傳去的，總是不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