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讓他分不清白天黑夜，辨不清夢幻真實。

　這一日，窗外飄著皚皚白雪，他趴在桌案上，又醉了。

　浮云閣一片寂靜，只有風聲在窗外呼嘯而過。恍恍惚惚間，一道人影，踏著輕盈的步伐，向他走了過來。

　“是瑟瑟嗎？”或許是酒意使然，他雙眼模模糊糊地，怎麼也看不清那子的模樣。不過，隨即，他邊便勾起了一抹笑意，倒是他糊涂了，能來浮云閣的又能是誰？

　他的瑟瑟，終于回來了嗎？

　那子似乎是抑不住洶涌的緒，全都在微微抖著，也不知是張，還是害怕。沒有立即開口回答，只是靜靜地佇立著。

　他心頭一陣激，踉蹌著站起來，便向撲了過去，一把將摟在懷里，摟得的，似乎要把生生摟自己的骨之。

　“瑟瑟，你終于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離開我的。”他摟著，幽深的黑眸中，兩行清淚潸然而下，沿著他俊的臉頰，落到他優的薄上，咸咸的，似乎自從母親逝去后，他再也沒有嘗過眼淚的滋味了。

　在他的懷里，一也不。何時變得這般乖了，他帶著淚微笑。俯，薄急不可待地覆上的櫻，向訴說著他的思念和痛苦。可是，他忽然倒一口冷氣，狠狠地住子的下，抬起的臉，在昏黃的燭火下，細細打量。

　暈黃的燭火映亮了眼前這張臉，黛眉彎彎如晚月，杏眼流波閃閃，朱紅艷，得不可方。向他婉轉幽幽一笑，更是骨，我見猶憐。

　他再倒了一口氣，失，如排山倒海般來，臉上因酒力而呈現的微紅在瞬間迅速褪，一雙狹長的眸，頓時變得幽深難測。

　他推開，冷聲說道：“你怎麼來了！”眉間出不易覺察的蕭索之意。

　“蓮心，因為擔心樓主，所以，過來瞧瞧！”伊冷雪輕聲說道，到他犀利的眸，緩緩垂下頭，出一截如玉般的頸。低頭那一瞬，是無限的風，可惜，看在夜無煙眼中，卻仿若未見。

　“我知道你已經恢復記憶了，不用在我面前自稱蓮心了。你是何時憶起前事的？”夜無煙定定地說道，當日在黑山崖頂，他急之下，喊了冷雪，也答應了。

　當日，因失憶，是以他說腹中孩兒是他的。但是，他也和說得明明白白，他心中所，只是瑟瑟。

　“我是在崖頂蘇醒的那一瞬，才逐漸記起了前事。”伊冷雪靜靜地說道。

　著夜無煙，此時，他只是穿著一件樸素的白衫，并未束發，也并未戴金冠。可是，他上那穩健而韌的力量，就像泛著冷的劍鋒，潛藏在劍鞘。

　他是一個天生的王者。

　以前，并未發現這個男子多麼卓然出塵。

　做祭司時，雖說救了他兩次，對他，亦是有些好。但是，并非深深的。

　直到祭天大會上，他那曲含霸氣的曲子，還有那含而不的凌厲，讓深深折服。直到在帳篷，惱他破壞了祭司的位子，要和他永遠斷絕那四年多有名無實的慕。無意之間獻上的告別之吻，竟然，讓的心狂野地跳躍，幾跳出腔。那一刻，方知，對這個男子，已經深深地依上了。

　只可惜，等明白過來時，他的心，已經給了另一個子。

　自從那次毒蘇醒后，便一直于一種不服輸、不甘心的境界里。在天佑院服侍了神佛四年，無無求，六清凈，北魯國子民對的拜，讓幾乎以為，自己已站在云端，為神佛。可是，一旦從祭司的位子上下來，凡人的念便徹底控制了。沉靜了四年的心湖，抑或是說抑了四年的念，在這一刻迸發而出。

　想要的東西，若是得不到，便極是不甘心。而如今，那個子已死，難道還得不到他嗎？

　“我實在是不忍心看你日日借酒消愁，都一個月過去了，若還在這世間，早已經尋到了，怎會杳無音信，一個大活人難道能從人間蒸發不。你醒醒吧，不要沉浸在夢里了。”伊冷雪挑眉說道，聲音和，杏眼中一片憂慮。

　夜無煙低眸，幽深的眸間劃過一暗沉，那張沉靜的臉，不知是因為這些日子病著，還是別的什麼，泛起了一鐵青，“立刻出去！”

　他語氣里毫不掩飾的斥責令的驕傲徹底崩潰。

　這或許是他第一次對如此震怒，雖然不是咆哮，卻讓心底后怕。轉，直了脊背，帶著殘存的驕傲，奔了出去。

　“慢著！”夜無煙著倉皇而出的影，忽冷聲說道，“冷雪，我問你，當日，你又是如何被劫走的？”

　這些日子，他為了尋找瑟瑟，并未親自去問伊冷雪這些事，只是命云輕狂過來問了事經過。

　他已經知曉，當日劫持伊冷雪的不是瑟瑟。其實，他一直相信瑟瑟的，只是，一旦涉及赫連傲天，他便會失去理智，做出沖的判斷。事后細想，便知悉當日之事，是一個局。

　那有心之人，扮瑟瑟的模樣，將伊冷雪劫掠到黑山崖，便是為了嫁禍瑟瑟。黑山崖外人并不知，這讓他懷疑春水樓出了。他用人向來謹慎，那些屬下，多年來忠心耿耿，若真是，當真令他痛惜。

　整個事件中，他一直把伊冷雪作為害一方考慮，此時乍然想到，伊冷雪之前或許并未和劫持他的人勾結。但是，在被劫持時，有可能和對方達共謀，要求劫持的人將擄到黑山崖，從而嫁禍瑟瑟。

　伊冷雪在他心中，無疑就是一個仙子，或許是因為四年的癡等，在他心中，早已接近神化。所以，他從未懷疑過。而今夜，對他投懷送抱的，或許早已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了。

　“當日，我中了迷幻藥，一覺蘇醒，便在崖上了。實實不知，是如何被劫走的。”伊冷雪靜靜地說道。

　夜無煙眉頭微凝，沉聲道：“冷雪，我希你說實話！”聲音不怒而威，令伊冷雪心頭泛起無邊的恐慌。

　“王爺，你是在懷疑冷雪嗎？”伊冷雪抬眸，凄然笑道，“自從江姑娘為我毒，救了我這一條命，我便對激不盡，怎會陷害？自從憶起那些前事，我便知曉，自己這子，是配不上王爺的。可是我王爺，我不愿看著王爺因為失去摯，永遠痛苦下去。所以我才賴著臉，想要留在王爺邊。可是，王爺竟然懷疑我嗎？如若是這樣……”伊冷雪的話越來越低，幽怨地著夜無煙，角，有鮮流下。

　夜無煙一驚，眸一瞇，上前一步，扼住了伊冷雪的下。但見一片紅，很顯然，是咬了舌。

　夜無煙眸一深，狠狠掬住的下，不讓再發力。“來人！請狂醫。”夜無煙沉聲命令道。

　折騰了一場，伊冷雪的命總算保住了，由侍抬了出去。

　竟然咬舌自盡，以示清白。難道，他真的冤枉了？

　祭天大會后，暫代祭司一年，但是，正因為是暫代祭司，并非真正的祭司，北魯國人民對，再不是那般崇敬。

　瑟瑟當日被赫連霸天非禮，事后，他派人將赫連霸天一頓毒打。但是，卻不想赫連霸天竟然猜到了是他指使人出的手。赫連霸天知曉他慕伊冷雪，便將強暴了。

　如若還是那個人人尊崇的祭司，赫連霸天縱然再迷，他斷不敢這麼玷污的。如若不是他一相愿地要做不祭司，這些事，或許都不會發生，伊冷雪也不會落今日這般境地，或許依舊在做那個人人敬仰的祭司。

　做祭司時，被人們崇拜，一旦破，北魯國子民都認為玷污了神佛，讓飲鴆毒，把丟在柴堆上，火刑祭天。

　他將從火刑場上救了出來，原本想為覓個安之，讓平平安安度完殘生，卻不想，竟然懷了赫連霸天的孩子。更想不到的是，對于赫連霸天強暴祭司之事，北魯國可汗震怒，一杯毒酒，賜死了赫連霸天。連自己的兒子都賜死了，又怎會饒過？

　在這個世上，再無立足之地，除非他能給一個名分，一個讓北魯國不敢輕易的名分。此事，他原應當向瑟瑟坦白的。可是，因為怕失去，他一再地瞞，卻不曾料到，造了這般凄慘的結局。

　他的瑟瑟，真的不在了嗎？

　他垂首，在暈黃的燭火下，打量著他的右手。

　他的手修長有力，因為長期練武，掌心磨了一層繭子。

　這雙手，曾經是他引以為傲的手，他的絕世劍法都是這雙手練就的。

　就是這雙手，夜夜將抱在懷里，可是，又是這雙手，將擊了無底的深淵。

　那一掌究竟是如何拍出的？他怎麼會拍出那一掌，就為了方才那個子？

　他看著他的手，他從未如此厭惡一件東西，而且，這件東西，還是他的手。

　他閉上眼睛，他覺得他再看到這只手，便會瘋癲。沒有得到的死訊，他可以活著，只是，他再不能看他這只手。

　他再次睜眼，眸中閃過一決絕，出左手，扼住了右腕，深深用力，骨頭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室響起。

　是不是當越痛，心底的痛就可以相對減輕？是不是當痛到了極致，心痛就會隨之消失？他只是心痛難忍，想要尋個法子減緩罷了。不過，試過后方知，這個法子本不管用。

　冬日的夜，極長，長得似乎沒有盡頭。

　夜無煙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忍著和心靈的雙重折磨，時而清醒，時而迷糊。而不管如何疼痛，他的左手中，始終握著一粒藥丸，那是瑟瑟留在冰上的藥丸，了他唯一的藉。每當對的思念無法抑制時，看到這藥丸，他就堅定了還活著的信心，讓他能夠熬過這漫漫長夜。

　第二日，當小釵和墜子進來服侍夜無煙洗漱時，心驚地發現他的右手腕骨已斷，而寒癥更是再次復發。

　云輕狂急匆匆趕過來，床榻上的夜無煙，已然陷昏迷之中。云輕狂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開始為夜無煙接骨。

　骨折的醫治，最忌拖延時間，從昨晚斷骨，到今晨，已經拖延了四五個時辰，骨骼斷開的錯口，已經連在一起。云輕狂只有將斷口重新敲斷，再敷上藥膏捆上夾板。

　這只手雖然不會廢掉，但是，最起碼半年之，夜無煙的右手是不能劍了。

　重新再敲斷腕骨，比之初次斷裂，更是疼痛，然夜無煙只是輕輕皺了皺眉，對于上的疼痛，已然麻木。只是心口那一縷苦痛，縱然是昏迷之中，也依舊痛得不能呼吸。

　室，是令人抑的寂靜，有雪花從窗子里飄，被室的暖意所化，沿著窗欞落，猶如淚水，自眼角蜿蜒而出，不干，拭不凈。

　當夜無煙再次蘇醒后，已經是三日后了。他從床上爬了起來，左手一握，空空的，那粒藥丸不見了。

　“小釵！”他大聲喊道。

　小釵急匆匆地從外面跑了進來，雙眼含淚，“樓主，你醒了？”

　“我的藥丸呢？”夜無煙冷聲問道。

　小釵和侍們心驚膽戰地在屋各個角落尋找著，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

　夜無煙額上青筋暴起，深邃的眸中一片幽冷，似乎那藥丸找不到，他的瑟瑟便也找不到一般。

　小釵一邊找一邊安道：“沒事，一定能找到的。”

　“是這一粒嗎？”一個侍從角落里拾起來一粒棕藥丸，問道。

　夜無煙掌接了過來，看了看，聞了聞，道：“不是！”

　那一日，瑟瑟搶云輕狂的藥囊時，掉到地上好幾粒藥丸，這些日子，侍們雖然打掃了，但是，角落里難免掉了一粒。

　那侍聽聞這個不是，便再去找。不一會兒另一個侍著一粒藥丸道：“樓主，是這粒嗎？”

　夜無煙接過看了看，眸頓時一，“是這粒！”

　“這藥丸怎麼和伊姑娘吃的保胎藥一樣？”那個侍低低說道。

　夜無煙著藥丸的手劇烈一，藥丸便滴溜溜地滾落在地。他手，一把住侍的下，強迫抬起頭來，著聲音問道：“你說什麼？”

　墨瞳眸中狂飆著復雜難言的驚惶和沉痛，他手指用力，幾乎將侍的下碎。侍早嚇傻了，抖著子泣不聲。

　小釵知再也瞞不住，淚流滿面地凄聲道：“夫人出春水樓那日，狂醫便診出了夫人有孕一月。夫人墜崖后，狂醫怕樓主傷心，就沒敢告訴樓主。”

　夜無煙聞言，擒著侍下頜的手驟然一，再也使不出一分力氣，那侍地摔倒在地。

　夜無煙卻還保持著著那侍下頜的作，一也不。黑眸中那狂飆的驚惶和沉痛好似水般退去，只余下一片黑寂，死水一般的黑寂。

　他彎下腰，去撿剛才掉在地下的那粒藥丸，那藥丸太圓，他了好幾次都沒到手里，他專注地盯著那粒藥丸，手指不聽使喚地著，似乎這粒藥丸是他的所有，他要將一生的力氣都耗盡。

　滾落了，起，起了，手一，藥丸又滾落，他再起……如此三番，好似傻了一般，又似乎失了魂魄，只知道機械地重復這個作。

　侍們都捂住了，眼淚嘩嘩地無聲奔流，可是誰也不敢哭出聲音來。

　終于，夜無煙著藥丸慢慢地站了起來，眸直勾勾地盯著那藥丸，過了好久，小釵才看到他的眼珠轉了一下。

　他用抖的手攥住了藥丸，子晃了晃，砰的一聲，毫無生氣地、直地摔倒在地面上。噗地噴出一口鮮，一口又一口，噴灑在地面上，鮮濺開，好似一朵朵凄的花在怒放。

　“快去狂醫！”小釵被嚇傻了，凄聲嘶吼。

　夜無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很奇怪地，他一點兒也覺不到涼，似乎其他所有的覺都已經麻木，唯有疼痛的覺。他覺到他的，正在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一分為二，再由二分為四，再由四分為八，再由八分為十六……那種疼痛的覺，是那樣的清晰，那樣的鋒利，從里到外，徹徹底底地撕裂了他，凌遲了他。

　瑟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仿佛是在做夢，又不是在做夢，飄來飄去，就像從枝頭飄落的花，不知要飄落到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