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眼著我,那雙蒼老的,飽嘗風霜的眼睛都有些微微的發紅:“我們不知道,可若不是他,又還能有誰?”
我的眉頭擰得更了。
高皇帝爲什麼殺那個道士,現在想來是很不尋常,但也可能是有很多原因,畢竟宮闈當中,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也許是那道士侍奉高皇帝出了差錯而被殺;又或者,他沒有完高皇帝期的東西被殺;更有可能,一些難以言喻的問題,比如男之事,都有可能的。
可是,我想得天花墜的那些可能,都只是殺他而已,殺了他,就沒有必要再殺這些道士,但是高皇帝卻派出了許多人追殺他們,直到他們被母親救下,藏匿在西川,這麼多年都不敢冒頭。
這,就覺得不會是一個普通的錯誤造的結果。
我看了那住持一會兒,說道:“那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高皇帝爲什麼要這麼做?高皇帝將他留在宮中,到底是爲了什麼?”
那住持苦笑了一聲,眼中竟也閃過了一點淚:“若真的知道就好了。”
“……”
“偏偏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才落得這樣悲慘的下場。”
“……”
“大小姐,如今那個皇帝又來了這裡,他到底想要做什麼,會如何對待我們,大小姐你——”
我知道他一定一直都在擔心著這件事,從裴元灝跟我出現在這裡開始,所以從早上我就發現這個道觀裡幾乎沒有人出現,連那個小道在外面走,他都責備了兩句,就是怕出一點蛛馬跡就被裴元灝發現,到那個時候,可能就是滅頂之災了。
我說道:“在母親將你們安頓在這裡之後,還有過人來刺殺你們嗎?”
他搖頭道:“倒是沒有,剛剛開始我們也很害怕,可是說是夜不能寐,但過了兩年,這裡都風平浪靜。深山裡也只有那些來開礦打鐵的人,我們確信這裡是安全的,纔會這麼多年都躲在這裡不出山。”
我說道:“那你們應該可以放心了。”
“哦?”
“高皇帝沒有繼續派人追殺你們,應該就是將這件事放下了;太上皇在年初的時候也已經駕崩,我想,不管當年發生了什麼,還記得這件事的人,恐怕都不多,也許,就只有你們了。”
“……”
“只要你們不說話,就沒有人會知道你們的來歷,更沒有人來殺你們。”
他睜大眼睛看著我:“真的嗎?那,皇帝爲什麼會來這裡?”
我說道:“他來這裡是來找查林世伯的,跟你們完全沒有關係,昨夜見到這座道觀出現在這裡,連他都很意外。你只要約束好你的門人,不要再提起當年的事,更不要再去想,你們實際上早就已經再世爲人了。”
再世爲人。
這四個字我說出來的時候,自己都有一種奇怪的覺,這位住持聽見這四個字,目也微微的閃爍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的重複著:“再世爲人……再世爲人……”
他說著,擡起頭來看著我:“大夫人對我們,有再造之恩啊。”
我微笑了一下,說道:“那你們多念念的好,就好了。”
他說道:“我們觀裡的確供奉著大夫人的長生牌位,日夜爲誦禱。”
“哦?這裡有的長生牌位?”
“是的。”
“在什麼地方?我想去看看。”
“在觀中最深的那個房間,現在——”
住持看了一眼窗外進來的天,已經漆黑一片,手不見五指了,這個時候出去走也不好,更何況我剛剛纔跟他說了,儘量約束自己的門人,我自己就更不應該這麼大晚上的還要讓他出去“遊”。
我立刻說道:“那好,等白天的時候再說吧。”
他點點頭:“大小姐要拜大夫人的長生牌位,也應該先薰香沐浴纔是。貧道等都是如此。”
看來,他們對母親這個恩人是真的非常的看重念,纔會在這麼多年以後,還如此虔誠,我點頭答應,然後就起離開了。
等我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的房間,已經快到子時了,素素坐在桌邊等我,腦袋也像小啄米一樣不斷的往下點。我推醒了,讓先下去睡了,卻不肯,一定要服侍我上牀之後再離開。
拿來了熱水,好不容易清洗了一邊,等躺上牀的時候,我自己也疲憊不堪。
可是腦子裡卻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一陣一陣的涌,不斷的撞擊著我。
我覺到,自己離一些東西,越來越近了。
藏書閣裡的那張圖紙……
圖紙上所畫的那個巨大的,如同怪一般的機括……
被殺的道士……
還有這些毫不知,卻仍然被高皇帝追殺的道士們……
這一件一件的事,就像是一波一波的浪在我的腦海裡涌著,在這樣萬籟俱寂的夜晚,我突然模模糊糊的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母親雖然爲家的大夫人,家中奴僕無數,可有的時候還是會親自下廚給我和父親做吃的,並且手藝相當不錯,我會做的那些糕點甜食,大多數都是從那裡學來的。
而看做事,也很有趣。
會在頭年秋天就去摘下最好的桂花,在天晴的時候曬乾,然後製桂花糖漿;每年頭茬的新米送來,會選出潔白的粳米洗乾淨,曬乾磨米漿,放在布袋裡吊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得到幹米後,先用小火溫熱糖漿,然後米團,上屜鍋蒸的同時,把玫瑰花瓣在石舂裡搗水,跟糖和好;這個時候水剛開花,米糕了,把玫瑰的糖水點在米糕上,再將溫熱的桂花糖漿細細的刷一層在米糕上。
每一次我吃到的,都是最鮮豔,水最甜膩的糖糕。
現在回想起來,做事很專注,有的時候看似在同時做好幾件事,顯得雜無章,但到最後我卻很驚奇的發現,原來在不同的時間做不同的事,是爲了最後能做一件事。
這些線索,讓我有了當初的覺。
所以我的心裡,有一個很大膽的猜想——這些看起來雜無章的事,歸結底,應該是一件事,或者說,一個真相。
不知不覺睡著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外面天已經大亮。
我梳洗了一番,走到門口,正好照在臉上,暖融融的覺讓我忍不住了個懶腰。
接連幾天的雨讓每個人的心裡都到一種不舒服的暗,太一出來,連同心裡一些晦暗的緒都被驅散了似得,素素拿了早飯回來,看見我站在門口一臉明的表,笑著說道:“大小姐心好像不錯?”
“好像是的。”
雖然還有很多事沒有解決,母親留給我的謎團到現在都還沒有解開,但我有一種覺,我離真相,真的已經很近,很近了。
只是,如果真的要走進那個真相,我希是和輕寒一起。
可他現在,到底在哪裡,在做什麼呢?
劉漓把我的話帶給了他,他會回來找我嗎?
這樣一想,心不免又有些沉重了起來,素素小心的看著我蹙起的眉頭,說道:“大小姐,有什麼事都先過來吃了早飯再說吧,吃飽肚子要。”
我回頭看著擺在桌上的簡單的飯菜,笑了笑,然後走過去坐下,吃了兩口才想起來,今天跟那位住持說好了要去看我孃的長生牌位,最好就是現在過去,所以我又接連的了幾口飯,素素一看我這樣子:“大小姐小心別噎著。”
“我沒事。”
我匆匆的吃完了一碗飯便起往外走。
不一會兒,就到了那位住持的居所外面。
這一路上仍舊沒有看到一個人,顯然那住持還是很小心的,不讓別的道士出門免得撞上裴元灝了馬腳,這兩天我也習慣了這裡的安靜,不過今天卻有些不同,還沒走進去,就聽見裡面傳來了一陣訓斥的聲音,走到門口一看,是那個小道站在他面前,正低著頭噘著捱罵。
“日價就知道玩玩玩,正事不做,連一點東西都看不住。”
“師傅,我知道錯了。”
“現在知道錯了,東西丟之前怎麼不知道錯?”
“師傅,那些人來的時候,大家都躲著保命,誰還顧得上觀裡的東西啊。再說了,也就是些地霜、石留黃,山裡開礦的人有的是,若沒了,再找就是了嘛。”
“你——”
那道長被氣得臉都黃了,花白的鬍鬚不斷的抖,擡手就要打,可一擡手,又實在打不下去,一口氣上不來差一點厥過去,倒是把那小道給嚇壞了,急忙扶著他坐到團上,不斷的給他抹抹背順氣,說道:“師傅,師傅你消消氣。”
搡了好半晌,那住持才緩過一口氣來,恨恨道:“你就恨不得氣死我,你就舒心了!”
“師傅,徒兒不敢。”
那道說著,急忙跑到他面前去跪下了。
我站在門口,就有些尷尬了,原本只是想要來找那道長帶路,去拜一下我孃的長生牌位,誰知卻上他訓斥徒弟,看來,應該就是之前五叔公他們來這裡攪了人家的清靜,也弄丟了東西。
這下,我是繼續留在這裡等著,還是——
心裡還猶豫著,就聽見那住持苦口婆心的說道:“你也不小了,師傅跟你的師叔們年紀都大了,將來要是撒手丟下這臭皮囊一走,你這樣瞻前不顧後的,該怎麼辦?”
“師傅……”
那小道大概也聽了不這些話,皺著眉頭,一臉不耐煩,卻還不能不跪在他面前頂頭聽著,我一看這架勢,大概還要念叨不時間,便索先退出去。
等過一會兒,再來找他吧。
回到房間裡,素素纔剛剛把碗筷都收拾了,剛剛吃得太急,口也有一點哽,我便自己去倒了杯茶,才喝了一口,查比興就來了。
“大小姐起得這麼早?”
“你怎麼過來了?”
他走到我對面坐下,看著我的眼睛,微笑著說道:“大小姐雖然睡得晚,不過神還是不錯的。”
我知道,他肯定已經知道我昨晚去住持那裡談到半夜,對他倒也不必什麼都瞞,我笑著說道:“也還好。”
他說道:“皇上跟父親說了,想要今天就離開這裡,去鐵家村。”
“離開?他說的?”
“是的。”
“那,世伯怎麼說?他還有傷在呢。”
“父親倒是答應了,他的外傷已經好了不,而且藥老就在鐵家村,如果能出去讓他給父親看看,對父親的傷是有好的。”
看來,裴元灝已經說服了查林。
雖然知道這件事必然是得到了輕塵的默許,裴元灝也一定是勢在必得,但真正發生了,還是讓我有些如鯁在,我捧著碗,看著裡面只喝了兩口的粥,慢慢的放下了碗筷。
查比興看著我:“大小姐是不是還有猶豫?”
“……”
我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的笑道:“有猶豫也沒用了。”
“……”
“也罷,出去的確對世伯的傷有好。那我們什麼時候啓程?”
“父親的意思是要走的話就儘量早一點,因爲山裡的天氣說不清楚,尤其最近快要到了大壩泄洪的時候,經常雨水是說下就下。”
“這樣啊……”
我到底也是從小在西川長大,知道這裡的天氣,雨一下起來就麻煩了,而且那條山路原本就不太好走,若真的再上雨水,出去還是一件麻煩事呢。
其實,裴元灝想要快一點離開倒是好,看他一出現就把這裡的道士們嚇得閉門不出的樣子,也真是作孽,好好一個道觀反倒了鬼宅一般。他越是在這裡停留,這些人越是惶恐不安,早一點離開,是放人家一條“生路”。
於是我點頭道:“我知道了,那我們都開始準備吧。”
原本算著時間,可以中午再出發,這樣走出去仍是傍晚,還能趕上吃晚飯的時間,而我還有時間可以去拜母親的長生牌位,可是纔剛過了巳時,外面就有人傳消息進來,鐵家村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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