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不由自主的響起了少年時在書房中師傅所講的先賢圣人。武侯的鞠躬盡瘁，平襄侯的為國之心，劉使君的攜民渡江……

心頭突然涌上了無盡的怒火，快步上前狠狠的抽了他一巴掌。

他到現在還不明白，兒女私情，愛恨仇怨從來都到不了你死我活，生死相拼！

「你到底還記不記得曾經你跟我說過的壯志豪情，你說你想讓天下承平，讓百姓安樂，我們一起讀經史，你親口跟我說過你敬佩武侯的為國為民，敬佩姜維的忠肝義膽，可是到頭來你就是這樣護佑百姓安樂的？

蕭素可以看在你是我女兒親生父親的份上，容忍你的背叛，你的陰謀，你的算計，你的絕情。」

「但當年的潯安公主不可以，今日站在你面前的長寧長公主就更不可以!」

我一步一步的走向他，沒有懼怕他因為憤怒而顯得可怖的臉，伸出手狠狠的掐住了他的下巴，逼他與我對視

「汾陽因洪而受災，洪水所經之處，哀鴻遍野，民不聊生，百姓流離失所，易子而食，而你就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和成王勾結，設下埋伏劫了我皇長兄好不容易籌集來的賑災銀，過了兩個月，才借著我的名義假裝找到，以此向我皇長兄投誠，你真當我不知嗎？

災情因你耽誤了兩個月之久，你知道對于百姓來說要多死多少人嗎？」

「我生來就是公主，享受了常人無法享受的權勢富貴，卻因為自身能力的原因沒有給百姓帶來應有的回報，已是有愧，萬不能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情而放過一個你這樣的人。

情愛對我而言并不是那麼重要！只是你不該去動那筆賑災銀！

阿琪，我從來不曾否認你的智謀，你的才華，你如此聰明，應該早有察覺到我和皇兄母后之間的關系吧，先帝將我許給你，又暗示你輔佐五皇子成王，你想左右逢源，本不是過錯，可是你不能用百姓的性命去賭你自己的前程！」

越琪卻突然平靜下來了，眸子里閃過冷漠，燭火之下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并沒有因為自己的行為而愧疚，也沒有因為百姓的傷亡而難過，他只是淡淡道：「欲成王業者，便不該有婦人之仁，阿素，是你著相了。」

事到如今，早已無話可說，我起身要走時，他叫住了我：「琪與公主算得上是少年夫妻，如今琪之將死，唯有三問，望公主答之。」

我同意了，

蘭惠叫人送來了熱茶和圍棋，我也不在意監牢環境，與越琪席地而坐，親自挽袖烹茶，給他倒了一盞，也給自己倒了一盞。

開局后他一邊落子一邊開口問我：「第一問，你想不想知道，如果你和方氏身份互換成功，我會如何待你？」

茶湯澄澈而干凈，散出滿室茶香，在這囚室中越發格格不入。

我輕抿了一口不以為意道：「我不知道你會怎樣，不過如果我是你的話大概會想，只有死人才最安全吧。」

牢房只余于棋盤落子之聲，他抬頭看我的目光卻好似夾雜了別的東西，白玉棋子落下的瞬間，我們的手指尖碰在了一起。

「不，我不會殺你，我會把你藏起來！這樣的話你不再是公主，我也不是你的駙馬，你的一切只能由我給予你，豈不是更完美嗎！」

我詫異的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從來沒想過你會這麼想！」

越琪笑了，笑容中帶著一點點苦澀：「第二個問題，你我結發，已近十載，公主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在鳳臺之上，鳳臺選婿是皇帝對你的圣寵，我至今都無法忘記那天你穿著一身牡丹花色的衣服，那樣艷俗的顏色在你的身上卻將你襯托得清麗典雅。

父親告訴我陛下已經選了我為駙馬，鳳臺之上就是我要攜手共度一生的人，如今我要死了，蕭素，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一句實話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他說的那麼情深，我卻覺得有些可笑，鳳臺選婿嗎？那是天下最可笑的一出戲碼罷了，我只不過是先帝的一枚棋子而已，他怎麼會覺得我會愛他？

我抬手，又落一子，其實剛成婚的時候我的棋藝不是很好，那時候他經常陪我鉆研棋譜，對弈為樂，沒想到如今我也能與他下得旗鼓聲當了，

「你說愛我，便該尊我重我，你既說你尊我，重我，那方氏和越明珠又算什麼，阿琪，你出身高貴，又俊美風流，是上京城不少女子的春閨夢里人，可是這人吶，總是貪心的得到了愛便想要權，沒有權的時候又想要愛了，

你說可笑不可笑？」

此時的棋局已經下到了最焦灼的部分我抓起棋盤上的棋子，一個一個的墨玉白玉制成的棋子落在了水晶棋盤之上。

棋局勝負已定，沒有什麼再下下去的必要了。

「今日皇兄已經下旨讓本宮與你和離，你的家眷也都會一律按國法處置發回原籍，這大概是本宮與你見的最后一面了。

」

「阿琪，天涯路遠，一路好走。」

我沒有任何留戀的走出了牢房，他在背后喊著向我問出了第三個問題，果然一樣，都是在問蕭素愛不愛越琪。

我并不想回答，走出陰森的大獄，已經貴為天子的皇長兄笑意盈盈的牽著三匹馬，身旁站著的是我的阿姐，我的兄姐在等著我！

我依舊像少年時一樣歡快地沖他們擺了擺手，就像先帝在世時，我們每一次在暗中的相聚一樣。

可是我知道這次不一樣！

我奔向他們，心中默念著，母妃，阿素要回家了！

陽光正好，我利落的翻身上馬，回頭最后看了一眼監牢，怎麼會沒有愛過呢?

鳳臺上花影重疊的初見，大婚時的漫天紅綢，公主府中相守相伴的時光……

若無其事的回頭，揚起了馬鞭，重新燃起一抹屬于蕭素的肆意張揚的笑意去追兄姐……

人生南北如岐路，君向瀟湘我向秦。

正如我與越琪，雖名為同路，實則殊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