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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溼的牢房裡,燭火搖曳,在牆上投出影影綽綽的黑影,似鬼魅張牙舞爪,又似生魂限於泥沼苦苦掙扎不得解。
蘇湛在楚凌昭的帶領下穿過牢房,偶有冷風颳過,帶來滿面腥腐之氣,蘇湛揪著袖子捂住脣鼻,跟在楚凌昭後,卻又不敢抱楚凌昭的。
繞過幾道彎,終於到了目的地,獄卒放下燈籠從腰上取下一串沉甸甸的鑰匙,鑰匙很多,發出嘩啦的聲響,在昏暗的空間裡顯得格外突兀驚悚。
這一間牢房與別不同,牢房四周並不是鐵柵欄,而是嚴嚴實實的石壁,只留了一扇小門,僅供一人通行。
獄卒推開牢門,牢門發出吱呀一聲沉悶的響,蘇湛著楚凌昭的站著,過隙約看見牆上有一個猙獰的龐大異常的黑影,不由得驚呼出聲。
“啊!”
蘇湛著下意識的轉撒就跑,剛跑了兩步,被楚凌昭揪住後領拎起來抱進懷裡。
這是九五之尊的懷抱,連剛出世的小皇子都還未曾此殊榮,蘇湛卻一點沒覺得寵若驚,只抱住楚凌昭的脖子:“有怪!”
他低聲說,眼睛睜得大大的,轉瞬又害怕看見什麼恐怖的事,將腦袋埋進楚凌昭的脖頸。
楚凌昭輕輕拍了下他的背:“沒有怪。”說完抱著蘇湛走進去。
牢房裡確實沒有怪,扈赫被人用鐵鏈捆在十字形木樁上,高大海正在幫他理傷口,鑑於他在校場上的兇殘表現,沒人敢把他放下來,所以傷口理起來比陸戟的要麻煩一些,有些地方的小傷本理不到。
扈赫傷得不比陸戟輕,陸戟的傷都是口子,糊糊的,而他的傷都是傷,主要是陸戟在場上對他大多數時候都是赤手空拳,不見,卻也並不好。
高大海檢查他膛的時候,就發現骨和肋骨有不同程度的斷折,只能先用木板固定然後再想辦法復位,只是這期間呼吸時,腔都會很痛。
扈赫卻也和陸戟一樣,好似覺不到痛,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自進了天牢,扈赫就一直低垂著腦袋一言不發,哪怕高大海絮絮叨叨的說著一些沒用的廢話,他也沒有毫反應。
楚凌昭抱著蘇湛進來的時候,他聽見了蘇湛那一聲驚呼,眼珠輕輕了一下,但……也僅此而已。
剛剛在校場他已經見過這個孩子了,現在不需要再多看。
“案犯況如何?”
楚凌昭輕聲問,把蘇湛放下,蘇湛認出扈赫是之前在校場和陸戟對打的人,心裡又氣又害怕,抱著楚凌昭的脖子不肯撒手,楚凌昭想把他拉下來,蘇湛哭嚎出聲:“爹爹騙我!我不要看見他,他不是我舅舅!嗚嗚嗚……”
他不是我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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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蘇湛害怕時一句無心的言,卻像一把利刃死死的進扈赫的心臟,還伴隨著蘇湛的哭聲狠狠攪弄了一番。
蘇湛還小,從沒見過孃親和舅舅曾經有多期盼他的降生,有多他。
這是很正常的事。
他還小,不必知道自己的世有多離奇曲折,這不是他該揹負的東西。
腦子遲緩的運作著,扈赫費力的擡頭,掀眸過雜的頭髮看向蘇湛,聲音沙啞著一字一句道:“對,我不是你舅舅!你爹是個大騙子是個混蛋!”
“我爹纔不是騙子和混蛋!你纔是!”
蘇湛想也不想,扭頭大聲反駁,胖乎乎的小手拳,淚濛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和扈赫對視。
這個距離角度,和遠遠地從觀看臺看一眼的覺完全不同。
扈赫可以更加清晰的看清蘇湛的長相,可以看見他倔強的小臉和不屈的眉眼,他這子和阿漓當年被他欺負得哭起來一模一樣。
更多更尖銳的話堵在嚨,化爲無形的刀刃將一切都削得支離破碎。
扈赫說不出話來,只怔怔的看著蘇湛。
蘇湛反駁完,整個人便僵住了,他看見扈赫佈滿的那隻眼,更看見另外一隻空的眼眶。
被頭髮遮掩的臉上佈滿了猙獰扭曲的傷,像個活生生的怪,現在這個怪正直勾勾的看著他。
蘇湛一也不敢,連哭都忘了,小肩膀不停地抖著,他很害怕,很想爹爹。
高大海猶豫地看了楚凌昭一眼,胖乎乎的臉上寫了幾個大字:況很不好!
“跟朕出來!”
楚凌昭命令,知道他不想在蘇湛面前說這些。
聽見楚凌昭要走,蘇湛立刻轉想跟上,被楚凌昭冷冷的眼神制住:“你留下!”
這個時候他是殺伐決斷的帝王,哪怕面對一個五歲多的孩子,也不會有過多的憐憫。
蘇湛癟癟,眼淚堆在眼角,想哭又不敢哭。
高大海忙不迭的拎著藥箱往外走,從蘇湛邊路過的時候了他的腦袋,輕聲安:“別怕,他現在一也不了,你可以打他踢他罵他,爲你爹爹報仇!”說完還握拳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蘇湛:“……”
你這個胖老頭子壞得很,我信你個鬼!
蘇湛眼淚汪汪的瞪著高大海,目送他們離開,然後牢房門再次吱呀一聲關上。
屋裡只剩下搖曳的燭火和一個被捆著的怪。
蘇湛站在原地沒,垂下眸子也不敢再看扈赫,不知道站了多久,蘇湛痠了,他悄悄掀眸看了扈赫一眼,見他還直勾勾的盯著自己,心裡又怕又惱,又堅持站了一會兒,他實在撐不住了,咬咬牙,一作氣跑到牢門邊著牢門坐下。
扈赫的眼睛隨著他的移轉向牢門,目灼熱且存在極強,蘇湛被看得渾不自在,忍不住開口:“你……你不許看我!”
他怕得很,說出來的話沒有一點底氣,只會惹人發笑。
扈赫沒笑,他用目取代指尖一寸寸描摹蘇湛的小臉,想將他的樣子全部刻進心裡。
這樣的目其實是沒有攻擊的,蘇湛雖然害怕,卻也察覺得出來,但他不想讓扈赫看,抱住膝蓋就把腦袋埋進彎。
他本來就小,這樣一來看上去就更小了,小小的一團在牢房門邊,弱小又無助,可憐極了。
扈赫知道楚凌昭是故意把蘇湛留在這裡的,也知道楚凌昭的意圖,可看見蘇湛小小一隻在那裡,他還是忍不住想和蘇湛說說話。
然而一開口,卻並不是什麼好話:“喂,你爹是不是要死了?”
“你纔要死了!”蘇湛果然立刻擡頭反駁,紅彤彤的眼睛努力瞪大,想讓自己看起來很有氣勢,想了想又道:“我不喂,我有名字,我蘇湛!”
畢竟是小孩兒心,被人一激,便乖乖報上了自己的名諱。
扈赫眸子微閃,想起多年前某日那個的子捧著高高隆起的肚子在高高的書架前哀嚎,取名字好難,他擡手隨意一指,指著那個‘湛’字平靜無波的開口:“就陸湛吧,與阿漓一樣都帶著水,子必然溫,且湛有乾淨純粹之意,讓他一生乾乾淨淨無憂無慮也好。”
“兄長好厲害!我這就去告訴夫君,我們的孩子名字定下來了!”
子崇拜的歡呼,雀躍著離開,他看著的背影無奈的笑起。
其實那個字,並非他不經意的一指,而是花了很長的時間篩選才做下的定奪。
沒想到多年以後,這個名字竟沿用至今。
不過好像還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扈赫掀眸看向蘇湛:“你父親姓陸,你爲何改了蘇姓?”
蘇湛皺眉,有些糾結,雖然爹爹說這個人是舅舅,他問什麼就可以答什麼,可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呢?萬一他告訴那個胡人王上做壞事怎麼辦?
蘇湛的遲疑全被扈赫看在眼裡,他想起之前在校場之上被丟過來那個木牌,木牌上的子蘇梨,似乎是陸戟的新歡。
思及此,他約猜到發生了什麼。
“你竟然隨了那個人的姓!”扈赫篤定的說,語氣對蘇梨很是不屑。
蘇湛兩頰氣得鼓起來,他站起來,實在沒忍住,衝到扈赫面前:“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打傷我爹爹又咒我爹爹死,現在還看不起我孃親,你憑什麼?我孃親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許這樣說!”
蘇湛氣得不氣的說了一通話,兩手叉腰,對蘇梨的維護之意顯無疑。
扈赫的心臟越發的疼起來,他想也沒想,口而出:“那個人不是你孃親!”
你孃親的確很好,但不是那個人!
扈赫幾乎是吼出這句話來的,他很生氣,怒火灼燒讓他本能的掙了掙,將捆著他的鐵鏈掙得嘩啦作響。
蘇湛嚇得後退兩步,小臉有些發白。
他記得陸戟是不讓他蘇梨孃親的,也知道自己的孃親顧漓,是個很好看很溫的子,剛剛陸戟也跟他解釋過,舅舅就是他親生孃親的兄長。
他說錯話了。
蘇湛立刻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他覺得眼前這個怪是壞人,他不想向壞人低頭。
咬咬脣,蘇湛大聲反駁:“我從生下來就沒見過我孃親,我不知道長什麼樣說話是什麼聲音,只有蘇姨陪著我,蘇姨對我很好,在我心裡就是我孃親,誰也不許欺負!”
你沒見過你孃親,是因爲爲了保護你,在你出生之前就死了!
生得極好看,說話溫又輕靈,任誰見了都會喜歡的。
纔是你孃親!
纔是你應該大聲維護,不容任何人欺負的人!
扈赫在心底反駁,然而乾涸的脣囁嚅了兩下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他該怎麼告訴這個孩子,孃親爲了他都承了什麼?
這個孩子還這麼小,如果在知道一切真相以後,還是覺得那個蘇梨的子更好該怎麼辦呢?
阿漓,如果你在天有靈,聽見這個孩子說這樣的話,你會難過嗎?
這就是陸戟教出來的好兒子!
心臟痛得幾乎要炸裂,扈赫又垂下頭去,他沒再看蘇湛,裡發出一聲嗤笑:“反正我又不是你什麼人,你要維護誰與我有什麼關係?”
他的聲音極低,帶著無盡的悲涼與無奈。
聽得蘇湛也跟著有些難過起來,他想再說點什麼,扈赫突然輕咳一聲,竟是咳出一口黑紅的來!
扈赫咳得停不下來,像是陡然被人走了氣神,再也支撐不住這殘軀。
蘇湛的心一點點揪起來,他還小,對扈赫本來也沒有太大的惡意,如今見他咳這樣,心裡還是漸漸生出兩分不忍:“你……你怎麼了?”
扈赫不想再和蘇湛說話,趁著咳嗽的間隙吼了一句:“滾!”
吼完,又是劇烈得好像要將肺腑咳出來的咳嗽。
蘇湛這個時候也看出來他確實不會傷人了,沒那麼害怕了,壯著膽子道:“是……是你先說我娘……蘇姨不好的!”
蘇湛還想孃親,想到扈赫剛剛的激,生生改了口。
扈赫仍是不理他,蘇湛有些生氣,又朝扈赫走近了一點,悶悶道:“你不能這樣不講理,本來就是你做得不對,你不說蘇姨不好,我也不會那樣說的,我爹說我孃親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還讓路過商隊裡的書生畫了一幅我孃的畫像,但是他說那個書生筆墨不佳,沒有畫出我娘千分之一的。”
扈赫終於止了咳,他想他本來就是個不講理的人,這孩子怎麼還會天真到要和他講道理?果然是隨了陸戟的子。
“我娘很漂亮,人也很好,這些我爹都跟我講過的,他還說我有個很厲害的舅舅,比他還要厲害很多,我長這麼大,見過最厲害的人就是我爹,舅舅比他還厲害,我在心裡想過無數遍他會是什麼樣子,但沒有一個是你這樣。”
蘇梨看著扈赫說,到底是在邊關長大的,他的承能力比一般孩子要強很多,至現在已經能夠從容不迫的和扈赫說話。
扈赫瞧著他,依舊還是剛剛那句話:“我不是你舅舅!”
“我爹不會騙我的。”
蘇湛篤定的說,陸戟不會騙他,那就說明他其實相信眼前這個人是他舅舅,只是他不肯接而已。
扈赫沒再開口,牢房裡安靜下來,一大一小對視著,莫名生出兩分溫馨的暖意。
過了一會兒,還是蘇湛主開口。
“舅……舅?”
他試探著了一聲,語氣帶著不確定和生疏艱。
扈赫垂眸,連腦袋也垂了下去,不迴應蘇湛,也不願與他對視。
“舅舅!”
蘇湛又了一聲,這一聲比剛剛更乾脆,聲音也更響亮堅定。
他很確定,這個人是他舅舅。
扈赫的肩膀抖了一下,剛剛還可以忽略不計的疼痛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似乎要將他整個人吞噬,卻本無法掩蓋心底的翻涌的戰慄的難堪。
他被鎖鏈捆在木架上,是最殺孽深重的重刑犯,可一個孩子站在他面前,用最純淨無辜的聲音喊他舅舅。
他喊的每一聲,都像是一把尖刀,毫不留的剔除他上的腐,一點點出被仇恨扭曲腐化的骨脊,讓那被束縛折磨的靈魂得以重見天日,卻又再經不起日的照耀。
他想一團,回到那污濁不堪的沼澤,也不願在這裡面對這個孩子。
“呵呵!”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笑聲裡全是冷嘲,對陸戟,也是對他自己。
陸戟這一招用得太狠,比他狠太多了。
在蘇湛面前,他所有的防都不堪一擊!
“舅舅,我剛剛說錯話了,我很想念孃親的,爹說你畫得一手好丹青,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讓我再看見孃親的人了,你幫阿湛畫一幅孃親的肖像吧!”
蘇湛說著小心翼翼的手去抓扈赫的。
他的手胖乎乎白,一點點探過來,泄出心的張和小心思。
在快要到的那一刻,扈赫冷冷開口:“這是陸戟教你說的吧?”
“……”
“以爲畫一幅畫就能讓我開口了?他是覺得我不會用筆來殺人嗎?還是有自信我不會對你下手?”
扈赫很自負,也有自負的資本,只要他想,其實不用藉助任何工,就能把蘇湛殺死,畢竟他這樣小,又這樣脆弱。
蘇湛被他威脅的語氣嚇了一下,然後出乎扈赫的意料,一把抱住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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