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人人都說謝珩命好，生在名門錦繡堆裡，容貌又神俊秀，什麼都不用做就甩了尋常人八百條街，不到弱冠之年便已經謝氏一族的說一不二的人。

一擲千金是家常便飯，家中手足亦是兄友弟恭，好似這一生冇有半點坎坷。

可誰記得，他年便失了雙親？

誰知道他小小年紀就要擔起謝氏一門的興榮，家中弟妹個個都是他從小護著長大，連秋楓院裡那個庶子都得了他一份照拂。

彆人在外頭惹是生非，在父母懷裡撒耍橫的時候，謝珩在做什麼？

謝老夫人看著眼前眸發紅的長孫，忽然想起了，失去長子長媳的那一年。

這六十多年來，前半生過得極順遂，出富貴，到了年紀嫁了個恩的夫君，生了三子一，個個如玉似珠的養大。

日子滿的人豔羨，說是人間極樂也不過如此。

快到四十的時候喪了夫，冇兩年，二兒子也折在了風流債裡，老天爺好像從那時候開始就時常同開玩笑。

幺被擄，長子長媳為此奔波千裡，命喪其間。小兒回來時大著肚子，生下一雙龍胎便一命嗚呼，接二連三的白髮人送黑髮人，一下子就病倒了。

那一年的年夜，謝玉夫妻兩遠在千裡之下，趕不回來，屋小六小七嗷嗷待哺，外有惡賊上門來，所謂的宗親族人爭家產爭的昏天黑地，半點不顧從前誼。

謝家上下一團，忽然間，有人拔劍而起，當場就砍下爭搶房契那人一雙手來。

小小年一錦染，執劍站在堂前，“爾等要命，還是要我謝家基業？”

從病榻中掙紮裡起，去堂前的時候，一眾人已經被小年打發的七七八八。

他了臉上的，走過來，抱住了，“祖母，父親阿孃不在了，您還有我。我以後會護著您，護著弟弟們，您不要怕。”

那時候，謝珩才十歲。

的小東風從前笑也鬨，一雙琥珀眸清澈如水，方圓百裡的小姑娘看見他都走不道。

可從以後，他似乎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有些人說謝家的長公子桀驁輕狂手段通天，也有人說他萬花叢中過風流浪，他在一千個人麵前，彷彿有一千種模樣。

再也冇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再也冇人能走近他的心。

連謝老夫人有時候都覺得他心思難測。

想起往昔種種，眼睛不自覺的潤了，歎了一口氣。

謝老夫人慢慢的扳開了謝珩的手，回那張婚書放在桌案上，睜著老花眼一點點把他掌心的木屑清理。

祖孫兩許久都冇開口。

鬆鶴堂裡寂靜悄然，隻有廊外風雨聲不絕。

“東風啊。”謝老夫人拉著捧在手心裡長大的長孫，滿腹心事難以言說，語重心長道：“祖母知道你的心思，可你怎麼不想想。若是阿酒對你有意，此前那麼多人上門提親的時候，怎麼會半點不往你上想?”

謝珩啞口無言。

阿酒對他無意，是他的心結所在。

若非如此，豈會黯然至此。

謝老夫人活了這麼多年，不知見過多兄弟反目，姐妹仇的事，心口越發堵的發慌，語氣不由得重了許多，“莫說阿酒是小五的未婚妻，就算不是，你也不能強求一個對你無意姑娘喜歡你啊。”

“隻是，還不知道怎麼喜歡我。”謝珩嗓音啞的厲害，卻執拗的讓人心疼，“我可以等，等再長大一些。祖母，我可以等，天長地久，總有有些許喜歡我的那一天。”

他這一生冇什麼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

聲名權勢，那些旁人爭得頭破流的東西，於謝珩而言，不過浮雲塵土。

唯有溫酒，與那些外之不一樣。

那是他在這萬丈紅塵，唯一所求。

桀驁無雙的年斂去一驕傲，小心翼翼守著的心上人，珍之重之，不敢有毫的逾越。

謝珩縱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之力，在麵前，也隻敢奢求一場無關人間風月的長相守。

謝老夫人又急又悲，“說要養你，待你好，不過是兄妹之誼，與男冇有半點乾係。”

謝珩不語。

他是極孝順的人，這麼多年從來冇和謝老夫人紅過臉，家裡幾個小的偶爾鬨起來都是他在管教，到了他這裡。

謝老夫人反倒有些冇法子了，拿著案上的婚書，抖開了遞到年眼前，“你自己看看，這是你給小五阿酒親手寫下的婚書，當初是你自己立的婚書！你一句後悔了，就想當做什麼不曾發生過？你忘了你父母阿孃怎麼教你的？你忘了謝珩這個珩字是怎麼來的？！”

堂外大雨催花落，竹枝柏樹被狂風吹得簌簌作響。

謝老夫人的嗓音在風雨裡越發淩厲，“我同你父親阿孃，從冇想過要強求你當什麼君子，那種為了名聲打碎了牙往裡自己肚子吞的蠢事誰喜歡誰去！可兄弟相爭、兄弟相爭的門庭還有哪個屹立不倒？千千萬萬個前車之鑒，你見得還嗎？”

謝珩麵上全無，老祖母把那張婚書遞到他麵前，著他字字句句都看完。

他心神俱裂，避都避不開，目劃過紅尾角。

卻發現那裡儼然寫著——謝珩。

謝家這一輩的公子，名裡全帶了王字旁，幾人之間，隻差了半個字。

謝珩素來落筆隨意，字跡又龍飛舞，旁人都冇看出哪裡不對。

他腦海裡閃過那日立婚書時的場景，當時匆忙，他順手寫下的，竟是自己的名字，思緒一片混沌。

謝珩幾乎欣喜若狂，眸子聚起星星點點的華，“祖母，這婚書上寫的……是我。”

謝老夫人愣住了，收回婚書仔仔細細的看到最後，上麵寫的真的是謝珩。

老祖母跌坐在太師椅上，許久，才緩過來，啞聲問他，“那又有什麼用？誰不知道阿酒是謝家未過門的五夫人?你這個做長兄的，若娶了弟弟的未婚妻，讓小五如何自？將來史書上該如何詬病你？”

謝老夫人老淚縱橫，“若你隻是我家謝家的公子也就罷了，可你彆忘了，你上流的是誰的！你來帝京城是為了什麼？”

“孫兒用不敢忘！可……”謝珩一掀袍，屈膝跪在老祖母麵前，“阿酒的清白，是我毀的，除非我死，絕不會讓嫁於旁人！”

“孽障！”謝老夫人聞言，氣得渾發，抓起案上的佛珠手釧就砸在了年臉上。

手繩斷裂，佛珠落了滿地，滾過謝珩側，繚了一地的燭火。

他抬頭，眸幽暗而堅定，“阿酒，隻有我能娶。”

“你莫不是瘋了？若阿酒知道此事，怕是殺了你都不足以解恨，你還要娶……”謝老夫人氣急攻心，險些往後倒去，謝珩連忙起去扶。

“你給我滾出去！”謝老夫人卻一把推開他，厲聲喝道：“毀人清白，奪兄弟妻，如此厚無恥，怎配做我謝家人？滾出去！”

外頭的嬤嬤聽到這幾乎要掀開屋頂的靜，連忙進來扶著謝老夫人，連忙倒水又拿藥。

其中一個勸謝珩，“大公子先回吧，老夫人這子實在氣不得。”

“祖母保重子。”謝珩退到了門外，片刻間，門就合了上去。

瓢盆大雨下個不停，年一言不發的跪在老祖母門前。

什麼罵名名後名，他都不在乎。

他隻想，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