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河下游。
原本結冰的河面被人生生地敲碎了長約十幾米的一段,出冰面下奔騰的河水。
岸邊生著一堆篝火,火上還架著一口小鍋,里面咕嚕嚕翻滾著黃褐的。
“怎麼還沒來?”顧寧在岸邊走來走去,臉上一片焦慮。
“急什麼,這會兒才剛打上。”蘇青崖遠遠地靠在一棵樹下,閉著眼睛養神。
火堆邊,荊藍和一個五大三的仆婦忙忙碌碌地煮著湯水,邊上還放著一個大包裹。
“顧公子,您還是坐一會兒吧,晃著眼暈。”荊藍抬頭笑道,“何況,我們這只是備用計劃,要是一切順利,聶將軍就能把人抓回來了,沒我們什麼事。”
“唉……”顧寧一聲哀嘆。
上游的喊殺聲連這邊都聽見了,可他們卻不能在現場,只能默默等待。
慢慢的,喊殺聲停止了。
連蘇青崖的神都凝重起來。
就在這煎熬的等待中,終于,上游再一次響起了喊殺聲。
“這聲音不太對勁。”顧寧停下了腳步。
“人數有點太多了。”蘇青崖也道。
“那就是說,聶將軍那邊……”荊藍道。
“真急死人了。”顧寧抱怨道。
“子還太浮躁。”蘇青崖一聲嗤笑。
明明顧寧在秦綰邊一直表現得好的,可怎麼一個人的時候,原來那點病又會跑出來?
“我……”顧寧轉過頭來,剛吐出一個字,卻聽后的滄河傳來“嘩啦”一聲大響,兩條人影帶著飛濺的水珠從冰冷的河水中一躍上岸。
“來了!”一瞬間,所有人都跳了起來。
“快接著!”荊藍拿起一條又厚又大的毯子拋了過去。
沈醉疏將手里拎著的人往火堆邊一丟,接住毯子往上一罩,叢毯子部幾下撕破自己的服,將幾乎結霜的扔出來,隨后幾步躥到了火堆邊,裹著毯子,迅速吸干上的水跡。
“沈大俠,紅糖姜湯,驅寒的。”荊藍從仆婦手里接過盛起的一大碗湯水端過去。
“謝了。”沈醉疏從毯子里出一只手,接過碗的時候幾乎在細微地抖,一邊說道,“看看還活著沒,要是死了,可就虧大了!”
“活著。”回答他的是蘇青崖清冷的聲音,然后他就過那個仆婦,指點了幾個位置,吩咐道,“按照之前教你練習過的那樣,把他腹中的積水出來。”
“是。”那仆婦趕上前,一下下按著譚永皓的腹,讓他吐出喝進去的河水。
蘇青崖開譚永皓的牙關,給他灌進去一瓶藥。
“總算活過來了。”沈醉疏喝完一碗滾燙的姜湯,才算止住了的抖,手腳也開始回暖。
“沈大俠,你的服。”荊藍將一套男裝放在他邊,背過去。
這就是秦綰的備用計劃,昨天晚上,他們帶著一隊士兵,先將下游的冰面打碎了一段,然后在聶禹辰準備劫人的地點也事先挖好一個冰,只是弄了一塊薄冰蓋住口,不注意的話,遠看也看不出什麼差別。
然后,秦綰和沈醉疏埋伏在滄河兩邊,只是兩個人的話,躲藏的地方還是很多的——秦綰負責找機會把譚永皓扔進冰窟里,沈醉疏負責將人帶走。
這并不是容易辦到的事,為了讓北燕軍無法攔截,下游破冰的地方距離口足足有兩三里水路,這當中的河面是完全冰封的,若是半途出了差錯,真的就是死路一條,尸都浮不起來。
秦綰反復確認過沈醉疏的水足夠做到這一點才定下了這個計劃,尤其沈醉疏修煉的炎七轉至剛至,運轉間能保證心火不滅,不至于在冰冷的河水中凍僵麻木,無法支撐到下游。
所以說,在這個計劃中,最不能確定的是,被扔進冰窟還多半不會游泳的文弱貴族譚永皓會不會沒命。
不過,秦綰覺得,若是聶禹辰能功,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反正也沒別的辦法了,死馬當活馬醫唄,譚永皓活著是最好,就算死了,況也不會比沒抓到他更壞了。至也能擾一下宇文忠的心神,讓他和太子妃出現裂痕就更好了。
當然,最好的結果還是不出意外。
因此,秦綰在下游做了充分的準備,連蘇青崖都帶來了,就是為了救回譚永皓一條小命。
“這種事,真的不想再來第二次了。”沈醉疏穿好在火上烘烤得暖洋洋的干,一邊用毯子拭披散下來的頭發,一邊道,“荊藍,姜湯再給我一碗。”
“好。”荊藍趕再端了一碗熱湯過來,佩服道,“沈大俠真厲害,王妃說的時候,我還覺得,這本不是人能做到的呢。”
“其實也還好。”沈醉疏一手繼續頭發,一手端著姜湯啜著,笑道,“要是滄河沒有結冰,其實水好些的人都敢做,只不過在冰面下潛行,心理上的力會很大罷了。”
“可是,河水很冷啊。”荊藍說著都打了個寒。
“不,別看河水表面冰很厚,但其實深的水并沒有那麼冷,要不然我也罷了,譚永皓肯定要沒命的。”沈醉疏笑道,“最冷的,其實是從河水中出來吹風的一瞬間,若不是因為我的力一直護住心口的熱度,不死都要大病一場。”
“那他?”荊藍看著昏迷中臉慘白的譚永皓。
“至死不了。”蘇青崖涼涼地說道。
荊藍無言。所以,只是“死不了”嗎?要只是大病一場就罷了,但多半是要落下后癥的。
“王妃來了!”顧寧一聲歡呼。
幾人一抬頭,果然見到秦綰施展輕功飛掠過來。
“王妃!我們功了!”荊藍興道。
“干得不錯。”秦綰點點頭,又道,“你還好吧?”
“沒事……阿嚏!”沈醉疏終于還是打了個噴嚏,有些悻悻地了鼻子。
“多有些寒氣,回去喝兩副藥,無礙。”蘇青崖過來抓著他的手一把脈便道。
“那就好。”秦綰舒了口氣。
就算沈醉疏再三保證過自己可以,但這麼危險的計劃,怎麼可能不擔心。
“噗——”譚永皓吐出一大攤水,又連連咳嗽。
“渡氣。”蘇青崖道。
“是。”那仆婦的作有些生疏,但顯然記得學過的容,抬高譚永皓的脖子,開他的就湊了上去。
這也是秦綰多帶上一個人的原因,譚永皓多半是要溺水的,誰愿意去給他渡氣?姑娘們不愿意,就算男人……誰肯?
“上面的戰事也快結束了,作快些。”秦綰又催促道。
“知道了。”荊藍趕收拾東西。
顧寧取水澆滅了篝火,又迅速撒了砂土上去,蓋住了上升的黑煙,然后幫著荊藍把所有的東西收拾好,帶走的捆上馬背,多余的姜湯倒進滄河,連沒燒完的柴火和沈醉疏下的服碎片也一并丟進河里毀尸滅跡——反正過了那十幾米,河面依舊是冰封的,誰也找不到沖下去的東西。
“咳咳咳……”譚永皓終于緩過一口氣來。
顧寧拎起沈醉疏用過的毯子走過去,把譚永皓卷起來,像貨一樣橫搭在馬背上。
“走!”秦綰揚起了一抹笑容。
一行人迅速回到江,因為人輕便,倒是比聶禹辰的大軍回來得更早。
等到聶禹辰帶著莫長風匆匆趕到沈家莊的時候,秦綰已經在悠閑地喝茶了。只不過,喝的是茶,坐在對面的沈醉疏喝的是藥。
“王妃!”聶禹辰跟著顧寧大步走進來,看到暖亭中秦綰一杏黃的羅,溫婉大方的模樣,又不遲疑了一下。
那個把譚永皓毫不猶豫地扔下冰窟的褐子,真的是王妃嗎?
“放心吧,譚永皓在本妃手里。”秦綰笑道。
“真的是王妃?”聶禹辰驚訝道,“王妃是怎麼……把人帶回來的?”
“走水路捷徑罷了。”秦綰指指對面的人。
沈醉疏的頭發還沒干,一副就是剛從水里出來的模樣,一看就明白了。
“這……沈公子水無雙,末將佩服至極。”聶禹辰拱了拱手,有些激。他是真心佩服,帶著一個不會游泳的累贅,在冰層下的激流中潛行幾里水路,那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
“習武之人,不值一提。”沈醉疏苦大仇深地喝著藥,只覺得隔夜飯都想吐出來了。
明明是他立的大功,居然還要喝苦子,簡直沒天理了!
“譚永皓還活著?”莫長風張道。
要說沈醉疏沒事是因為他水絕佳又功深厚,可被王妃扔下去的譚永皓呢?他撐得住嗎?要是帶回來一個死人,還是白費力氣的。
“蘇青崖在呢,就算要死,他也得回北燕再死。”秦綰一聲冷哼。
“王妃高明。”莫長風贊嘆道。
果然,有個神醫在,要省多心啊!
“那麼,什麼時候跟北燕商議換人?”聶禹辰問道。
“聶將軍若是信任本妃,就不要管這件事了,專心守衛江即可。”秦綰微笑道。
“末將自然是信任王妃的。”聶禹辰毫不猶豫道。若說之前他多半還是看在秦綰是無名閣主的份加上賜金牌的份上,那麼經此一事,他就是真正信服了,不論是能力還是為人。
“那好,本妃會和兀牙涉,盡力救回陳將軍的。”秦綰保證道。
“那,有勞王妃了。”聶禹辰道。
“咚、咚、咚!”城外又響起了沉重的鼓聲。
“北燕軍又開始攻城了。”聶禹辰臉一變,又有些慶幸。幸好只用了一萬人馬,其中四千還是守城中派不上用場的騎兵,還不至于影響城防。
“聶將軍先去城上吧。”秦綰道。
“是,末將告退。”聶禹辰也不拖沓,一拱手,帶著莫長風告辭了。
“顧寧。”秦綰了一聲。
“王妃有什麼吩咐?”顧寧立即道。
“去北燕軍營做一次使者,敢不敢?”秦綰笑問道。
“有何不敢?”顧寧一怔,隨即答道。
“那好,我也不教你怎麼說話,你去跟兀牙說,五天之后,換俘虜,本妃需要看到一個活蹦跳的陳巍將軍,否則后果自負。”秦綰道。
“為什麼要五天后?早點把陳將軍換回來不好嗎?”顧寧不解道。
“那也得譚永皓馬上站得起來。”秦綰的臉有點古怪,“譚永皓昏迷不醒,要是兀牙以為他死了,我們拿一尸來騙他怎麼辦。也不能太激怒兀牙了,反正有譚永皓在手里,他不敢待陳將軍的,剛好讓陳將軍也修養一下,萬一換俘的時候出什麼意外,也多幾分把握。”
“說的也是。”顧寧釋然了,想了想,又道,“王妃還有別的吩咐嗎?”
“保證安全的前提下,不用跟北燕人太客氣。”秦綰淡然道,“讓他們知道,我東華的土地不是他們這些野蠻人可以肖想的,趁早打哪兒來的滾哪兒去。”
“……”顧寧汗。
“當然,要立威,但別把兀牙氣得把你拉出去砍了。”秦綰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顧寧抹了把汗。
至,他覺得自己真沒有王妃的那氣勢,明明是笑瞇瞇地說話,依舊霸氣側,換他的話,同樣的話說出來,覺就要差幾個檔次。難道真是上位者生來不同?
于是,秦綰干脆地連封書信都沒寫,全部給顧寧自由發揮去了。
“你還在想什麼?”沈醉疏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總覺得,北燕這事干的,一環扣一環的,都是同一個人設計的。”秦綰道。
“不就是說明了那個宇文忠請了個厲害的軍師嗎?”沈醉疏不以為然道,“前日還聽聶將軍說了,嘉平關陷落的速度有點快,陳將軍連燒糧倉都來不及,北燕軍背后肯定有高人指點。”
“可是,這個人的行事手法我覺得很悉。”秦綰卻皺眉道。
“你認識的人?”沈醉疏也是一愣。
“不好說。”秦綰搖了搖頭,解釋道,“這人厲害的,我認識的人,要說有這個能力的人,想來想去也就是虞清秋,可虞清秋還被我在京城……”
說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怎麼了?”沈醉疏忙道,“想到什麼了?難道是虞清秋的同門之類的?”
“天機老人肯定不會一把年紀了還去做宇文忠的軍師,不過……”秦綰面古怪,好一會兒才道,“虞清秋那個腦子有坑的師妹就說不準了。”
“天機老人的兒?”沈醉疏訝然道。
“嗯,說起來,快一年沒的消息了。”秦綰嘆道。
當初為了集賢令的事,冉秋心不得不離開,之后就再無聲息,還以為是放棄了呢——好吧,如果是,那也算得上是放棄了,畢竟,選擇了李暄之外的另一個人。
可是,北燕?
秦綰表示自己不理解,就算南楚的皇位剛剛更替,尤其新帝無子,前路不清,可西秦的夏澤蒼,怎麼看都比北燕的宇文忠更靠譜些吧?先不說能力,就說年紀,夏澤蒼還不到三十,正當盛年,在西秦的威更是如日中天,雖是太子,可皇帝其實也拿他沒辦法了,就缺一個登基的名義。可宇文忠呢?他都四十多了,當了二十多年的皇太子,北燕皇年近古稀,依舊對權勢不舍,近年越發忌諱打羽翼日漸滿的皇太子,可以說,北燕的憂遲早都會發的。
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北燕人立國千年,因為國土的特殊,至今還未完全擯棄草原民族的特,就算北燕軍馬強大,能在戰爭中所向披靡一統天下,可之后他們怎麼治理中原遼闊的土地?不弄得民不聊生才怪。
冉秋心雖然稚了些,可畢竟是天機老人教導出來的,用的心思比虞清秋更多,這姑娘也稱得上玲瓏心思,怎麼會看不清,北燕是個下下之選呢。
“你跟冉秋心有仇?”沈醉疏問道。
不怪他有這個想法,只不過,北燕這次的設計,并不在于折損東華多兵馬,反倒像是圍繞著“士氣”來兜圈子的,就好像是要還前日里秦綰打了北燕士氣的仇一樣。這種針鋒相對,倒像是和秦綰有什麼私人仇恨似的。
“其實我覺得,不算仇,明明是心眼太小了!”秦綰一噘。
“嗯?”沈醉疏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
心眼兒小?其實,被你多氣幾次的話,心眼兒不小的也會變小的,尤其是兩個聰明的人之間。
“冉秋心找我家王爺,說愿意輔佐他為一代明君。”秦綰道。
“那有什麼不好?”沈醉疏茫然不解。
冉秋心是想當謀士,又不是想要爬床,有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