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說的,竟一語讖。
延禧宮果是最冷僻的宮殿,魏瓔珞住數月,數月也不見弘曆踏足半步。
宮人們漸漸心思浮,這日明玉住琥珀:「琥珀,去務府領一下月例吧。」
往日琥珀至多拖拖拉拉一會,如今索不了,仍坐在桌子旁吃的瓜子:「明玉姐姐,我可不這個罪。」
明玉一愣:「你說什麼?」
「主子宮時日也不短了,皇上遲遲未曾招寢,宮裡到風言風語,說皇上瞧不上主子,隻是看在太後麵上,才勉強留下了。」琥珀吐了片瓜子殼出來,「務府都是一群見人下菜碟的,我去了,也是自討沒趣。」
明玉氣得臉發青,又又罵,卻使喚不眼前這幾個懶怠貨。
「真真氣死我也!」
寢殿,魏瓔珞正在對鏡梳妝,從鏡子裡看見明玉含怒進門的臉,疑回頭:「怎麼了?」
「殿風雨,每日送來的飯菜都是涼的也就算了。」明玉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走,每一步都踩的地板咚咚響,「最不可忍的是那群丫頭……」
「你是說……琥珀?」魏瓔珞仍坐在椅上梳頭,一個月時間,已從旁人眼中的幸運兒,變了一隻頭烏,日在延禧宮裡,日在一間小屋裡,不惹事也不做事。
「可不就是!」明玉怒氣沖沖道,「都是長春宮出來的人,怎麼敢這樣慢待你!」
魏瓔珞笑了笑:「正因為是一起從長春宮裡出來的人,才會這樣對我。」
從前的同僚,並沒有變如今的助力,反而了莫大的阻力。
其中最大的阻力就是琥珀,莫說明玉,連魏瓔珞這個主子都使喚不,最近更是變本加厲,要爬到魏瓔珞頭上來。
「琥珀是長春宮的舊人,曾經與我平起平坐,如今我了貴人,卻被調來伺候我,能心甘願嗎?」魏瓔珞淡淡道,「而我……卻不能懲罰。」
明玉一楞:「為什麼?」
「因為是我舊主邊的宮,若我手懲治,就要背上一個負義忘恩的罪名。」魏瓔珞極平靜道。前路難走,早有預料,上位的手段不正,註定要多磨難,但這麼多天也夠了,是時候改變一下如今的境了。
一味的低調,隻會讓人誤以為弱可欺。
「走吧。」魏瓔珞忽起道。
明玉楞:「去哪?」
瓔珞瞇眼一笑:「若非太後的賞賜,我這個魏貴人早就死了,還不趕去謝恩?」
弘曆對魏瓔珞視而不見,天後卻沒忘了這個放生宴上的「祥瑞」。有時是點心吃食,有時是幾件新裁的裳,哪怕隻是太後的一時高興,有這幾件禮在,宮裡頭的人就不敢對太過分,怕哪天太後突然想起,過去。
弘曆心裡也有這份擔憂。
他說不出魏瓔珞哪裡不好,卻又說不出哪裡好,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就是不想讓被別人瞧見。
畢竟這人如今長得愈發像個妖,誰瞧見了,恐怕都會被的容貌所蠱。
忽然腳步一止,弘曆著不遠的壽康宮,一聲戲聲由遠至近,唱在他耳邊,詞兒來自《紅樓夢》:「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調子極好,聽著卻有些陌生,不是宮裡頭豢養的那幾個戲子,難不是從宮外新請來的戲班子?弘曆擺了擺手,止了太監的傳唱,免得打攪了太後的雅興,他悄無聲息地走進宮門,忽腳步一停,遠遠著對麵的年郎。
壽康宮裡臨時起了一個戲臺,太後津津有味的在臺下坐著,臺上,一個年郎背對著弘曆,一人飾兩角,一會兒扮作賈母狀道:「可又是胡說,你又何曾見過他?」
旋即又變作賈寶玉模樣,溫多道:「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麵善,心裡就算是舊相識,今日隻作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
年郎瀟灑轉了個,頭戴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活一個賈寶玉從書裡頭走出來,手中摺扇啪的一展,才子佳人盡在扇上,朝弘曆瀟灑一笑:「嬪妾恭請皇上聖安。」
竟是魏瓔珞。
弘曆好長時間才轉開目:「什麼坊間雜書,也敢拿來太後現眼,看你這一裳,像什麼樣子!」
太後卻笑:「不要怪,是我閑著無趣,讓來陪著說說話。講沒意思,才扮上了,難為了,也是為逗我開心。不過,這故事倒是有意思極了,皇上有空也聽聽。」
弘曆怎肯承認自己看得眼也轉不開,邦邦道:「何統,還不下去!」
「是。」魏瓔珞頑皮地沖太後眨眨眼,才退了下去。
太後喜俏可,退下之後,替向弘曆說好話:「我在宮裡這麼久了,孝順賢良的妃嬪見了不,倒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古靈怪的,每天能有一百種法子討我開心,真是有意思。」
弘曆冷著臉:「太後,這丫頭容易蹬鼻子上臉,還是不要太捧著為好,免得侍寵生!」
從壽康宮回來,弘曆握著手中的奏摺,卻一直都集中不了神。
夜,李玉捧著綠頭牌進來,弘曆隨意一掃,目落在魏瓔珞的牌子上。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原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了,可僅僅隻是再見了一麵,他腦子就全是。
晃了晃腦袋,弘曆強行將那個影拋在腦後,拿起純貴妃的牌子。
他選擇對視而不見。
接連數日,日日如此。延禧宮,明玉為魏瓔珞拆卸首飾,言又止半天,終是忍不住道:「瓔珞,你每日都去壽康宮,可皇上都對你視而不見……」
魏瓔珞笑道:「我去了幾天了?」
明玉算了算:「這……一月有餘,回回撞見,可皇上就是不跟您說半句話啊!」
魏瓔珞哦了一聲:「一月有餘,那明天不去了!」
明玉:「為什麼?」
瓔珞假意輕咳兩聲:「我了風,有些著涼,嚨啞了,講不了故事,先向太後告個假吧。」
明玉雖疑,但覺得魏瓔珞不會無的放矢,故還是照說的去做。
於是第二天夜裡,弘曆在盤子裡看了半天,沒看見魏瓔珞的牌子。
李玉最擅察言觀,見他眉頭蹙,半天選不出一隻牌子來,又不讓他走,約莫知道他在意誰了,堆起滿臉笑:「魏貴人今日遞了牌子,稱病了。」
「病了?」弘曆先是一楞,然後板著臉道,「朕問了嗎?」
李玉輕輕掌了掌:「奴纔多!」
弘曆冷哼一聲,繼續看書,結果上頭的字全化作細小的蚊蟲,嗡嗡嗡在他腦海裡作響,片刻之後,他將越看越煩的書反扣在桌上,冷著臉起:「朕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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