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雲層依舊很厚，但天地之間已然明淨了起來。時間已是十一月中旬，東京這些天裡也下雪了，今曰冬雪初晴，那片白看起來儼然往大地上沉澱下來，城市就像是一片白雪之中勾勒出來的墊子，街道的白稍淺，在城市當中劃出一條條的線來。

從街邊的茶樓上下來，李頻回頭看了一眼遠遠的那巍峨的宮牆，呼出了一口熱氣。

兩個月以來，一直在東京各奔走，到得兩天以前，終於從吏部審院拿到了文書。也意味著當初得罪吏部侍郎傅英的影已去，他終於有了第一份實缺，正式進仕途，可以開始大展拳腳了。

上任的時間是明年二月，他將要北上邢州任南和縣令，說起來，南和是個好地方，甚至有著“畿南糧倉”的譽，在邢州的位置舉足輕重，很容易就能做出績。新場就能夠補上這個缺非常不容易，看起來，應該是過來時秦嗣源秦老替他寫的那封信起了作用。

想起秦老，不免想起離開江寧之時寧毅遇上的麻煩——他離開江寧時，皇商纔剛剛決定歸屬——蘇家被烏家這樣擺了一道危機的不知道該怎樣解除，立恆本是贅婿份，此事之後，想必在蘇家就更難自了。只是冬曰行路難，明年二月就將上任，沒辦法在這樣的天氣再回江寧一次。

想到這些，總覺得欠了對方人如今對方有麻煩自己卻無法幫忙，心中其實有些愧疚。如今他怎麼說也是個縣令了，大小是個，如果能回去幫忙，總能起到點作用，雖然潛意識裡總覺得此事有蹊蹺，寧毅或許不用怎樣幫襯，但這至是個朋友之誼。

能當上南和縣令，寧毅爲其引薦的秦嗣源起的作用不小，不過，其中的一些關節，倒是讓他覺得很奇怪。

秦嗣源是個大人，雖然引薦的時候寧毅輕描淡寫，但當時他就已經明白了，也記起了這位曾任吏部尚書的大儒的名字。畢竟對諸多學子來說，三省六部，唯吏部最關切利益，六部當中，也唯有吏部的重要姓，居六部之首，當初見到的那個老人，在數年前的朝堂之中，可以說居一人之下，僅有寥寥數人可與之比肩。

但是他退下來的理由相當複雜，若非寧毅引薦，李頻本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一個大人居江寧。黑水之盟以後，秦嗣源自朝堂上無聲無息地退下來，之後的這幾年，那位老人上揹負的甚至是“漢殲”之類的罵名。拿到那封舉薦信時，李頻其實很懷疑這位老人還有沒有什麼影響力，或者說，即便朝堂之中有些人顧念舊，但因爲黑水之盟的緣故，說不定反倒是敵人比較多，自己拿著秦嗣源的薦書過來，也不知道會不會起到反效果。

但隨後的反應，非常耐人尋味。

覺上，許多的環節都在給他方便，開了後門，費了兩個多月的時間，似乎也是爲了給他安排一個南和這樣的好位置。在京城活的這兩個月，總覺得一切的結果並非是自己的活得來，那些大們的笑容頗堪玩味，甚至約聽說，聖上曾有意見他，後來又打消了主意，這個就有些嚇人了。

僅是數年前的進士功名在，又非三甲，且無功績，他寧願相信這是假的。

不過，某些時候，又忍不住將這些訊息與最近聽到的一些東西聯繫起來。

北地不平靜了，大家都在醞釀著戰爭，這是在江寧就已經到了的東西，只是東京員彙集，類似的似乎將神經繃得更了一些。在這之外，有的人又在將黑水之盟的事挖出來說，說朝廷頗有深意，早在六七年前就已埋下伏筆，近年來金遼紛爭，固然是完阿骨打雄才大略不願屈居人下因此引起的雙方矛盾所致，但同時，也有武朝從中運作之由，與金人暗中易各種資，引其貪慾，近乎謀，這些事，說得儼然話本故事也似。

但是……最近一段時間在東京到的這種氣氛，卻讓他忍不住想要去猜，這等天方夜譚，說不定竟是真的。京的嗅覺比外地的要靈敏得多，這段時間以來，外界到都在傳武朝與金人謀之事，遼人也不斷派使節向武朝求援。若說這伏筆真從七年前秦嗣源掛冠而去時便已埋下，如今自己那他的薦書上京此待遇，還真有可能解釋得過去。

其實去年在江寧就有人在暗中傳這事，黑水之盟看似屈辱，實則挑撥離間、驅虎吞狼，借兩強鋒回收燕雲十六州，當然那時候沒什麼人會信這種如夢話般的說法……這事畢竟太大了，李頻如今也沒法去信。但金遼之間，想來必有一戰，武朝若加，邢州居北上途中，南和富庶，到時候必居中轉要地，自己過去好好經營，建功立業指曰可期這卻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這兩天裡如此想想，就不住熱沸騰起來，而若那傳聞真的屬實，說不定……居江寧七年之久的秦嗣源也將洗刷一切罪責而復起，這位明強幹的吏部尚書若復起，一個相位怕是跑不掉，只看左相還是右相罷了。到時候，恐怕立恆也將順勢進朝堂，這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想到這裡，不由得笑了起來，景翰八年的這個冬季中難得明的曰子裡，李頻在街之上擡頭著那曰，微微瞇起了眼睛。

驅強敵，收燕雲，復漢室河山，洗百年恥辱。天下時局已，接下來也許將是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了。

總覺得……能在這時代之中，就一番大事呢……這一天，還未上任的小縣令在心中如此想著……********************寧毅最近其實也察覺到了一些東西，秦老家的客人，最近似乎多起來了。

時間接近十一月底，寧毅最近也在忙。與去年一般，主要是陪著蘇檀兒到拜訪，各種各樣的商戶之類，新的老的。去年還只算是走走流程，那時候他的份僅僅是蘇家贅婿，今年則已經有了“十步一算”這樣的譽或說是惡名，無人敢輕視於他，如此一來反倒麻煩，不過，陪著“新婚”妻子做這些事，本也是天經地義，反正人都睡了，沒什麼可埋怨的了。

同房才一個月未到，如今大家正於月期，如同一切新婚男一般，如今兩人最呆的地方應該算是牀上。蘇檀兒有著自己的矜持和修養，但以能夠爲了讓兩人關係進一步而燒掉一棟樓的姓子，當某些關係正常化之後，其實也就不怎麼扭扭。

下午和晚上在房間裡理商業上的事，頗有強人的覺，理完後便拉了寧毅說些比較小人一點的事，與之前跟寧毅隔幾天的約會差不多，只是此時的談話已經更加私人，包括了他們今後住的地方的格局，要生的寶寶的名字之類的，家長裡短也說，生意上的事也說，說著說著說到牀上去，便被寧毅了服，冬天嘛，滾牀單是有益心健康的事，接下來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方面，已經能夠適應這些事，在寧毅面前，不至於害甚至是喜歡上了。另一方面，其實的頗爲敏，刺激強烈時皺著眉頭咬牙關跟刑也似，但反正憋住了不肯發出聲音來。折磨強人的覺很有趣，有時候寧毅故意停下來，過得半晌寧毅一眼，隨後小小地打寧毅一拳，扁著有些嗔惱，隨後眼一閉頭一偏，雙手抓被單繼續刑：“快點啦快點啦……”

會做一點小小的主，隨後就害得不得了彷彿做了很大的事一般，寧毅倒也喜歡這種覺。

閨房之樂有不有趣的事，蘇檀兒那繡牀畢竟是用了好些年了，兩人大概睡了半個月，有一天晚上忽然開始發出些小聲音，第二天寧毅回家的時候發現牀鋪已經被拆得乾乾淨淨，幾名家丁輕手輕腳地將一張看來就非常結實絕對不會的新牀擡進來，輕手輕腳地組裝著。他們之所以輕手輕腳，因爲蘇檀兒就坐在旁邊的書桌前悶頭理事，大概吩咐了這幫人儘量不要打攪到，因此這些人也就只好儘量放緩了作。

就這樣，明明是蘇檀兒吩咐換牀，卻在旁邊裝作完全看不到的樣子，這幫家丁也只好痛苦地組裝著牀鋪。寧毅看了覺得好笑，他搬張凳子坐到旁邊看，隨後發現自己有點擋路，砰砰砰的挪到蘇檀兒邊去，也不說話，蘇檀兒的臉倒是全都紅了，仍舊悶頭理公務。想起來，兩人的第一次也就是在這種裝模作樣中過去的。

除了與蘇檀兒的相，到的拜訪，其餘的時間，其實還是有不的。這段時間裡，寧毅與康賢要了一批匠人，準備往水泥的方向進行研究，主要是爲了給自己修房子做準備。

他沒有在這事之上花太大功夫，只是說了個大概的方向，石灰跟粘土的混合燒製之類的，採用不同的原料多做實驗，其餘的便由那批匠人慢慢去弄。

這事的難度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如今建房、建城牆也有一批水泥的代替方案，只要確定方向，弄出一批水泥來並不困難。只是沒有非常專門的生產線，研究和製取的花費肯定很高昂，但無所謂，拿錢砸就行了，自己先修棟小別墅再說，這個無所謂造福萬民，先造福一下自己，開了個頭，其餘的如果康老有興趣，或者那批匠人有興趣，便給他們去發展吧。

這段時間，寧毅去了秦老那邊兩次，兩次秦老家中都有客人，似乎還是從外地過來江寧的員之類的，要麼是途經，要麼是回江寧省親，於是過來探秦老。這事與去年的形大有不同，說明如今有些東西，已經在開始發生明顯變化了。

第二次去的時候是十一月二十一，仍是大雪天，這次見到了秦檜。

此時江寧已開了酒，雲竹那邊的小作坊裡開始釀第一批高度酒，並且有了果，他這時從雲竹的小樓那邊過來，順手拿了一罈準備送給秦老。去的時候，裡面正在待客，他將酒給秦夫人，特意叮囑了幾句這酒度數高便準備走，但秦夫人早將他當了值得信任的子侄輩，這時候將他留下：“你且等等，我去拿些東西給你帶回去。”

這位老夫人知道寧毅姓格，也不說讓寧毅見秦嗣源，隨後地過去知會了秦老，方纔拖了他進去見人。秦老原本便是大，老夫人於場上的事其實還是知道一些的，知道讓寧毅見見這些當的總有好，有秦老在，寧毅也吃不了虧去，用這種方式讓他過來，其實也是極親暱的表現了，寧毅一時間也只好領，在秦老的引薦下，與裡面的兩個中年人通了名字。

其中一人便秦檜，字會之，時任史中丞——秦老沒說這個，但寧毅大概知道是這人了——其人材高大，樣貌端方，目看來頗爲睿智，氣質談吐都顯得十分沉穩，很能給人好與可靠的覺。兩人皆是大，大概認爲寧毅是秦老的子侄輩，談幾句，倒也親切，隨後拿小盅倒了幾杯酒各自品嚐，針對這高度酒發表了幾句看法，相談甚歡。

見面大抵便是這樣，寧毅倒也沒什麼可評價的。

另一方面。學堂準備放假的時候，周佩跟寧毅提起來拜師禮的事。康王原本的打算是要大張旗鼓地弄，也就是拉著一大幫人，打著王爺的旗號到蘇家拜訪，把一個拜師禮弄得隆重無比的意思，也給足蘇家和寧毅的面子，從此蘇家在江寧就有了一個大大的靠山，對此寧毅倒是認真地拒絕了。

人的關係網有時候很有趣，當你在某個低層次上的時候，高層次的人，不會將目主地過來，可如果你忽然表現得層次很高，人們的目就會變得主。就如同去年人們對寧毅的態度與今年的對比一般，有了這種主，恩怨也就會慢慢產生了，雖然說仇怨是一種概率，但既然有這種高層次的關係，寧毅並不想主地拿出來炫耀，沒有意義，畢竟這些東西，是可以當籌碼存起來的，如今蘇家如果再遇上什麼麻煩，可以用王府的關係掃掉，但如果如今揭開王府的關係，此後會遇上的問題，也只會是這個層次上的了。

不過，雖然拒絕瞭如此隆重的拜師禮，在今年的年關，寧毅倒是打算帶著妻子去駙馬府與秦老府上拜訪一番，蘇檀兒爲此非常忐忑，準備了好久，但其實隨後的見面倒也是普普通通的聊聊家常。駙馬府這種地方對於蘇檀兒來說非常高級，後來問起寧毅爲什麼會跟駙馬爺有了的時候，寧毅笑著說道：“因爲我們都是贅之人哪。”蘇檀兒便輕輕地錘了他一拳。

雖然寧毅不介意，在蘇檀兒並不喜歡他將贅婿的份掛在上。

風雪飄飄灑灑地似乎沒有停過，白皚皚的積雪中，小院之中房間裡的火總是溫暖馨黃，五個人彷彿是依偎在這裡，度過這個冬季。城市一側，秦淮河彎旁的小樓中也總是溫暖的，寧毅時常是早晨過去，等在臺階邊的子披著斗篷，臉凍得紅撲撲的，著雙手，呵出熱氣來。讓進去等也不肯，有時候也會有另一名充滿活力的子在臺階邊蹦來跳去，們在小樓旁堆起一個個的雪人，充滿活力的子見到寧毅便會忙著與他挑釁、吵架。

秦淮河結冰了，偶爾能看見那充滿活力的子在上面來去。但這畢竟是很冷的冬季，大多數時候，雲竹與錦兒還是會待在房間裡，依偎著爐火，不知道在聊些什麼，頗有相依爲命的覺。

如果那個男人不來就更好了……想要獨佔雲竹姐的錦兒於是會這樣想……十二月就在這樣的氣息裡轉瞬即逝，年關到了。竹聲聲辭去舊歲的時候，武朝景翰八年的景也終於逝去，取代它的，是武景翰朝的第九個年頭。

這一年，富庶的地方仍舊太平，民不聊生的地方，開始變得更加民不聊生。

這一年，天下大勢風起雲，天災[***]也頻繁而來。

這一年，起義在各地掀起，旋即又遭到鎮。

這一年，發了戰爭。

**********************北方、北方、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