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還是汝陽王?
許是人之將死,我開始憶起往事。
想起我上一世死時的慘狀。
那時我想替裴知瑯伸冤,一紙訴狀告上大理寺。
按規矩犯蹕告狀需先受笞刑四十,我硬生生挨了下來,在公堂上血流如注,可最后還是沒能扳倒汝陽王。
他趁我昏迷時將我帶回府監禁起來,對我存了不軌的心思,反倒顛倒黑白,對外誣陷我勾引他想飛上枝頭。
我不堪受辱,在枕頭下偷偷藏了一把匕首,等到下次他靠近我時就殺了他。
我受了傷,使出全力舉著匕首卻沒能刺進他的身體。
自知報仇無望,絕境之下遂選擇自戕。
可惜,這一世我還沒報仇,沒看見裴家避開上一世結局,沒能確認他是不是裴知瑯,就要窩囊地死了。
上一世的遺憾和不甘,這一世更甚了。
19
再次睜眼,我是被吵醒的。
恍惚中,我聽見了裴知瑯的聲音。
他一聲聲喚我的名字,讓我別睡。
等睜開眼我才知道,原來背著我在林間行走的人是裴知珩。
而我在不知不覺中流了淚,浸濕了他單薄的衣衫。
他聲音有些嘶啞急切,喘著粗氣:「楚卿卿,你醒醒,千萬別睡……」
呼吸間痛入骨髓,我尋回一絲理智搭話:「你不是走了嗎?怎麼會在這兒?」
下午他生氣離開營帳,應該是回城了才對。
我轉頭看了四處,黑魆魆的,僅他和我。
這個地方極遠又隱蔽,他是怎麼找到我的?又是如何打過那群山匪的?
我聽見他松了一口氣,說話的語調也輕松不少,可語氣仍舊是欠他八百吊錢似的:
「我樂意。」
我沒精力和他拌嘴,轉而問道:「對了,阿嫣沒事吧?」
他張口就責罵,雙手卻緊緊攬著我膝彎:「楚卿卿,你自己命都快沒了,還念著別人。孤身犯險引開土匪,你倒是仗義得很。我若是沒及時趕來,就算你有九條命都不夠死。」
「多謝你了。」想了想,我還是決定解釋一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我們鏢客最講究的就是信譽。既然崔家雇用我,我就有義務護好崔嫣的安危。」
那時我倒是沒想這麼多,只知護好崔嫣是我的責任。
再加上我有武功傍身,習武之人手握武器,就該保護弱者。
裴知珩沒好氣地反問道:「她的安危比你的命還重要?」
「嗯,比我的命還重要。」
他低低暗罵了一句:「狗屁的信譽。你覺得崔嫣的命重要,我卻只知道你的命也只有一次。真是愚不可及。」
我想我一定是燒傻了,心頭竟開始委屈起來,就連說話也帶著一絲哭腔:「裴知珩,我還受著傷呢,都快疼死了。你就不能說點好話哄哄我?」
他話不饒人,語氣卻好了許多:「疼死你算了。好話沒有,罵人的話我這兒一堆,你愛聽不聽。」
或許他只是想用爭吵的方式,讓我保持清醒。
這樣一想,我心里舒坦多了。
我趴在他肩頭,渾身發寒,耳畔風聲漸緊,腦子開始不聽使喚,自顧自說起胡話:「說實話,你和他除了長得一模一樣,其他的一點兒都不像。不如他儒雅溫良,不如他學識淵博,也不如他待我好……你說……我怎麼會將你認作他呢?」
「裴知珩,你到底是不是他?」我搖搖昏沉的頭,一股濃烈的思念沖破桎梏,化作一滴滴眼淚,「我好想他。
若是他在這兒,一定會唱曲兒哄我。」
一直緘默不言的他,突然厲聲開口:「他是誰?」
「他是我……」
因著聲音嘶啞微弱,「夫君」二字被風湮滅,也不知他聽清沒有。
可我實在疲憊,已經沒力氣再說一次。
裴知珩沉吟片刻,憤憤開口:「不就是唱曲兒,有什麼難的。小爺我也會,一定比他唱得好聽。」
「看在你受傷的分上,我勉為其難給你唱一次。」
說完,他小聲嘀咕:「真是見鬼,看見你受傷,我竟莫名其妙心疼得緊。」
許是沒有得到我的回應,他微微回過頭來看我:「楚卿卿,你在聽沒有……」
眼皮太過沉重,我閉著眼本能地張了張嘴,卻沒聽見發出任何聲音。
萬籟俱寂的林間,他低沉如玉的聲音緩緩響起,唱著抑揚頓挫的熟悉詞句。
曲調悠揚婉轉,是一首臨安小調。
20
數日后醒來,我已經身在崔府。
喝藥時,聽崔嫣說起當日的事情。
她在回城的途中偶遇裴知珩,便告知他山匪一事以求相助。
他知曉后吩咐白術送崔嫣回城并搬救兵,自己則單槍匹馬趕來救我。
等眾人找到我們時,他已經背著我走了三里地。
在我昏睡期間,官府已經著手調查山匪的來歷。如我所料,他們并非山匪,而是一群偽裝成山匪的死士。
他們被抓后全都服毒自盡,幸好還留了一個活口,但那人嘴硬得很,什麼都不肯說。
另外,崔嫣也已經轉告裴家兩位郎君,裴家即將發生意外。
我靠在床頭擱下藥碗,忐忑道:「他們信了嗎?」
若是信了還好。
若是不信,只怕會認為我挑唆裴家和太子的關系,議論太子更是大不敬。
崔嫣遞給我一顆蜜餞:「當時裴二郎只說了兩個字。」
「荒謬?」我試探地說完,將蜜餞放進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