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林越被寧卓到他的辦公室。進了辦公室,林越見寧卓已神奕奕,白半袖襯衫加灰西,上散發似有若無松木香氣,不知是香水還是剃須水。昨晚酒后的俗江湖氣質已然無存,看著很優雅。他端著一大杯牛喝著,一邊讓林越坐下。林越發現了,寧卓很喝牛,不就能看到他在喝。
寧卓說著工作上的事,林越想著許子軒的話,一時走神,端詳著寧卓的臉:劍眉濃黑,帶著發的自然絨,如果后天能紋出這效果,手藝真是絕;雙眼皮細長,眼窩微陷,顯得眼神深邃;山與鼻梁過渡自然;上下都薄,據說這樣的男人薄花心;牙齒整齊潔白如編貝,天生這樣好牙,見。多喝能養出一口好牙嗎?可能因為符合傳說中的“三庭五眼”,額頭、鼻梁、珠、下連雕刻般的俊廓。雕刻,那是上天的鬼斧神工,還是后天的妙手雕琢?
林越眼角余又看到辦公室里屋的跑步機和家用綜合訓練。人人都知道寧卓有健的習慣,他的辦公室里屋放著一張床,他平時工作很忙,有時甚至直接睡在辦公室,但只要有時間都會見針在跑步機上跑上五公里,或者在訓練上鍛煉。平時眾人都很佩服寧卓這一舉,覺得他毅力超群,怪不得材拔健碩。但此時聽著許子軒這麼說,林越聯想到這件事,突然覺得他勤于健也帶了一抹可疑的彩。
但是下一秒鐘,林越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很齷齪。世間就是這樣,對窮困出的人,道德要求更高,且喜歡惡意猜測。個個長了一雙勢利眼,包括自己。王如薇看上寧卓,難道只是他帥且會伏低做小嗎?集團說要進軍預制菜說了三年,后來雖然王闖出了車禍,一直在休養,但總經理王旭和其他副總難道就不能先把活兒干起來嗎?為什麼停滯不前?結果寧卓才來了半年,宣布預制菜改革不過四個月,第一批預制菜產品已即將小規模試產,高下立判。他辦公室堆了許多大品牌的款預制菜,他每一樣都嘗過,詳細記下優缺點。有天晚上,下班已經十點半了,林越看他在辦公室墻角的跑步機上揮汗如雨,才知道他因為試吃了太多預制菜,重有上升趨勢,于是趕見針地運。這樣從容貌到材、從能力到力、從格到毅力全方位無死角的男人,王如薇看上他,也理所當然吧。
見林越心不在焉,寧卓拍著掌,示意集中注意力,才回過神來。
寧卓問道:“想什麼呢?”
林越趕道歉:“對不起,我一見到您,就想起我媽媽的事,一時走神。”
寧卓道:“不用擔心你媽媽,我覺得生存能力很強。實在不行,不是還有你嗎?另外我弟弟在那兒,會照應的。”
林越心頭一暖:“謝謝您。”
寧卓:“別老您您的了,現在認真聽我講,董事長同意你的提議了。”
林越驚喜地坐直,寧卓微笑點頭,他也很高興。
“離直播還有大半個月,老太太這幾天狀態不錯,提出一個想法,訓練師一直在帶著做康復訓練,從明天起,可以把康復訓練過程拍下來,在微博小紅書抖音上每天發,預熱。到直播那一天,正好氣氛烘托到了,上直播間,宣告自己重生歸來,王家菜改革,進軍預制菜。”
林越大喜:“這比我策劃的還要好。”
寧卓道:“還有一個更好的消息,是給你的。董事長需要一個直播助理,我推薦你,馬上就同意了。”
林越愣了,張了張口,訥訥道:“我,我不習慣上鏡。”
寧卓搖頭:“你真讓我意外,我以為你會高興得跳起來。搭上王闖的IP,利用網絡擴大自己的知名度,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都羨慕你,我本來自告勇申請和一起直播的,結果被回絕了。”
林越好奇道:“為什麼?”
寧卓聳聳肩:“說我份特殊,不想被人議論八卦,把直播帶歪。”
他笑了下,也許是不認可王闖的話,也許是自嘲這個“份特殊”。
林越苦著臉道:“我上鏡張啊,不是人人都能當主播的。”
“這個時代,沒有人能說得準自己明天要干什麼。機會來了,先抓住,先干再說。佛山科技學院有個黃敏軒的大三學生,家里不開飯店,本人也不是學烹飪專業,人家就瞅準預制菜風口,搞預制菜創業,一個月就賣出上百萬銷售額呢。你平時能說會道的,在集團干了七年,對網絡又,現在又是個預制菜產品經理,從頭到尾參與了集團改革的過程,你當這個助理最合適。”
林越被他鼓得躍躍試,表卻仍在猶豫。
“我發現了,平時聊天,你們總說什麼人一定要有事業,要抓住每一個機會搞錢。其實機會來的時候你們又總是這麼多借口,什麼沒準備好啊,什麼沒這方面的天分啊,本就是葉公好龍。”
林越被他點中,尷尬地笑。
寧卓瞪起眼睛:“我說實話,這個直播助理你必須當,不然王旭那邊就塞人了。他可是虎視眈眈的。”
林越笑了,毅然道:“好,我來當。”
寧卓松了口氣,也笑了,不忘數落著:“你也別先著做大夢,就是個助理,幫著拆拆包裝,遞個盤子,搭個腔什麼的。主角還是老太太,你能不能沾上的,搶得上話,還兩說著呢。”
寧卓這人可能在家當大哥當慣了,在他手底下工作,總能到他對下屬的那種關照,一邊數落,一邊給機會,讓人親切又溫暖。真好,管他什麼出,管他用有什麼機,管他那張臉是媽生臉還是整容臉?和有什麼關系?他給機會,他們是一個團隊,在這茫茫北京,有人和你站在一起總是好的。
王闖的康復訓練是在王家別墅里進行的,林越建議改在康復醫院的康復室進行拍攝。解釋,如果是在家里進行,有一部分網民就會去搜索這超大別墅的面積,接著查價格,然后議論富人的生活方式。六十歲的王闖嚴重車禍后堅持康復的勵志,就會被網民對富人的獵奇甚至羨慕嫉妒恨沖淡,適得其反。王闖覺得很有道理,寧卓私底下夸林越對介傳播規律很了解,選當助理最合適不過,林越又一次覺得寧卓這人真不錯。
王闖的車禍后癥厲害,的各部位機能基本恢復,但運行不暢,比如手指頭握時會有疼痛,走路只能慢慢走,走快了就,不能全蹲,只能彎一點腰。康復師教做著各種展作,比如握彈力球以改善手指靈活度,吹氣球的鍛煉肺活量,小幅度拉彈力以改善上肢力量。看著鏡頭前的王闖痛得齜牙咧又強行笑著,一次次重復著康復師讓做的作。林越又敬佩又擔心,眼前這副軀,也算是拼拼湊湊,掙扎了三年才勉強形的。能撐得住直播嗎?抖音直播每一場要求至播滿三個小時呢。
和寧卓商量著,當天可否采用接力直播的方式,即頭一個小時由MCN機構的主播先播著,預告特別來賓,王闖播一個小時,再由主播做完最后一個小時。現在直播已經極為靈活了,有的直播間甚至能請來正于各種宣傳期的明星當個嘉賓,邊聊邊賣貨呢。
兩人正說著,此時王旭從門口走進來,在一旁看著拍攝,眼神不經意地掠過寧卓和林越。寧卓并沒有回看他,低聲對林越說:“昨晚我們在家吃飯,王旭也來了,說起直播這個事,他不甘心自己沒有存在,說讓手下整理了一些王闖金句,老太太可以在直播間每一期結束時把它念出來。結果被拒絕了,說這年頭本沒有人買這種帳,什麼金句啊格言哪,誰聽那玩意兒?莫不如一邊吃菜,一邊聊聊我當年怎麼創業怎麼克服困難的故事更管用。所以你瞧,老太太還是非常接地氣的。”
林越笑,王旭這個人,滿腦子陳舊理念,真難為他坐在集團總經理這個位置上了。此時王闖的訓練告一段落,在康復床上坐起來,額頭已微汗,息著。王旭寧卓雙雙上前想去照顧,但寧卓眼疾手快,搶先了一步。他唰唰出床邊紙巾盒里的紙巾遞給王闖汗,跟著端起旁邊的保溫杯,擰開蓋子,遞給,同時另一只手已經接過過汗的紙巾,揣在兜里。王闖喝了幾口水,寧卓接過保溫杯來,放在桌上,迅速出另一只手,一手扶住要下地的王闖的肩,另一只手讓抓著以穩定重心,口中說著“慢慢的,別著急”,腳已將王闖墊著站上床的小腳凳勾過來,推至與床平齊的位置,讓王闖墊著下床。
這一整套作一氣呵,每一拍都準地踩在王闖即將要作的那個作之前,完銜接,像他是王闖和意識的一部分一樣。王旭尷尬地立在原地,無趣地鼻子,假裝不在意地張了下別。
林越看呆,想起許子軒評價寧卓說“飯男伏低做小,把緒價值提供得足足的”,一瞬間覺得寧卓曲意逢迎。但又想,寧卓平時對同事們也這樣,也許照顧人的意識深刻于骨子里,又加上當過五星級酒店的大堂經理,更有服務意識。而王闖兼病人、老人、寧卓朋友母親三種份,所以他加倍呵護也不一定。林越很討厭許子軒昨晚那些話,讓從此看著寧卓總是帶了標簽,心神屢被擾。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就事論事,不要總是去猜測他人的生活。
此時寧卓抬頭,示意過來一起照顧王闖。林越恍然記起,自己即將是王闖的直播助理,怎麼這麼沒有眼力見兒,不知道上前去照顧,一時愧,趕上前,卻又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寧卓道:“拍得差不多了,你和我一起扶董事長去會客室休息吧。”
林越趕出手,扶著王闖往會客室去。王闖的手搭上的手臂之際,傳來一些溫熱,王闖盡量走穩,林越覺到抖的手臂在倔強地用力,低頭一看,的手背枯瘦,薄薄的灰黃皮上散布著幾點老人斑,看著很可憐。六十歲不該顯得這樣老,可見車禍對的折磨有多嚴重。
幾人走進去時,發現王如薇不知何時來的,已坐在沙發上,一邊刷著手機,一邊喝著咖啡。今天一襲淡紫上下,那種紫相當特別,像清晨薄霧籠罩中紫藤花朦朧的紫,上幾乎就是兩片剪裁好的布制起來的,袖口喇叭狀,下是七分長的收,款式一看就是小眾品牌的限量款。林越約聽說王如薇穿的服都是自己設計的,也許這一套就是。這麼出挑的,也就只有王如薇敢穿,穿得這樣張揚又漫不經心。王如薇興趣廣泛而毫無建樹,服裝設計,畫畫,策展,拍短片,出詩集,全是只為取悅自己的樂子。所有人暗暗嘲笑廢,但林越覺得,當個昂貴的廢才是這人間最大的特權,王如薇這一生比所有人都要盡興。
王如薇見他們進來,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也沒有上前關心母親。寧林兩人扶著王闖坐下,王旭在后面拿著一個的小靠枕,搶前一步,及時塞到王闖的腰間。王闖靠到椅背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林越學著寧卓的模樣,把保溫杯打開,遞給王闖。王闖擺擺手,意思是不喝。林越把杯蓋旋上,王闖看著,溫和道:“林越,來公司七年了是吧?年頭久。”
林越恭敬回道:“快八年了,一直在策劃部,這幾個月剛調到寧總部門,當產品經理。”
王闖微笑道:“你不用對我太恭敬,過幾天咱們要一起上鏡,你太恭敬,顯得我和員工不,這樣不好。”
林越趕點頭答應,一邊見寧卓已坐到王如薇邊,王如薇把喝了一半的咖啡很自然地遞給他,他喝了起來。王如薇接過他只剩一半電的手機,替他上充電線,到椅旁的電源孔上,兩人舉手投足如老夫老妻,心有靈犀一點通。許子軒說寧卓能吃飯必是提供給王如薇足夠的緒價值,此時林越卻覺得,王如薇對寧卓微,反倒是提供了寧卓緒價值才對。并且看上去,王如薇關心寧卓勝過關心母親。人與人之間多麼復雜,旁人不過霧里看花罷了。
寧卓喝著咖啡,接著王闖的話笑道:“所以我覺得,這段時間林越要多和您接,默契和配合度這種東西很微妙,鏡頭前是能看出來的。”
王闖道:“沒問題。聽寧卓說你在家也是掌勺的?”
林越暗悔自己要王闖不斷拋出話題才能與之流,明明此前一直很敬仰王闖,暗暗發誓如果有機會和說話,一定要抓住機會多說,怎麼到了面前如此的拘謹,趕道:“對,我媽媽做得一手好菜,從小就我要學著做菜,現在有了自己的小家,一有時間我就會做。”
王闖興趣:“哦,你結婚了?”
林越老實道:“沒有,不過訂婚了。”
王闖又問林越未婚夫做什麼的,哪里人,林越一一答來。正說著,一直沉默不語的王旭接了個電話,說著說著,臉一變,對著手機說著:“你等我打回去,馬上。”
他掛了電話,打斷王闖和林越的對話:“姑,剛才是叔打來的電話,說后廚小秦現在在西單大街上,準備割腕自殺。”
所有人臉均大變。
王闖問:“為什麼?”
王旭看著寧卓,王闖知他意,也看著寧卓,寧卓言又止。王旭道:“小秦前幾個月前不小心打壞了寧總的手機,寧總要他賠三十二萬,不然就讓他坐牢。”
王如薇開口,聲音清脆,傲然道:“沒病。”
王旭道:“小秦被關了好些天,叔來向寧總求,寧總還是讓賠錢,小秦沒法,借了高利貸,賠了寧總這筆錢。這幾個月高利貸利滾利,他還不上了。家里還有個吃的孩子,老婆在家當家庭婦,家里沒活路了。”
王闖看著寧卓,這是第一次,林越在寧卓臉上看到了惶恐的表。
王如薇冷笑:“你問問王春,他在派出所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什麼。”
王闖又看著王旭,王旭道:“叔麼,人老了,沒個把門的——”
王如薇高聲道:“他罵我男朋友是吃飯的小白臉兒,西北山的窮蛋一路靠陪人睡覺爬上來的。什麼意思?說我是傻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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