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自己在屋里胡思想的時候楚沁一直沒覺得,現下送走太子差來的人,心里安穩下來,回到房中突然就覺得了。
就理所當然地讓清秋去提了膳,特意囑咐膳房那邊不必做魚了,回鍋更不要上,但要多添個大白饅頭回來,因為糖醋鯉魚的湯蘸饅頭吃好吃。
清秋記下的吩咐就去了,不一刻的工夫就提了膳回來。章師傅知道三位公子今日宮的事,一早就猜出那鯉魚是什麼意頭,回鍋里的說法他雖沒琢磨明白,卻也猜得出和鯉魚該是反著來的——鯉魚若是旗開得勝,那回鍋就是鎩羽而歸唄。
所以楚沁說“不要回鍋”,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忙向清秋道了聲恭喜,接著就問:“魚怎的也不要了?”
清秋笑說:“想是三公子與太子殿下說了娘子的安排,東宮那邊賞了道糖醋鯉魚。”
章師傅了然,繼而就又猜出要滿頭是為了蘸魚湯吃,心下再度嘆這位楚娘子可真是個吃主兒。
示意他便專門挑了兩個宣乎的饅頭給清秋端走。蘸湯吃嘛,宣乎的比戧面的好,一方面更能吸湯,另一方面吃著也。
不出章師傅所料,楚沁看到這饅頭果然很滿意。打小就覺得大饅頭白白胖胖的特別可,當然了,只限面的這種,糙面饅頭就不行了。
各道菜肴布好,楚沁便迫不及待地先揪饅頭蘸了魚湯來嘗。眼看著白花花的饅頭在魚湯中迅速被浸染褐,楚沁夾起來丟進里,酸甜味與饅頭被浸泡過后的質在齒間漾,一下子就心好了。
甚至覺得,這一整日的提心吊膽都很值!
接著又執箸夾魚,從魚腹上扯下來一塊淺嘗一口,東宮膳房的廚藝果然不讓人失。
這魚很新鮮,魚腹上那一點點膠質都還很彈。魚在加佐料烹調前先簡單煎過,魚皮吃起來有微微的焦。酸酸甜甜的湯打著飯和饅頭吃合適,直接吃來也不會太重,楚沁便將撕下來的魚腹認認真真在里面泡了泡再吃,湯彌漫進的紋理之中,愈發的鮮可口。
如此一不留神,這魚就被吃了大半條。再加上還搭了饅頭,就愣靠這魚把自己喂飽了,別的菜都沒顧上,但是魚里另樣不起眼的“好東西”,很沒出息地忍不住連吃了兩塊。
是蒜瓣。
紅燒魚與糖醋魚多多都要放點蒜瓣,既為去腥也為提鮮。如若烹調的時間不太長,蒜瓣的里就還是蒜味,沒什麼吃頭,吃完里還留味。但若火候夠了,蒜瓣完全被湯燉,質就會變得綿,原本那縈繞不散的蒜味也會散盡大半,只留一點點恰到好的余韻,吃來鮮香濃郁也不留怪味。
這東西若放在上輩子,定是也不會的,眷貴婦吃魚就該好好吃魚,怎麼能這樣的佐料?跌份兒!
但現在不管了,這些日子過得這麼自在,愈發覺得東西只消好吃、只消是端來給吃的,那就怎麼吃怎麼吃。
不僅自己吃了,還想等裴硯回來給他嘗嘗呢!
只可惜,放涼了就不是這個口了,回鍋熱完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好吃。
……那只好勉為其難地再多吃兩口了。
·
世上總是有人歡喜就有人憂,這廂楚沁大快朵頤地吃著東宮里賜的糖醋魚,數丈外的端方閣里卻是一片愁云慘霧。
裴煜回來后就被胡大娘子留在端方閣用膳了,苗氏便也過來一起用。這飯卻吃得分外沉默,三人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個字,直至用完膳從端方閣告退出來,苗氏才忍不住地埋怨起來:“你瞧瞧……前陣子看三弟那麼刻苦,我就猜著是為這事,勸你也多看看書,你偏不聽。”
裴煜面鐵青,沒有作聲。
苗氏又說:“晌午時見大哥提前回來,我這心里頭還高興呢。想著這麼大的好事若是大哥不爭,橫豎便是你的,沒想倒讓三弟得了個便宜。”
裴煜還是沒開口,只是臉更沉了些許,但有夜遮掩著,便也顯不出來。
苗氏還在說:“說來原本是你出更好的,只消別差太多,宮里頭為著這嫡庶分別也不能挑他。現下這個結果,我真是不敢想你寫得到底比他差多了。”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裴煜終于忍無可忍,后槽牙都咬了,指著睦園的方向怒罵,“若只憑學問,我能輸給他?他就是個死讀書的,便是咱自家學塾里都不著他稱霸王,還能太子的眼?!”
苗氏一聽他這意思好像是別有就不敢開口了,裴煜切齒續言:“平日里他不顯山不水,遇上大事倒是個會耍的!我們都在老老實實地議事,他偏把他和楚氏那點事拿出來說,倒逗得太子笑了。今日那麼多人,太子本也難都記清楚,有了這麼一茬自然對他印象不淺,不然豈能得到他!”
苗式愕然:“竟是這樣?!”
詫異得說不出話,只覺得荒唐。
·
景園。
胡大娘子和裴煜一回來,裴烽兩口子便也聽說東宮那邊的結果了。裴烽打那會兒起就沉默起來,既沒讀書也沒喝茶,就那麼枯坐在正院臥房的膳桌邊不說話。
于氏起先覺得讓他靜靜也好,畢竟做太子侍中于家子弟而言都是個極要的機會。今日他肯讓本是為了二弟、為了不讓家里生隙,可如今這機會被三弟奪去,爭端橫豎都還是會有,他的謙讓也就白搭了。
可他這麼一安靜就足足過了近一個小時。于氏眼瞧著房里的座鐘時針從五點劃到了六點,終是覺得得勸勸他,便親手給他沏了盞茶端過去:“過去了,別想了。”
于氏將手搭在他的肩頭輕拍了拍,很有安之意:“三弟太年輕,難免想得不夠周全。你已經為這事盡了心,母親和二弟都會明白的。”
裴烽重重一喟,抬眼看著于氏:“你當我是在跟三弟置氣?”
于氏一愣。
裴烽又嘆了聲,黯然搖頭:“我的確沒料到三弟真能把這個機會掙下來,但這機會我既主放手不要,他和二弟都是我弟弟,誰上去對我也沒太多分別。可這終究是一家子的事,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母親那邊……”
夫妻二人對視的剎那,于氏驚悟他的意思,起了一皮疙瘩。
于氏其實沒大見過胡大娘子磋磨裴硯的事,因為嫁給裴烽時裴硯也已十二歲,不再是任人擺布的小孩子了。只記得裴硯那時候很沉默寡言,沉默寡言到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模樣,可著又很得,功課也好,于氏便一點沒將那份不正常與胡大娘子扯上關系,只道這個三弟就是天生子悶。
直到后來和裴烽慢慢悉了,裴烽覺得品不錯,才私底下跟說了些舊事。
于氏聽得心驚,胡大娘子的那些手段,說白了就是看起來好像什麼都沒做,其實又什麼都做了。
無不在的淡漠、猝不及防的刻薄,還有裴硯越高興時就越有可能出現的打,胡大娘子太知道如何讓一個孩子難過。錦玉食地養著這個庶子,讓他吃穿不愁、讓他讀書認字,但在孩年紀最需要的關一丁點也不肯給他,抓住一切機會打他排他,不得他臉上沒有一丁點笑。
所以那個時候,裴硯偶爾到他們的景園寫功課,只是失手寫壞一張字都會手足無措。于氏不必問也知道,這樣的事一定在胡大娘子跟前出現過,胡大娘子不知說了多刻薄的話來譏諷他。
父母恩的于氏本不敢細想這個三弟從前的十幾年是如何熬過來的。
如今若這見針的磋磨要重現……
于氏覺得心里悶得慌,一口口地吸著涼氣,搖頭連連:“不會吧……三弟已這麼大了,又有了自己的院子,母親便是想給他難堪也……”
裴烽靜靜地看著:“不了三弟,那三弟妹呢?”
于氏一陣惡寒。
胡大娘子上回在楚氏上沒落著好,近來又忙著心裴煜去東宮的事,便很是消停了一陣子。可現下睦園在心里扎了這麼深的一刺,若拼盡力氣想找補回來,楚氏難免要吃大虧。
就拿楚氏大病初愈那會兒的事來說吧,若那回不是裴硯有備在先,留了人在楚氏盯著,胡大娘子就算讓楚氏在烈日底下跪上一整日,不也得著?
可裴硯總歸不可能一直那樣守著楚氏,尤其是在謀得了東宮的差事之后,他恐怕一多半時間都是不在的。
于氏不由得為楚沁了一把冷汗,私心里直慶幸自己年長是以嫁了裴烽,而不是裴硯。
可這麼一想就更讓人不甘心了——楚氏又沒做錯什麼,憑什麼就要遭這份罪?只為遵從父母之命妁之言嫁給了胡大娘子不喜歡的兒子?
于氏心生悲憫,沉了一會兒,問裴烽:“三弟若要去東宮當差,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大抵是怎樣的安排?”
裴烽道:“應也不會太快,總要讓家里準備準備,說也要過上半個月。至于安排……侍中是散職,不似三省六部那樣有的職責,大抵便是陪在太子邊,太子需要他們做什麼便做什麼吧。”
說完他看看于氏:“怎麼問這個?”
于氏思量道:“若要再等半個月,就還有時間。明日我去見一見三弟和弟妹,和他們聊聊。”
裴烽一怔:“聊什麼?”
于氏抿不語。
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要聊什麼,只是眼瞧著麻煩要來,這個當長嫂的總不能坐視不理。就算真避不過去,讓三弟心里有個數也是好的,到時若楚氏真在胡大娘子跟前吃了虧,他回來好好哄哄楚氏也比漠不關心好得多。
.
睦園,裴硯回來時已經過十點了。楚沁已然躺下,只是還沒睡著,床邊還留了盞燈,溫暖的暗黃暈照亮周遭一片。
但裴硯不知沒睡,回來后本沒進臥房,先去廂房里將沐浴更一類的事都輕手輕腳地忙完了才去找,揭開幔帳見一雙明眸一下子過來,他愣了一瞬,繼而干笑:“還沒睡啊……早知道我直接進來了。”
說著他就揭開被子躺下,楚沁翻了個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他:“太子殿下晚膳時賜了我一條糖醋鯉魚。”
裴硯:“我知道。”
楚沁問:“你跟他說什麼了?”
“……”裴硯訕笑,接著就將經過都跟說了。氣得掐他胳膊,他吸了口涼氣,強行把攬住,“這麼兇干什麼!太子問話我能不答嗎?讓我現編個理由我也編不出來啊。”
“嘁。”楚沁撇,“你可當心日后旁人都拿這事笑話你,說你懼!”
裴硯不在意:“懼有什麼不好?一家人過日子,你怕我我也怕你,那就是相互在意相互關照罷了,若只一方怕另一方才不好。”
楚沁眸微微翻了下:“那現在便是‘只一方怕另一方’了,你懼你的,我可沒怕你。”
裴硯不料會這麼說,發現自己被繞了進去,眉心跳了跳,接著就不要臉起來。
他子往前一傾,楚沁下意識地往后躲,一下子就被到了靠墻的地方。他極近地與四目相對,鼻尖幾乎都要到鼻尖,盯著的滿面張,他勾起一弧滿意的笑:“我也不怕你,我家娘子什麼都好,有什麼可怕的?”
“……哪兒學的油舌!”楚沁兇地瞪他一眼,就要翻,可他離得太近、留給的空間太小,不大得開,手腳并用地好一陣掙扎。
可他就好像沒看見的作,就那麼在那兒待著,紋不。
楚沁急了,雙手一齊推他:“請三郎讓一讓!”
這話很客氣。裴硯自顧輕咳,啟:“娘子,咱們婚有三個月了。”
楚沁:“是啊……”
裴硯薄微抿:“前些日子我忙,許多事顧不上,你睡得早我也不好攪擾你。現在算是忙完了。”
楚沁一剎間就聽懂了他說的“許多事”是什麼事,頓時不推他了,整個人都僵住。
沒法跟他解釋其實對來說他們本沒行過房,先前房花燭的時候這個“”還沒回來,而經歷過的那個“他”,也只有上輩子的那一個。
眼前的這個,似乎與上一世嫁的那個人一模一樣,卻又截然不同。與他相的越長,他的兩個影子就在心里分得越開,現在已幾乎沒辦法將他們視作同一個人了。
所以現在的他,對而言很“新鮮”。
床上的這點事,除非自己閱人無數經百戰。否則一旦對面的人是“新鮮的”“陌生的”,就或多或會局促、會不好意思。
裴硯于是眼看著楚沁連嚨都繃了,僵地吞了吞口水,啞啞地逃避說:“這麼……這麼晚了……”
裴硯似笑非笑:“不到十點,還好。再說你正好沒睡。”
楚沁:“我只是在等你……”
裴硯:“不能讓你白等。”
楚沁杏眸圓睜,死死閉上了。
然后就覺裴硯掩在被子里的手一寸寸地探過來,先是隔著寢索,然后就探進的裳里,激得一陣。
下意識里想拒絕他,但想不到理由。他們到底是夫妻,而且房花燭都有過了。
最重要的是,現下一邊覺得自己抵,一邊又不完全抵。并不討厭他,甚至覺得現下認識的這個他比上輩子的更好一些,這樣的認知讓在難為里不自地存了點期待。
裴硯著的僵,欺吻過去。楚沁愈發的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想來有些好笑,他們已當過幾十年的夫妻,在這種事上竟不知該怎麼回應。只得自欺欺人地想,這是因為現在的“他們”還不悉,他與上輩子太不一樣了,所以讓不知所措。
可心深終究知道,的無措并不是因為那些。其實在上輩子那幾十年里,都不大能應付好這種事。
在跟隨外祖父母居住的那幾年里,外祖母告訴這樣的事是恥的。是正經人家出的孩子,斷斷不可以此為樂,更不能沉溺其中,舉止輕浮只會讓人瞧不起。
這些話一直牢牢記得,不愿做那樣輕浮下.賤的人,便在每每行房時都表現得極為忍克制。
而他——在房花燭夜的時候他也沒有好到哪兒去,兩個人都很生,自是一點甜頭都沒嘗道,苦頭和尷尬倒是吃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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