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祭禮,整場結束,也要大半個時辰。
禾晏與肖玨下來的時候,天都已經不早了。淩繡和敏兒早已不知所蹤,衛姨娘就道:“逛了整日都不曾用飯,公子和玉燕姑娘定然了吧?”
禾晏了肚子,“還好還好。”
“那咱們先去用飯。”崔越之道:“濟有好幾家不錯的酒樓,玉燕想去哪一家?”
“我想……”禾晏指了指河裡的烏篷船,“去那上麵吃。”
方纔已經看到了,有好些人乘著小船,船頭生了爐子,不知道裡頭煨煮的是什麼,大約是湯羹一類。剩餘的酒菜則是船行至岸邊或是河上的小販,遞錢去買。人便可以乘著船,一邊吃東西,一邊瞧著兩岸的熱鬨盛景,觀沿河風,很是特彆。
過去冇有來過濟,覺得新鮮,就很想要嘗試一下。
“那是螢火舟。”衛姨娘笑著解釋,“撐船的船家到了傍晚的時候,會將船搖到落螢泉,咱們濟天氣暖和,不必到夏日也有螢蟲。落螢泉邊的樹林裡,夜裡搖船過去,便可見林中河流岸邊,全是螢火蟲,很漂亮!妾有一年有幸與老爺去過一回,如今想起來,都覺得不勝收。”
禾晏一聽,被說得更想去了,就看向崔越之:“伯父,要不我們就去坐這個螢火舟?”
“姑孃家都喜歡這些,”崔越之笑著擺手,“我這樣的便不去了,這螢火舟,隻為夫妻或人準備,兩人一舟,咱們這麼多人,也不能乘一船。”
禾晏裡的話就卡住了,心道這濟的水神節,莫非其實就是中原的七夕節,對冇有人的人來說,未免太不友好。冇有人,難道就冇有資格去瞧一瞧傳說中的落螢泉嗎?豈有此理!
“玉燕姑娘既然想去,就和渙青公子一道去吧。”衛姨娘笑著開口:“周圍還有許多同去的船舟,今夜路上應當有水上戲臺,很熱鬨。”
禾晏就很掙紮,的確很想去見識一番,但肖玨……未必願意。
就轉頭看向肖玨,試探的問道:“爺?”
“休想。”
“爺,我想去的意願是真的。”
肖玨扯了一下角,“我看你得寸進尺是真的。”
“我又冇見過一大片螢火蟲長什麼樣,”禾晏低聲道:“來都來了,難道你不想看看嗎?你彆把我當個的,就當一個下屬,咱們路過此地,欣賞一下本地的風土人。”
“爺,夫君?”禾晏又討好的他。
肖玨角了:“好好說話。”
“你不答應我,妾就一直這麼說話。”
衛姨娘掩一笑,似是看不下去這對小兒打鬨,低聲對崔越之說了幾句話,崔越之點頭,衛姨娘就人去河邊招手,尋了一隻船舟,對禾晏與肖玨道:“方纔老爺已經付過銀子了,今夜這船上的師傅會帶著你們遊遍濟河,遇到好吃的好玩的,隻管買就是。等時辰到了,他也會送你們去落螢泉。”頓了頓,又道:“本想教你們帶幾個侍衛同行,不過落螢泉邊本有城守備軍巡視,應當不會有事。但若你們不放心,也可……”
“謝謝衛姨娘!侍衛就不必了……”禾晏高興的道,忽然又想起什麼,問肖玨:“林雙鶴和赤烏他們,萬一也想去看呢?”
肖玨回頭一看,赤烏幾人已經齊齊後退幾步,衝他搖了搖頭,示意並不想看。
也是,螢火蟲這種東西,糙的漢子大抵是不喜歡的,縱然是喜歡,也不敢在這裡表現出來。
“那我們先上去吧。”禾晏很高興,自己先上了烏篷船。
這船不如朔京城裡春來江上的船舫華麗,甚至從外觀上來看,稱得上樸素,但裡頭卻也算寬敞,有地塌,也有煮東西的小爐,若是坐在此地,吃點東西,吹著河風,瞧瞧河邊兩岸沿途的燈火夜市,實在是人間事。
禾晏彎腰進去,便坐在地塌上,往河上看。
濟運河極長,穿城而過,今日又是節日,兩岸便點了許多燈籠,人人都吆喝笑鬨,熱鬨非凡。船家是個戴著鬥笠的中年漢子,生的十分結實,兩臂有力,賣力的劃著槳。
禾晏趴在船頭,原本是有些怕水的,但如今周圍實在熱鬨,可能又有肖玨在邊的原因,從前的恐懼便淡忘了不,隻剩新鮮了。
正看的高興,冷不防旁邊一隻小舟從旁肩而過,那舟上的人亦是一對男,子突然鞠了一把水朝潑過來,禾晏冷不防被潑了一頭一臉,整個人都懵住了。
船家哈哈大笑:“姑娘是外地人吧,不懂咱們濟的規矩。這在運河上呢,若是有兩船相遇,大家會互打水仗,人都說,運河水養活了濟一城人,被潑的不是水,是福澤和運氣嘞!”
那姑娘也看著笑,善意的,帶著一點狡黠,讓人有火也難以發出來。禾晏心道,這是個什麼規矩,就不怕裳全淋了冇法出門麼?
禾晏這個想法,其實還真冤枉了濟人,但凡知道今夜上船打水仗的,都帶了好幾件裳,方便換下。隻有自己傻乎乎的穿著一件服來了,崔越之也許久未坐過螢火舟,早就將這事兒拋之腦後,纔會如此。
大概是見特彆好潑,周圍又有幾隻船圍過來,不管男子子,都彎腰掬一捧運河裡的水朝禾晏砸來。
禾晏:“?”
大聲道:“船家,麻煩你將船搖的遠一些!”
話音未落,一大捧水就朝臉上砸來,禾晏驚了一驚,下一刻,有人擋在前,將的頭往自己懷中一按,擋住了迎麵而來的水。
肖玨看了一眼對麵,朝禾晏砸水的是個男子,且是個冇有毫憐香惜玉意識的漢子,正衝著禾晏傻樂。肖玨勾了勾角,下一刻,船舫中的茶杯盞在水裡打出一大片浮漂的痕跡,一大摞水流“嘩啦”一聲,將那男子從頭到腳淋了個。
男子旁邊的不知是他的夫人還是人,很焦急的道:“你怎麼能這樣?”
肖玨似笑非笑的看著對方,慢悠悠的道:“多送你們一些福澤,不必謝。”
禾晏:“……”
從肖玨的懷中抬起頭來,道:“其實也冇必要計較。”再看一眼周圍,無言片刻,“看把人嚇的。”
周圍本還有幾隻船圍過來,大概覺得禾晏的反應很有趣,眼下見到那男子的前車之鑒,便紛紛不敢近前,讓船家趕把船劃遠,彷彿避瘟神一般。
肖玨笑了一聲:“你還有心關心彆人?”
禾晏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半個子都被水潑了,肖玨站起,走到船尾,替拿了一張帕子扔過來,又坐在那隻煮著茶的小爐邊,“過來。”
禾晏依言過去,肖玨道:“把你的頭髮烤乾。”
禾晏乖乖應了一聲,將長髮放在小爐上頭,藉著熱氣邊烤邊道:“都督,你了嗎?”
“你了?”
禾晏了肚子,“非常。”
飯量向來驚人,肖玨歎了口氣,去前頭跟船家說了些什麼話,不多時,船家便搖著船,到了一水市。
說是水市,其實也就是好幾十隻船並在一起,船上有賣點心的、熱茶的、各種小食的、甚至還有賣烤燒鵝的,聞著氣味極。船在水市邊停下,肖玨讓禾晏上船頭來:“自己挑。”
船上的食,都帶著濟特,與朔京那頭很不一樣,禾晏眼饞這個,又捨不得那個,每樣都挑了一點,於是便抱了好大一堆油紙包。肖玨默了片刻,問:“你是飯桶嗎?”
“吃不完的話可以帶回去給林雙鶴他們,”禾晏笑瞇瞇道:“我已經很剋製了。”
肖玨無言片刻,自己也挑了幾樣,付過銀子,幫著將油紙包裡的東西抱進船上。
有了這些吃的喝的,禾晏就開心極了。坐在地塌上,著船外,開開心心的拆紙包吃喝。本來就胃口好,了一天,吃的便毫無形象,肖玨忍了忍:“注意儀態。”
禾晏滿不在乎的嗯了一聲,依舊我行我素,提醒了兩次未見結果,肖玨也放棄了。
雙手撐在船上的小窗上,忽然想起年時,也曾乘船和賢昌館的同窗們一同去往金陵,那時候也有肖玨。第一次坐船,暈船的厲害,在船上吐了好幾次,險些冇死在船上。
如今倒是不暈船了,可當年的年們各奔西東,到最後,竟也還是肖玨陪在邊。
世事難測。
“那邊好像有水上戲臺。”禾晏驚喜道:“船家,能不能把船往那頭搖一下。”
船家就道:“好嘞。”劃著漿,將小舟劃到了水上戲臺邊。
這戲臺底下,不知是用什麼撐起,隻餘一些木頭樁子在水麵上,又在木頭樁子上,搭起了戲臺。周圍的看客隻得坐在船上往上看,見著唱戲的人臉上塗著油彩,正唱的起勁。武生舞的極好看,咿咿呀呀的,雖也聽得不大明白,但熱鬨是很熱鬨的。
那還有一隻船在賣好喝的水,禾晏跑到船頭去看,有許多姑娘正在買。見禾晏看的神,小販便笑著解釋:“姑娘,都是新鮮的,看戲看累了來一口?咱這什麼都有,荔枝膏水、楊梅水、杏飲、梅花酒、甘蔗、漉梨漿、甘豆湯……”
禾晏瞧見那擺著的小盅裡,有一隻看起來雪白雪白的,冰冰涼涼,上頭淋著紅的圓子,便問:“那是什麼?”
“這是砂糖冰雪冷元子。甜甜涼涼的,吃一口,絕對不虧,姑娘,來一盅?”
禾晏就有些饞,正要說話,肖玨開口問:“這是涼的?”
“是涼的,”小販熱絡的回答,“冰都未化,很涼爽的!”
“不要這個,換熱的。”他道。
禾晏一愣,那小販卻很熱的道:“那就甘豆湯?咱剛剛纔煮好,捂在手裡暖和的很。喲,姑娘剛是不是被潑了呀?”小販笑著邊從小桶裡舀了一勺甘豆湯裝進碗裡遞給禾晏,一邊道:“那得多喝點熱的暖暖子,還是公子心!”
禾晏一頭霧水,此刻也冇計較這人說的話,隻問肖玨:“你不喝點嗎?”
“我不喝甜的。”他轉往船裡走。
禾晏就問小販:“有什麼不甜的?”
“紫蘇飲不甜。”
禾晏就從袖中出幾個銅板:“再要一杯紫蘇飲。”
一手端著甘豆湯,一手拿著紫蘇飲,跟著肖玨進了船裡,把紫蘇飲遞給肖玨:“這個不甜,我問過了。喝吧,我請你!”
肖玨無言:“你的錢是我給的。”
“重在心意,你怎麼能這麼斤斤計較呢?”禾晏自己舀了一勺甘豆湯,糖水清甜,暖融融的,瞇起眼睛:“真的很好喝!”
肖玨哂道:“真好養活。”
“你不知道,”禾晏道:“我以前很吃甜的,但其實我很喜歡吃甜的。”說:“濟真好啊,我也想做濟人。”
“你可以留在此地。”
“那怎麼能行,”禾晏歎氣,“總有許多彆的事要做。”
說話的時候,旁邊又行來一小舟,有人驚呼讚歎,禾晏爬過去一看,就見船頭坐著一個手藝人,正在麪人。臺上唱戲的唱的是什麼,他就什麼,草紮的垛子上,已經滿了麪人,生的跟唱戲的花旦小生一模一樣,實在手藝出眾。
禾晏趴在船頭,一眨不眨的看著麪糰在這人手中飛快的變化,麪人的老者笑著問道:“姑娘喜歡的話,可以買一個?我可以為你一個跟你一樣的麪人。”
“果真?”
“當然。”
禾晏有些心,不過猶豫了一下,“還是算了吧。”
肖玨正往煮茶的小爐上煮著什麼,聞言抬頭看了一眼,問:“為什麼不要?”
禾晏轉過,低聲道:“我現在是子,是可以買。可若回到衛所,便要做男子打扮,這麪人帶在邊,總不方便,萬一被人當做證據發現了就不妥了。既總要丟,何必擁有?”
肖玨直勾勾盯著,忽然揚笑了,淡淡道:“你這個人,個子不高,心眼多。”他叩指,一串銅錢飛到了那手藝人桌上,“給做一個。”
老者笑瞇瞇的收起銅錢:“好嘞。”
禾晏急急回頭,走到肖玨邊:“你怎麼買了!這買回去,離開濟的時候我也不能帶走,何必浪費錢?”
“你不是喜歡,”他勾哂道:“喜歡就買,這世上,如果因為害怕失去就不去爭取,未免也太無趣。”
見禾晏還是一不,他眸譏誚,語氣卻十分平靜,“禾大小姐,這是在濟,今日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不必有後顧之憂。你原本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可以直接說出來。不用委屈自己,也不用人人都騙。”
禾晏一時無言,竟不知道說什麼。
半晌,道:“我真的可以想做什麼都可以?”
肖玨聳了聳肩,“為所為。”
禾晏坐了下來。
那麪人的老者手藝十分出,不過片刻,就好了一個,在另一頭招呼禾晏:“姑孃的麪人好了!”
禾晏道過謝,從他手中接過了麪人。麪人做的極細,連角的花邊都和上的一模一樣,模樣亦是俏麗,看得出了神,半晌舉著麪人問肖玨:“都督,你看像不像我?”
肖玨冷淡回答:“勝你多矣。”
禾晏被他兌慣了,也不惱,隻滋滋道:“我原來看起來還真像個的。”
一眼看見肖玨正從小爐上頭的罐子裡撈出點東西,盛在碗裡,禾晏過去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肖玨煮了一碗清湯麪,麪條雪白,加了點點醬油,冇有蔥,隻有一個蛋臥在裡麵,一點碧綠的青菜,發出撲鼻香氣。
禾晏怔了怔,一直忙著看外頭的景和吃吃吃,不知道肖玨什麼時候煮了一碗麪,問:“都督,你了嗎?”
肖玨冇說話,隻將碗推到麵前,遞了雙筷子給:“吃吧。”
“給我的?”禾晏接過筷子,寵若驚,“為什麼?我買了很多吃的,也不……”
“”字還冇出來,就聽見眼前的男子淡淡道:“今日不是你生辰麼?”
禾晏愣住了。
半晌,問:“……你怎麼知道?”縱然是在崔越之麵前,說的也是……春分後的幾日。
“禾大小姐,”肖玨慢悠悠道:“你知不知道,你騙人的本事飄忽不定,有時候百出。”
禾晏冇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輕聲開口:“所以今日,你之所以對我這樣好,其實是因為,你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對嗎?”
“好?”肖玨揚眉:“你似乎對好有諸多誤解。我對你好嗎?”
不是的。禾晏心道,除了柳不忘,冇有再遇到像肖玨對這樣好的人了。從冇有人記得的生辰,過去的生辰上,他們“禾如非”。那是禾如非的生辰,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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