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他,眼睛一亮,急忙站了起來。
李穆認得,便是那日獨自走到了城門之外的的阿魚。
他停下。
阿魚仰頭看著他,臉上出帶了幾分怯怯的笑容。
“李刺史,昨日夫人來瞧我了,還給我做了一件裳。裳上總有花香,有一天我還看見在路邊摘花。一定喜歡花。我就去給采了一把,很香,我想送給。”
“但是他們不讓我進去……”
阿魚回頭,看了眼門口的兩個士兵。
“你能不能幫我把花送給?要是喜歡,和我說一聲,我天天給采去。”
阿魚出一只原本背在后的手,將手中的那把花兒遞了過來。
花是野花,城外野地,到可見。
每一朵卻都干干凈凈,沒有沾上半點泥,紅的,黃的,用一蘆葦葉子捆起,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花朵上還灑了些水,新鮮而麗。
揚著頭,拘謹地看著他。
李穆定了片刻,終于慢慢地手,將那束野花接了過來。
“我……會給的……”
他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
阿魚松了口氣,眼睛里出歡喜的神,學大人的樣子,向他恭恭敬敬地彎了下腰,飛快地跑了。
李穆轉頭,目送背影離去,一只大手,握著那束野花,在士兵的注目之下,默默地進了門。
他回了到后院,步伐卻放得越來越慢。最后停在那扇垂花門前,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花,怔忪了片刻,忽然想起昨天說的那口井,下意識地尋了過去。
他站在井口,著平靜如鏡的水面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滿泥塵,鄙不堪。
也不知如此一個自己,憑何能得今日如此垂青。
更不知這垂青,能維持到幾時。
他提起一只木桶,重重地砸了進去。
“嘩——”
鏡面被打碎,水花四濺,里面那個令自己也見之厭惡的人,終于消失不見。
他拎出滿滿一桶水,舉起,當頭,“嘩啦”一聲,澆灌而下。
清涼的井水,帶去了他摔打一天后的滿泥塵和汗漬,卻帶不走他心底的那一縷抑郁和躁。
他赤腳回了院子。
院中無人,甬道上,落下幾片被風從竹枝上吹落的黃葉,接連地翻著滾,飛了過去。
他推開門,屋子已經收拾得干干凈凈,空的,除了那副床上的鋪蓋,的東西,什麼也沒留下。
吝嗇得連一縷帶著氣息的空氣也不肯留下。
李穆在門口立了片刻,忽然到自己了下去,渾無力,站都站不住似的。
仔細想想,他在校場摔打了一天,中午只和士兵一起胡吃了只胡餅裹腹。
此刻,應該是腸轆轆所致。
但他卻沒覺得,什麼也不想吃。
他放下摘來的那束野花,幾乎是扶著墻,走到床邊,咕咚一聲,倒了下去。
他仰在床上,片刻后,睜開眼睛,轉過臉,看向昨夜剛剛睡過的那位置。
真的什麼也沒留下給他,走得干干凈凈。
連一頭發兒都沒留。
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眼前卻仿佛不斷浮現出和有關的一幕一幕。
那夜仇池驛館,一向驕傲如,竟在自己下哀告懇求。
又掠過了昨日,最后代自己那一件一件事時,平靜無波的面容。
他的心口,忽然一陣翻絞。
仿佛被什麼住,突然有些不過氣。
這一次,他有一種覺。或許他真的要失去了。
徹底。
上一回,走了,阿突然回來。一場唾罵,他去追上了。
這一回,又走了。他的心底里,是否也曾暗暗地希,阿能再回來,唾他一臉?
連他自己亦覺荒唐。
他似是死了過去,躺在床上,一不之時,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
有人來了,正朝這里走來。
他的心跳驀然加速。
渾,瞬間涌心臟。
他瞬間活了過來,睜開眼睛,從床上一躍而下,疾步奔向門口,一把打開了門。
卻僵住了。
來的是蔣弢。
蔣弢帶著軍醫,正匆匆行來,突然見門被打開,他出現在門,也是嚇了一跳,隨即呼出一口氣,道:“我聽說今日你在校場吃了一,子都斷飛了出去。我怕你傷到,帶人來瞧瞧。”
李穆道了句無事,又說乏了,想歇息,他勿再相擾,關了門。
蔣弢費解于他明顯很不耐煩的的態度,和軍醫面面相覷,在門外又立了片刻,只好去了。
李穆回來,盤膝坐在那張條幾之后,一不,視線盯著面前的那束野花。
忽然,他仿佛徹底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猛地直立起,迅速穿好裳,打開門,走了出去。
……
出發第一天,高胤疼妹妹弱,加上考慮到高桓傷可能也未痊愈,走得很慢,至傍晚,才出去了幾十里地,見天忽然暗了下來,刮起了風,頭頂又飄來幾片霾云,知夏夜有陣雨,怕再行路,便要淋雨,便命就地停下,正在尋找適合的避風地高之預備扎營過夜,突然,聽到后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之聲。
他轉頭凝神而,很快便認了出來。
那追上的人,竟是李穆。不一怔,急忙催馬迎了回去,停在路的中間,等他靠近些,提氣高聲道:“李刺史可還有事?”
李穆驅著下烏騅,如閃電般迅馳而至,挽韁,烏騅便停了下來,他翻下馬,朝高胤見了個禮,道:“高大兄,我改了主意。阿彌還是留下隨我吧!勞煩大兄回去,代我向岳父岳母轉呈問候,日后若有機會,我必去見二位大人,到時再負荊請罪。”
他說完,便向著神所乘的那架馬車,大步而去。
高胤吃了一驚,迅速翻下馬背,一步追上,攔在了他前,擋住去路。
“李穆!你莫胡攪蠻纏!我阿妹回建康,乃是伯父的意思。你竟敢強留?”
他的臉,很是難看。
李穆并未回應,避過,轉眼便走到車前,打開車門,凝視著車中睜大眼睛著自己的神,朝出微笑:“阿彌,我想清楚了。我不想你走。我要你留下。”
“你隨我回,可好?”
他說完,朝緩緩地去一只手。
神完全沒想到,他竟又追了上來,吃驚地盯著他。
兩人四目對了片刻,慢慢搖頭,輕聲道:“我不回去了。你自己回吧。”
話音落下,李穆卻恍若未聞,竟探而,眾目睽睽之下,手便將從車廂里抱了出去,對車中呆住了的阿說道:“嬤嬤,我先帶阿彌回城。的東西,你何時方便,遲些送回來便是。”
實在是事發突然,眾人都驚住了,看著他抱著神,轉朝著烏騅而去。
神錯愕至極,終于反應了過來,不住地掙扎,低聲命他放下自己。
李穆卻充耳未聞,反而將抱得更,如何掙得開?就要被他送到烏騅馬背之上,高胤已經走來,再次擋住去路。
“李穆!你太無禮了!阿妹雖說已嫁你,但義如此荒涼,又隨時會有兵兇,你要如何隨你在此吃苦,擔驚怕?何況方才自己也說了,不肯隨你回,我聽得清清楚楚!你再不走,休怪我不認人了!”
李穆神,漸漸也是轉為冷然。
“大兄,阿彌嫁了我,便是我李家婦。非我有意要為難于你,但此刻,便是岳父在前,我若不讓走,岳父也是帶不走的。”
高胤神一滯,隨即大怒,拔劍:“你快放下我阿妹!再胡攪蠻纏,我手中之劍,便不認人!”
李穆卻置若罔聞,轉舉臂,輕輕巧巧,便將神放坐上了馬背,這才道:“大兄,我既追上了,阿彌是定要帶回去的。勞煩大兄,代我向岳父岳母告一聲罪。”
他雙眸注視著臉鐵青的高胤,指,慢慢地推開了他指在自己咽前的那柄長劍,隨即翻上馬,一臂摟住試圖爬下馬背的神,另手一提馬韁。
烏騅嘶鳴了一聲,撒開蹄子就跑,轉眼便將那些人都丟在了腦后。
高桓趴在另一輛馬車的車窗里,頭拼命往外,看得目瞪口呆。
高胤怎肯就此罷休?命人就地休整,自己立刻上了馬背,打馬便追了上去。
高胤坐騎,是匹千金不換的西域寶馬,奈何李穆下烏騅亦非駑騎。兩騎腳力旗鼓相當。縱然他策馬狂追,也只能堪堪保持住距離,想追上再次攔截,希已經渺茫。
高胤咬牙關,繼續追趕。
幾十里路,走了一個白天,但如此策馬,才不過三兩刻鐘,天徹底黑下來時,前方那座城垣的影子,便已赫然在前。
高胤看到前方李穆已是奔馳城,力又了一鞭。
寶馬嘶鳴,狂奔向前。
眼見城門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誰知,就在他快跑到,正要沖之時,那兩扇城門,竟在他的面前,緩緩關攏。
就在他剛剛跑到城下之時,“咣”的一聲,雙門完全閉合,將他擋在了外頭。
高胤氣得七竅生煙,縱馬退了幾步,仰頭沖著城頭厲聲大喝:“李穆!沒想到你出爾反爾!竟是如此詐之徒!你給我出來!”
他罵了片刻,見城頭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心知他若是不理自己,自己便是在這里罵到天明,也是無濟于事。
只能勉強下怒火,正想著下一步該如何,忽然,城頭探出來一人,正是李穆。
他搭起一弓,一箭便從城頭飛而下。
咻的一聲,箭頭斜斜在了高胤畔的地上。
高胤低頭,見箭頭之側,似是了一信。忍住怒氣,下馬拔箭,取下那。
果然是封信。封上的字,龍飛舞,墨跡未干。似是方才匆忙之間書寫而就。
“高大兄,多有得罪,你海涵。阿彌我是留下了!此信,為我對岳父之待,勞你回去轉達。李穆先謝過了!”
李穆向他作了一揖,隨即掉頭而去,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城頭上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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