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時愣住了。
除了母親藏匿在三江大壩裡的那一批火炮,也幾乎是世間僅存的佛郎機火炮之外,中原還有一架火炮?
哪裡來的火炮?
難道——
我的腦子裡靈一閃,突然想起了剛剛纔提過的年寶玉則大戰,我們見到忽木罕的時候,他告訴我,當年西川的軍隊就曾經阻擊過他們東察合部的騎兵,而所用的那個駭人的兇,幾乎對他們進行了一場屠殺。
難道,就是那一架火炮?
聽見我忽然急促起來的呼吸,裴元灝說道:“好像這件事,你也不是一無所知。”
我的嚨有些發,慢慢道:“我記得,我聽人說過,當年西川曾經先拿到過一架火炮,大概是要驗證它的威力。父親利用那一架火炮阻擊了東察合部的一次侵。”
“……”
“那一仗,是打給我娘看的。”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大概是希得到母親的認可,讓明白,他可以用這樣駭人的兇征服中原,奪回帝位。
可是,那兇的出現,卻徹底改變了他和母親之後的命運。
裴元灝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就是那一架火炮。”
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遲疑著說道:“那架火炮……到了你的手上?”
“……是。”
“你怎麼會得到那個東西?”
“其實,你應該能猜得到。那些火炮都是你們家的人引天朝的。”
我想了很久,只想到了一個可能,卻又不敢相信,遲疑了很久才慢慢的說道:“是,是母親給你們的?”
“給了皇考。”
“……”
“應該是在藏起了那一批火炮之後,就把這一架火炮給了皇考。”
“爲什麼要這麼做?”
“朕以前想不通,但是見到之後,朕突然就想明白了。”
“什麼?”
“一方面,相信皇考,即使把那一架火炮給了他,皇考也絕對不會輕言戰事;另一方面,始終將大一統的希,寄託在我們上。”
“……”
“這一架火炮在未來可以引起什麼樣的軒然大波,又會在戰爭中起到什麼樣的作用,朕想,是瞭然於心的。”
我呆坐在那裡,雖然裴元灝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可我卻還是覺得如在夢中,許久都回不過神來,不知過了多久,我擡起頭來向著他,說道:“那你——,是在太上皇醒來之後,才把那樣東西給你的?”
“不錯。”
所以,他才能在這麼短短的時間裡,把佛郎機火炮複製出來。
他又說道:“只可惜,那架火炮因爲太久沒有使用,很多地方都已經僵化,再加上有些危險,所以複製的時候也只能做到它原本六七的樣子。”
“所以,你沒有打算立刻用於戰事,只是在京城的時候試了一下。”
“不錯,沒有完全的把握,朕不想把它拿出來,拿出來,也不過是告訴世人,朕在做這件事而已。”
“但看起來,陛下這一次跟鐵騎王談判的時候那樣信心滿滿,你應該是對這批東西有了完全的把握纔對。這麼短的時間,你就有了這麼大的把握,而且——”
我的眼睛空的向周圍,在我們兩說話的時候,那震耳聾的巨響隔一會兒就會響起,一直沒有斷過。
事實證明,不僅是他有把握,這些東西也實際上派上了用場。
我說道:“是謝烽對吧?”
他的呼吸微微的搐了一下。
我說道:“之前在鬼城的時候,查比興和宇文英合力擒下了他,陛下並不太想用他去換回妙言和南宮貴妃的,因爲他,大有用。”
“……”
“就是這個用吧?”
“不錯,”聽見我這樣說了,他也並不否認:“不論如何,朕都不可能再讓他回到元修的邊。”
“……”
“臨汾那一戰,你已經看到他們的投石車,頗有規模,若再放任下去,朕即使擁有了這一批東西,也沒有太大的優勢。”
“那,他現在人呢?”
“……”
他沒有說話。
我大概也知道不必問了。
就算謝烽現在還活著,大概將來他還能重見天日的機會也不多,裴元灝是不可能把這樣一個活的“兇”留在世上,供他人驅使的。
帝王心,自是如此。
只是,我到這個時候,仍然覺得看不懂我的母親。
知道裴家的人的來歷,所以註定了不會幫助父親去奪取江山,將那一架火炮給了裴冀,是已經預見到了將來可能發生的戰事,或者說,希朝廷能擁有收復西川的能力;可是另一方面,卻又不能完全的放下父親。
所以,沒有毀掉佛郎機火炮,而是留在三江大壩裡。
原來,即使通如,也會有這樣的自我矛盾。
不知爲什麼,我突然笑了一下。
又或許,我多還是能明白心中的矛盾,大義擺在一邊,私擺在另一邊。
也許只有在這個時候,我纔會覺得是個活生生的人,甚至,是個有有,也有缺點的人。
記憶裡的,太清冷,太遙遠了。
裴元灝道:“你笑什麼?”
笑容仍然留在我的臉上,可心中那一淒涼卻是轉瞬即逝,我搖了搖頭:“沒什麼,我只是想起陛下在三江大壩的時候跟我娘說的那些話。”
他頓時安靜了下來。
母親對他說,萬事俱備不欠東風。
大概,母親知道他是裴冀的兒子,就已經猜到,他會做這件事,所以對他說——非常時期非常手段,但非常二字,不可尋常。
運用那樣的兇,是面對戰事,並且他已經無路可退這樣的非常時期裡的非常手段,母親告誡他,不可尋常,是因爲這樣東西的殺伐之氣太重,一出世就帶著腥氣,在戰爭過後,這種東西就不應該再出現。
所以,非常二字,不可尋常。
現在想來,輕寒之前跟我說的那些話,大概他也已經察覺到了什麼,可他沒有阻止,雖然他不喜歡殺戮,但他也很明白,通往和平的道路上,註定需要鮮和白骨鋪墊。
一將功萬骨枯。
我安靜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事已至此,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是剛剛陛下提起了三江大壩,我想起母親跟陛下說的那句話——非常二字,不可尋常。”
他說道:“朕一直記得。”
“……”
“等到——等到大勢已定,等朕重登九五,這樣東西,朕也會封存起來。”
我說道:“多謝陛下。”
說到這裡,就好像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炮火聲仍然從遠方不斷的傳來,只是,間隔的時間越來越長,我想,若不是戰爭已經到了尾聲,那就是敵人的衝鋒已經被打退了。
兩種況,其實都好。
兩個人安靜的相對了很久,他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但我已經實在困得連眼皮都在往下耷了,想要讓他回去休息,他突然說道:“你曾經去過勝京。”
“是的。”
“那裡的城牆是否非常堅固?”
我想了想,說道:“也沒有。”
“比起西安府如何?”
“相差甚遠,”我說道:“什是個瘋子,他打仗只會衝,不會守的。”
“……”
“所以,陛下有了這些東西,大概算是提前把勝京攬囊中了。”
他說道:“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即使擁有這樣的東西,朕也不認爲自己可以百戰百勝。”
“……”
“一切,大概還是要看天意。”
我想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就看這一仗,天意站在哪一邊了。
不過,不知爲什麼我又想起了天子峰,當年什轟塌了半座天子峰,生擒了黃天霸,不知道這一次,這一批火炮的出現,又會給勝京帶來什麼樣的毀滅的打擊。
那座已經被削去山頂的天子峰,還能在戰火中屹立不倒嗎?
我的心裡這樣胡的想著,漸漸的,睏意倒像是水一般來了又去,慢慢的褪去了,睡意沒了,可人卻更加的懵懂了。裴元灝在我的帳篷裡一直待到了凌晨,不知什麼時候,炮火聲早已經停了,只是風聲不住,讓我們難以判斷外面的況。
不知過了多久,從風聲中聽到了一陣沉重的馬蹄聲,是有一隊人馬冒著風雪疾馳了回來,他們衝進營地之後,裴元灝似乎也覺到了什麼,下意識的就起往外走,而已經有幾個沉重的腳步聲走過來,跪在了帳篷外面。
“皇上!”
裴元灝一把起了帳子,風捲著雪沫一下子灌進了這個沉悶的帳篷裡。
我有些木然的轉過頭去,因爲徹夜未睡,人還有些恍惚,我聽不見他們更多的談話聲,只清楚的聽到了外面的人齊聲高喊著兩個字——
“大捷!”
大捷!
四路前來攻打的人馬,被全數擊潰,他們乘勝追擊,斬殺數百人,俘虜了近千人,還生擒了兩個部落的首領。
至於戰馬、兵,俘獲無數。
我坐在帳篷裡,聽見外面的人將戰況向他回報,他的聲音倒還是很平靜,吩咐了兩句,讓他們繼續清掃戰場,並且隨時準備拔營離開,那些人便退下了。
我拄著柺杖慢慢的走過去,外面,的著一點。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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