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家的馬車前頭會掛鏤空的銀香球,行人看到會遠遠避開。走過了運河馬車再一轉彎,沿著青石道往上去,就是店鋪聚集的古蘭坊。
看到紀家的馬車前來,早有紀家酒樓的大管事出來迎接,請三人進了二樓雅座,隨即就有夥計端了一壺松子杏仁泡茶上來,另擺了糕、乾落花生、魚、蟹黃蒸包等茶點。雖說錦朝是陪紀粲過來,但實則最多能坐在這兒,看看窗外的景而已。就是想去看看,那也必定是一大幫婆子侍衛圍擁著,十分不便。
三人出門都還沒有進早膳,剛好能吃個茶點。
大掌櫃又要和紀堯說事,兩人就站在一盆人鬆後面,紀堯揹著手站得筆直,凝神細聽,又吩咐大掌櫃說:“……都是要進臘月的時候了,材料多備些也是應當,再加上府裡的筵席,魚脣、鮑魚類的東西不能缺了。你擬定了單子,明日就給我看……”
大掌櫃十分恭敬地應諾下去,不一會兒卻有個小夥計上來:“東家二爺,三爺正在外頭聚山居看東西,聽說你們在這兒,讓我過來說一聲,他們隨後就過來!”
錦朝記得上次看到紀昀的時候,他們正要去拜訪一個國子監的學正。
紀粲跟說:“……確實是去拜訪張先生回來。也不知怎麼用了這麼久,都兩個多月了,我看紀昀就是去打秋風了!一會兒等他上來,你可以好好嘲笑他一番。”
紀堯卻有些猶豫,和紀昀一起的可還有兩個世家公子呢,顧錦朝似乎要回避一下。
還沒等到他說什麼,那邊紀昀一行人就上樓了。
三人就帶了幾個書,風塵僕僕的。
“接到祖母的信。我就趕回來了。”紀昀笑著道,“怎麼能錯過你結親呢。剛好看到聚山居有幾塊新的硯臺,我去挑了一塊做你的賀禮……”
紀粲氣得瞪大眼:“你要不要臉啊!”聚山居是他名下的書齋。紀家的幾個爺,在那兒買東西從來都不付錢。一向是記賬,記賬。從來沒有人還過他一筆銀子。
隨後上來的安鬆淮卻笑了:“……都是要親的人了,還對兄長這麼不客氣啊。”
紀粲紅了臉。“那他也得把欠我的銀子還上才行啊……”
安鬆淮目卻落在顧錦朝上,眼看著坐在窗邊,端著茶杯安安靜靜地喝茶,眼睛還看著窗外樓下人來人往的古蘭坊,茶杯升騰的水霧氤氳,垂著細長的眼睫。臉如瑩玉一樣水。
紀昀和他說了句話:“……這位就是我二哥。”安鬆淮跟他說過,想見見紀堯。
安鬆淮這纔回過神,暗罵自己一聲。人家姑娘不說話,那就是要避嫌的意思。他怎麼還看人家。
他隨後和紀堯見了禮,“……上次來也沒見一面,倒是可惜了。”紀堯在世家公子裡很出名,他十二歲的時候就跟徽州商行的大掌櫃對賬,筆筆流利清楚,心算得比旁邊撥珠子的賬房還快。那時候徽州商行的大掌櫃都被他得冷汗直冒。
安鬆淮雖是舉人,但他卻對士農工商那一套嗤之以鼻。在他看來。紀堯這樣的纔是真正的聰明人。那個北直隸經魁的陳玄青,是會讀書的腐木頭罷了!
紀昀正想說陳玄青。
“……不是跟在咱們後頭嗎?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安鬆淮收斂心神,管著自己不再看向窗邊。微笑著說。“說他穿得太寒磣了,他還不聽。這不,剛纔咱們陳七公子進門的時候,就被樓下的夥計攔下來了,以爲是從哪個旮旯來的窮秀才。”
紀昀哭笑不得:“……你看到都不幫幫他!”正要下去帶人上來,就聽到陳玄青說話的聲音,“我這裳還是張先生所賜,哪裡寒磣了。”
聲音一貫的平淡溫和。
顧錦朝嘆了口氣,這不想見的怎麼一個接一個的上門。偏偏還不能避開。
陳玄青的布鞋踩在樓梯上。又輕又快,等他上來了衆人才看見。他穿了一件青布棉袍。用木簪子結髻,顯得十分樸素。後連個書都沒跟。人長得高又清瘦,看著果然像個寒門秀才。
紀堯得知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陳家七公子,陳三爺的嫡長子,也仔細打量了一番。陳玄青雖說穿得不起眼,但是他氣質如遠山溫潤,人長得十分俊秀。這種氣度也不凡,像是沒經過世俗的書香世家爺。
陳玄青笑著和紀堯見了禮,目一轉卻看到旁邊喝茶的顧錦朝,笑容就是一滯。
他抿了抿脣,覺得自己本就不該上來。
紀堯卻請了幾個人落座,安鬆淮就說起這幾月的事。那張學正的家可不是好找的,人家可沒有住在什麼衚衕巷子裡,而是通州漷縣的一座山上。山路陡峭難行,四周又是荒無人家的,山頂倒是有個香火不旺的小寺廟,張學正的居所就靠著這個小寺廟。
他們拜了陳三爺的名帖,學正就十分熱地招待了他們,聽說陳玄青是北直隸的經魁,還要拉著他講時文。廣義本就是國子監課程裡最深奧的一門,張先生一邊給他們開席講課,或是帶他們去羣山深遊歷,風餐宿的。他和紀昀好歹是帶了書去的,陳玄青卻孑然一,連裳破了都要向張先生借。
這才了現在這副窮秀才的樣子。
幾人說過話,陳玄青就開口道:“不如去樓下看看古蘭坊市的東西,我見街上都擺出過年用的燈籠和炮仗,十分熱鬧的樣子……”
紀粲就說:“這有什麼好看的,等元宵的時候你到古蘭坊市來,那個燈會才熱鬧呢。”
紀粲見顧錦朝一直不說話,就衝笑:“表妹,你說是不是?”
陳玄青是想避開顧錦朝的,紀粲這麼一說,他反倒不好開口了。
錦朝本來是眼觀鼻鼻觀心的,聽到紀粲說起,想了想就說道:“我還是小時候常來,現在都不太記得了。燈的樣式是最多的,路上擺著蟾蜍燈、芙蓉燈、繡球燈、雪花燈。再大一些的,還有師婆燈摔羽扇降邪神、劉海燈背金蟾戲吞至寶、青獅燈馱無價奇珍,都是十分緻的……”
錦朝慢慢地說著,手指挲這茶杯杯沿。安鬆淮聽得十分認真,還要和顧錦朝說話:“雖說都是好看的……我最喜歡青獅託燈,小時候還得過一個,掛在院子裡點了一個月呢。”
紀堯看了安鬆淮一眼。安鬆淮和顧錦朝說話的神十分認真,語氣卻有些小心翼翼的。
他覺得有些奇怪,這個安鬆淮……好像十分在意顧錦朝一樣。
既然遇到了紀昀三人,他們也就沒有多耽擱時間,買好東西之後就回了紀家。
紀昀等人先去給紀吳氏請安,正好上剛從薊州回來的紀眉。紀眉是紀家大爺的長,如今已是嫁做人婦,生兒育了。
紀吳氏笑著說紀昀幾人:“……瞧瞧你們幾個,看著跟討飯的花子一樣,下去捯飭好了再過來。”
讓宋媽媽給陳玄青、安鬆淮兩人安排了西院的廂房長住,等吃過了喜宴纔回去。
顧錦朝則在一旁打量著紀眉,穿著件青織金妝花褙子,梳著的圓髻,髻上簪著一點油金簪、珠子箍,耳上戴著一對青寶石的耳墜,長得和大舅母有幾分相似。誼哥兒在一旁扯著的手指玩,他看上去比淳哥兒還要小些,胖乎乎的。
紀吳氏和紀眉說了姑母逝世的事,紀眉十分唏噓,拉著錦朝的手道:“……姑母那樣溫和的人,竟這麼早去了……表妹這是不容易的,以後有什麼難的,也儘管和我說了。”
紀眉是大舅母宋氏帶大的,一向是十分懂禮的人。
錦朝對紀眉的印象並不深刻,只依稀記得這個表姐常喜歡給自己東西吃,每次都是笑瞇瞇的,人十分不錯。那個時候不領,還覺得大表姐搶了外祖母的疼,把送的兔兒臥剪碎了扔到火盆裡。紀眉剛進門就看到燒餘的一點兔兒臥的,卻從沒說過半句。
就說道:“大表姐不用擔心,錦朝倒沒什麼爲難的……我看誼哥兒長得好,不知是多大了?”
紀吳氏就讓婆子抱誼哥兒過來,誼哥兒茫然地看著紀吳氏,又回過頭怯生生地喊紀眉‘孃親’,紀眉就朝他笑笑以示安。
紀吳氏就和錦朝說:“誼哥兒只比淳哥兒小兩個月……還是他出生的時候我才抱過,如今卻是抱不了!”說著就把誼哥兒放在和錦朝之間,跟誼哥兒說,“快讓你姑母抱抱。”誼哥兒咬著手指,又回頭看著紀眉‘孃親’,樣子仍然是怯生生的惹人疼,卻遲疑著不敢。
紀眉就說:“誼哥兒要是不聽話,晚上就沒有琥珀糖吃。”
誼哥兒聽了這句話,才委屈地手道:“……姑母抱抱。”大家都被他逗得笑起來。
錦朝笑著抱過他。
不知怎麼的,卻約想起來……誼哥兒最後,好像是沒有活過五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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