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笑著拿出手表,道：“還是覺得這塊好吧？一分錢一分貨,這表用上幾十年也壞不了！”

那塊男士手表相當低調簡約，表帶朗,很襯謝昭的氣質。程遙遙拿在手里比劃著，卻聽旁邊一道男聲：“打算買表送給誰啊？”

徐南方手肘擱在柜臺上，笑嘻嘻看著程遙遙。他那幫跟班兒把沈晏弄走了，這會兒都躲在不遠,嘻嘻哈哈看著徐南方多久會鎩羽而歸。程遙遙可是出了名的玫瑰花,人刺多，他們就不信徐南方能拿下。

程遙遙嫌棄地移開眼：“與你無關。”

“別啊。沈晏不帶你逛，你也不能遷怒我嘛。”徐南方上帶著子弟特有的意氣風發,又有氣，不像個南方人。

程遙遙頭也不抬地道：“我跟他沒關系，把我們扯一塊兒。”

徐南方打量著程遙遙的神,程遙遙臉上只有嫌棄,沒有傷心。他心里有數了，一笑：“那不提他。咱們也算老人兒了,好久不見,賞臉吃頓飯？”

程遙遙道：“吃飯不必了,幫我個忙。”

徐南方一聽,拍拍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程遙遙嗤地笑出聲,道：“那也不必。把手出來。”

徐南方不著頭腦地出手,程遙遙把手表放在他腕上比劃著。徐南方跟謝昭差不多,銀表帶襯著小麥和堅腕骨,低調又好看。

謝昭戴上一定更好看！程遙遙滿意地笑笑，把表遞給服務員：“幫我包起來。”

徐南方立刻掏錢，被程遙遙一把按住：“我自己來！”

徐南方搶單未果，驚訝地看著程遙遙掏出個漂亮的小荷包，又從小荷包里拿出一卷錢。這年頭八百塊可不是個小數目，據他所知程遙遙家也不算有錢的，畢竟程諾諾天天跟著沈晏吃吃喝喝。

程遙遙從小荷包里掏出一卷錢來，八十張大團結遞出去，程遙遙眼睛都沒眨一下，吩咐服務員：“包得好看點兒。”

徐南方無意似地笑道：“包得這麼好看，送給誰啊？”

程遙遙瞪過來，俏又蠻橫：“管不著。”

徐南方抬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笑了。

程遙遙把手表盒子放進包里，忽然察覺到一灼熱的視線，仿佛要在臉上盯出個來。轉頭看去，卻只看見徐南方那群跟班兒，正對著自己指指點點呢。

程遙遙然大怒：“他們看什麼呢！”

徐南方忙無辜道：“程遙遙同志，我聲明，我跟這群人劃清界限了，我跟他們絕不是一伙兒的，別走啊！”

程遙遙惡狠狠瞪了他一眼，拎起包走了。徐南方了幾聲，程遙遙頭也沒回，背影活像只高傲的小天鵝。

幾個男青年嘻嘻哈哈湊過來：“南方，你也一鼻子灰了吧？”

徐南方笑嘻嘻地盯著程遙遙的背影：“有點兒意思。要不是你們搗，我這都約上了。”

“你就別打腫臉充胖子了，程遙遙是出了名的刁蠻，你能追得上才有鬼了！”一個男青年推他：“陸九就要來了，咱們想想怎麼給他接風吧。”

徐南方收回視線，道：“陸九來了，咱們京城圈可就多了一份力量。”

別看滬城圈子小，不同地方來的紈绔們也有各自的小圈子。徐南方是京城來的，跟沈晏那伙兒本地二代就混不到一塊兒。徐南方轉移了注意力，暫時把程遙遙擱置下來。

程遙遙已經出了百貨商店，百無聊賴沿著街道閑逛。慢悠悠走著，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膀。

“遙遙！”

“孟姐！”

孟姐提著個包，高興地拉著程遙遙的手：“這麼冷的天兒，你一個人在這兒干什麼呢？”

程遙遙笑道：“我逛街呀，你呢？”

“我也出來買點年貨！”孟姐親熱地挽著程遙遙的手，兩人一道走著，低聲音道：“遙遙，上次的蟹黃醬有做頭，我送了幾瓶給我上海的親戚朋友，他們都搶著要！”

程遙遙笑道：“可上海沒貨源啊。”

“有！場地人工和螃蟹我都能弄到，你出手幫幫忙就好了呀。”孟姐嘗過做生意的甜頭，拼命游說程遙遙，“這幾天全上海人都在買年貨，一瓶二十塊也有人買的！你不知道，咱們那批貨在黑市上都炒到二十五一瓶了！”

程遙遙了包，買完那塊表，的小金庫就去了四分之一，離一萬塊的目標又遠了。何況還想買電視機和電冰箱呢！

程遙遙沉道：“可我這幾天在家里，不方便。”

孟姐道：”有什麼不方便的，你家還不準你出門啦？”

程遙遙皺了皺鼻子。外人哪里知道程家復雜的況，魏淑英母倆死盯著呢。程遙遙思索了一會兒，道：“行。地點在哪兒？”

孟姐高興起來，跟程遙遙約定了見面的地點和時間，兩人便在街頭分開了。

程遙遙買的東西都在沈晏那兒，兩手空空，在外頭閑逛了一圈，獨自在館子里吃了碗芝麻糊，在天快黑時才慢悠悠回到程家。

客廳里亮著燈，程征拿著本書在看。見回來，立刻起迎過來道：“遙遙怎麼玩到這麼晚才回來？你買的東西早都送到家里來了。是沈晏送你回來的嗎，不他來家里坐坐？”

看來沈晏是跟那些紈绔出去應酬了，程父還以為自己跟他在一塊兒呢，也省了的一番口舌。程遙遙沒吭聲，算是默認了。

魏淑英慢吞吞地站起來：“可算回來了，為了等你飯菜都涼了，我去把飯熱一熱。”

“我吃過了。”程遙遙道，還把一個紙袋子拿出來：“爸爸，我買了一些點心。”

魏淑英一看：”喲，還是老大昌的，不便宜吧？多讓人家沈晏破費啊。”

程遙遙臉一冷，跟魏淑英和平共的那點兒念頭算是徹底打消了，“啪”地把袋子撂下：“這些東西是我自己用錢買的。我可不像你兒，著沈晏人家花錢。”

程遙遙說著甩出張輕飄飄的收據來。一看上頭的金額，魏淑英的臉都白了，心疼得直氣。程征這是給了程遙遙多錢！要知道程征現在一個月才給三十塊的家用，在普通人家，三十塊夠一個月的嚼用了。可魏淑英從前可是拿著程家的糧本和大半工資，還要養活娘家一群人，現在只有三十塊，立刻捉襟見肘起來。

程征皺眉道：“沈晏為諾諾花錢？這是怎麼回事？”

程遙遙還沒張口，魏淑英趕打斷程遙遙的話：“哎喲時間不早了，趕洗個澡睡覺吧！遙遙，熱水給你燒好了呀！”

程征被打了岔，道：“是，天這麼冷，遙遙快去洗個熱水澡好睡覺了。”

程遙遙冷笑著掃過魏淑英的臉，轉去了浴室。洗完澡出來，程征還在客廳里。

“爸爸，你怎麼不睡覺？”

程征了太，道：“爸爸等你呢。頭發吹干沒有？去睡吧。明天爸爸請假，帶你去百貨商店逛逛？”

“不用了。”程遙遙道：“我今天逛了百貨商店和友誼商店呢。”

程征笑著道：“我看見了，你今天都買了些什麼？”

“我買了些吃的，電吹風，還有高跟鞋和包包。”程遙遙把包包拿出來展示給程征看，“好看嗎？“

“好看好看。”程征道，“咱們家有電吹風，怎麼又買了一個？”

程遙遙理所當然道：“這個帶回甜水村用的。”

程征道：”你這次來了上海，就不回去了。“

“什麼？”程遙遙一愣：“我要回去的！”

“傻孩子。”程征瞧著兒懵懂神，寵溺地笑了起來，沒有多做解釋。等手續辦下來了，再給一個驚喜不遲。

程征又道：”明天你還是跟沈晏出去？”

程遙遙含糊地點點頭，程征對太關心了，連黑市都不讓他去，要是知道去做禿黃油賣，不知道會不會心臟病發，還不如讓他以為自己跟沈晏出去呢。

程遙遙打了個哈欠：“爸爸我困了。”

”那去睡吧。“程征看著兒的背影，嘆了口氣。再不舍得，兒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程遙遙躺進被窩里，到了一個暖暖的熱水袋。拿出今天新買的表打開看，挲著嶄新冰冷的金屬表帶，只盼著趕過完年好回家。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程遙遙就打著哈欠爬起來了。

出了臥室，程征和魏淑英坐在桌上吃著飯。程征一邊喝豆漿，一邊翻看著報紙。

程遙遙走過去，魏淑英怪氣地道：“大小姐總算起來了，這牛都快冷了。”

“冷了就拿去熱一下。“程征道。

魏淑英的臉頓時了，端起牛嘀嘀咕咕地去熱了。

程征放下報紙，招呼程遙遙：“遙遙，快來坐下，今天也有你吃的烤土司。”

程遙遙往桌上看了眼，餐桌上擺著烤土司，荷包蛋和牛。這段日子在謝家吃慣了中式早餐，對這些土司牛其實并不興趣。喝了幾口溫開水，道：“我要出去了。”

程征道：“那出去館子吃生煎吧，上錢夠不夠？”

程遙遙還沒回答，魏淑英就搶著道：“昨天買了今天又買，家里有多錢啊？你倒是也給我諾諾買幾件新服！可憐我諾諾在鄉下，孤孤單單一個人過年……”

程征聽了不由得有些心疼。到底是自己的兒，他也不好太厚此薄彼。程征出幾張鈔票來，魏淑英立刻喜不自勝地盯著他的作。

程遙遙走到餐桌前，手拿了塊吐司。穿著件線，抬手時胳膊肘出個來。

程征臉一變，盯著那個蛀：“遙遙，你這服怎麼破了？”

“哎呀！”程遙遙忙捂住那個，道：“上次您寄給我的服都被蟲蛀壞了，這是我最好的一條子了。”

程遙遙又懂事地加了一句：“沒關系，我穿上外套遮住就看不見了。”

程遙遙從小到大就被他當公主一樣養著。新子還挑三揀四的不肯上呢，現在卻穿著破服！程征在此刻心疼得無以復加，那錢立刻遞給程遙遙：“遙遙，去買條新子，這破的就不要穿了。”

魏淑英萬萬沒想到這一出，見程遙遙漫不經心地把錢塞進口袋，好像本不拿幾十塊當錢一般。魏淑英急道：“那我們諾諾的新服呢？”

程征滿心的不悅，要不是魏淑英把遙遙的好服都拿回娘家了，遙遙用得著穿破服？程征不客氣地道：“遙遙的裳大可以給諾諾穿嘛。誰讓你把遙遙的好服都送給娘家侄了？”

程遙遙叼著吐司在門口穿好鞋子，笑來了一句：“可穿不上，我最近又長高啦！”

致命一擊。魏淑英氣得把碗頓在桌上，瞪著程遙遙消失在門口的背影。

上海的冬天格外冷，走在路上霧蒙蒙的。程遙遙走到跟孟姐約定好的地點，就看見包著頭巾的孟姐站在那兒探頭探腦。

程遙遙從背后拍了一把：“地下黨接頭呢？”

孟姐一蹦三尺高，捂著心口喚：“哎喲我的天爺，你嚇死我了！快，跟我來。”

孟姐拉著程遙遙，兩人往弄堂里繞了一會兒，來到間不起眼的門口。這間獨門獨戶的小院子跟蘇州那間一樣，里別有天。前頭是亮堂的堂屋，能擺下兩張桌子，后面則是寬敞的廚房，一應調料鍋灶俱全。

一個利索人帶著兩個小姑娘正在拆蟹，瞧見孟姐進來便道：”東西都備好了，這就是……“

那人上下打量著程遙遙，這麼漂亮洋派的年輕姑娘，怎麼看也不像孟姐口中的“大廚”。孟姐笑著跟程遙遙介紹道：“這是楊嫂，咱們借的是家廚房。楊嫂，這就是遙遙。”

孟姐在路上已經告訴程遙遙，這楊嫂做得一手好菜，也有門路，那些有錢有權的饕客時常來這兒打牙祭。因著這些有權勢的顧客，楊嫂這里還算安全。

程遙遙心道，這不就是私房菜館嗎？這倒是個生財的好門路。

既然雙方都了底，程遙遙也不見外，系上圍洗了手，就開始熬制禿黃油。楊嫂的廚房一切食材都很齊全，豬油也是才熬制好的，清亮噴香。蟹更是滿滿兩大盆，院子里的螃蟹殼堆得小山似的。

再過幾天就是春節，這些禿黃油必須趕在春節前賣出去。程遙遙熬制禿黃油，楊嫂帶著兩個兒打下手，三人從早忙到晚，熬制好的禿黃油裝瓶包裝，馬上就有小販來運輸出去，完全是一條正規的產業鏈。

熬制完禿黃油，程遙遙還幫忙調配了醉蟹的鹵水，制作流程則由楊嫂母倆來完。饒是這樣，程遙遙也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當最后一批醉蟹也被小販分走后，幾人就著熱開水泡飯和一碟子腌泥螺把飯吃了。程遙遙這時候也完全不挑剔了，把一碗熱米飯吃得干干凈凈，這才覺得力氣回來了點。

孟姐掏出滿滿一包的錢，笑得合不攏，把帳一五一十報給程遙遙和楊嫂聽。程遙遙完全笑不出來，除了剛到甜水村的前兩天，還從沒有干過這麼累的活呢。

算完帳，孟姐把錢分作三堆，程遙遙算是技，拿了三。厚厚兩疊錢拿在手里，程遙遙也不由得驚訝了一下：“這麼多？”

孟姐笑道：“你剛才沒聽我算賬啊？快過年了，我把價又抬了一下。禿黃油一瓶二十，醉蟹八塊。咱們再賣上幾天，到過年前，咱們起碼還能再賺這個數！”

孟姐出一個掌，程遙遙眼睛亮了亮。再賺上五千塊，就夠一萬啦！原本想打退堂鼓的程遙遙，頓時又生出了力氣。

出了楊家，程遙遙跟孟姐去了一趟銀行，把錢存到了自己的存折上。孟姐則跟這個年代的人是一個想法：“錢放在自己上多好，時常數一數，心里那個啊。”

程遙遙道：“錢放在家里不安全，萬一被了呢？萬一家里被燒了呢？放銀行里還有利息。”

孟姐忙道：“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話雖如此，孟姐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跟著辦了個存折，把錢存了進去。

結果出來一路上都在嘀咕：“這麼多錢就換了個小折子，靠得住靠不住哦？”

程遙遙了耳朵。銀行靠得住靠不住且不說，反正在程家，絕不能財。昨天回家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臥室里的東西被過了。還好錢包是隨攜帶的，否則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程遙遙這樣早出晚歸了幾天，程征還以為是跟沈晏出去了，也沒覺得不對勁。反正從前原主也是天不著家，就跟在沈晏后跑。魏淑英和程諾諾母倆不知道忙活著什麼，也沒來找程遙遙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