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屋外突響炸雷。
緊接著暴雨紛沓而至。
我由暗衛護著來到偏門。
這里連接一條巷子,走到頭右轉便能出城。
我緊了緊蓑衣。
回頭看了眼主院。
燭光昏暗,靜謐如常。
暗衛催促:「馬匹已經等在外面了。」
我沒再猶豫,錯身走了出去。
巷子昏暗。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
巷尾赫然站著人。
他一身玄衣,撐著油傘,一步步走近。
暗衛欲動手。
被我攔下。
離得近了。
太子那張俊逸的臉,逐漸清晰。
他嘴角囁喏,自嘲般開口:「真的是你啊。」
又一道閃電掠過黑夜。
照亮他面上哀涼。
「沈照歲!」
21
十年光陰一閃而過,我已有許久未聽過這個名字了。
特別是從他口中說出。
我眼眶微熱,后退一步。
「殿下,是來抓民女回去的嗎?」
話落。
他身形微頓,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極其緩慢地轉身,像來時那樣,一步步朝外走去。
邊走邊低語:
「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漆黑的雨幕中。
我最后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轉身上了馬。
22
十余年前,皇太女臨朝,膝下只有一個郡主。Ӱz
我便是這位郡主的玩伴。
因父親入贅,我便隨母姓沈;后來皇太女出事,母親給我改隨父姓孟。
彼時,江以淮不過是閑散王爺允王的嫡子,我們常常玩在一起。
皇太女便開玩笑。
待我長大,便為我和江以淮指婚。
后來,邊關動亂。
皇太女親征,爆發瘟疫,死亡數萬人。
最后,皇太女也意外感染瘟疫去世。
此后,允王登基。
改年號為嘉禾。
皇太女死后。
父親將郡主偷偷送出了城。
被允王發覺。
他登基后,以將父親調往通州為由,半路殺了他,而我的母親,也死于逼供。
此后,皇帝賜婚于我和太子。
并非覺得愧疚。
而是做給皇太女的擁護者看的。
一面彰顯他仁慈,一面又讓世人以為,我爹娘背叛了皇太女。
而這場瘟疫,十年查證,正是允王所為。
23
嘉禾二十三年。
我率軍圍困京城,和護城軍隔著城墻對峙。
蕭譫來談和。
剛落座。
他便笑了。
「不愧是我蕭譫看上的女子,有勇有謀。」
我看著他,靜默不語。
他收了笑。
「你在我身邊蟄伏五年,倒是把外面這群人給制得服服帖帖,是我小看你了,本以為女子翻不出什麼浪花。」
說不出的惆悵。
軍中之人只認令牌,再加上這五年我有心經營。
調遣這群人來,還算順利。
我收回思緒,提醒他:
「王爺,此番是來和談還是敘舊?」
他轉動扳指,落在我臉上的目光復雜沉重。
良久才開口:
「孟知歲,你沒有心嗎?」
我錯愕看過去。
不懂他什麼意思。
蕭譫視線在我臉上逡巡,而后滿面痛色。
咬牙道:
「倒是我一廂情愿了。」
我胸口一滯。
悄無聲息轉移了話題:
「王爺娶我,是為了玉佩吧,傳言皇太女將藏寶地的鑰匙給了她唯一的女兒。」
「怕是要讓王爺失望了。我并非皇太女的女兒。」
他驟然抬頭。
我接著說:
「我本名沈照歲,是沈氏嫡長女的獨女。」
24
「沒錯。」
一道頎長身影掀簾而入。
我忙起身。
「殿下。」
蕭譫震驚得打翻了茶杯。
「竟然是你!」
當年,皇太女暴斃,為了保住她的血脈,父親將她秘密送往沈家,當作男子來養,對外一律宣稱是體弱,不便見人。
取名沈齊白。
而我,則被帶入京城,混淆視聽。
就連許思煙,也是其中一環。
我這次入京,先是被退婚又成婚,皆是為了吸引各路人馬的注意力。
從而方便殿下在邊關招兵買馬。
江齊白一改體弱,穿著白色騎裝,颯爽英姿,落座后,緩緩開口:
「蕭將軍,我知你當年并未參與謀害我母妃, 可你如今畢竟為允王效命, 吾以為,沒什麼好談的。」
「當今天子暴政, 苛捐雜稅, 邊境混亂,又疑心病重, 百姓苦不堪言,蕭將軍不會看不到吧?」
蕭譫沉默了。
許久后。
終是一揖到底。
「殿下仁政,望殿下寬待我麾下兵士。」
「那是自然, 如今他們聽從我的調遣,自然受我庇護。」
得了這番話。
蕭譫不再言語。
臨走前,最后回頭看了一眼,我垂眸, 下意識避開了。
他落寞離去。
當朝皇帝疑心重。
他本就懷疑, 是蕭譫借著成婚給了令牌,放我走。
離別這一回頭。
成了壓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蕭譫被賜毒酒的消息傳來時, 我正陪殿下練劍。
她停下,目光望向京城方向。
「不后悔嗎?」
消息是我故意放給皇帝的。Ⴘž
他為皇帝賣命,死在皇帝手里也不算虧。
夕陽遲暮。
我登高而望, 暮色給天地染上橘色。
「不后悔。」
25
嘉禾二十四年。
沈齊白公開皇太女遺孤身份,改名江齊白,一呼百應。
她率軍攻入京城, 皇帝自刎于金鑾殿,太子主動遞降,去往番地, 不得詔終生不得出。
新帝登基,改年號辰歲。
自此,國家休養生息,減免稅賦,百姓安居樂業。
第一女將沈照歲。
自此隱退山林,終身未出。
26
寒山寺長生殿。
「爹娘, 女兒為你們報仇了, 希望你們地下有知, 能夠安息。」
燃完最后一根香。
我沒有出去, 反而朝里走去。
一整排的牌位后面,擺放著一張桌案,并兩個蠟燭,一個香爐。
我點燃香燭。
燈光如豆, 照亮正前方的牌位。
上面只有幾個字。
【忠勇大將軍蕭譫之靈位】。
右下角:【其妻沈照歲立】。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來看你了,我們的恩怨已經了結, 你便安心離開吧。」
一陣風過。
燭火被拉長成一條線。
我起身,朝外走。
山門外, 一棵參天大樹上掛滿了紅綢。
我走過去。
立刻有僧人前來。
「阿彌陀佛, 施主上次來, 所求之事可還算稱心如意?」
我盯著一處,嗓音飄渺:
「算吧。」
而后未再猶豫,轉身下山。
山風拂過, 已然掉色的紅綢被翻轉,露出有字的那面。
字跡模糊,卻仍依稀可辨。
上面寫著:【蕭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