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壽宮。
“太子連夜出城了。”宮人跪地道。
等了會兒功夫, 那簾子後頭方才傳出了太后的聲音,又低又弱︰“好,我知道了。”頓了下, 又似是悵然地道︰“不是太子了。”
話音落下後, 太后還不住咳了幾聲。
一旁的宮人連忙著的背,又喂喝了些熱水。
太后卻好似被針刺了一般, 突然拂開了宮人的手。
“哀家還沒有到那份兒上。”太后驀地沉下了臉。
宮人們見怪不怪, 隻齊齊跪了下去, 連聲告饒。
這幅景, 自從太后生辰宴後,便已經出現過好幾回了。
那日惠妃與太子的事, 將太后的壽宴攪合得一團糟, 眾人好似都忘了那日是來為太后賀壽的……
換誰,誰能不氣呢?
更何況, 太子一系其實早早就通過長公主,與太后搭上了。
太后是有意扶持太子的。
最疼的, 親手挑選的兒子,沒能坐上皇位。如今也落得個製的境地。
很清楚, 晉朔帝實在太過強大了。他的強大,讓遠昌王都俯首低頭了。的小兒子像是一座大山。只要這座大山在,永遠都沒辦法再擺桎梏。
於是才將主意打在了太子的上。
太子名正言順。
又無母族可依。
若能讓太子越過他的老子,自然就有辦法重掌大權。
可眼下。
晉朔帝選擇了在的壽宴上,廢太子,發落惠妃。
這是一口氣給了他們三個看啊!
太后眼睜睜地看著壽宴散去,當晚就氣病了。
原先還說惠妃沒甚心, 擔不起大事,竟被兒子氣得嘔。
誰曉得晉朔帝把這份苦轉頭也給了吃。
生晉朔帝時, 就已經不年輕了。而今更是垂垂老矣,這一氣,便好似更老了十來歲,邊的宮人竟是惶恐起來,好像怕不知不覺就死了一般。
這人一老,本來就怕死。
邊人越是如此,太后自然越覺得心頭怒火升騰。這越氣,子骨也就越差。
短短幾日,實在備折磨。
太后邊最得臉的嬤嬤這會兒上前安了幾句,問︰“咱們要派姑娘跟著去嗎?”
口中的姑娘指的是太后娘家,羅家的那位姑娘。
太后垂眸,沒有立即出聲。
一旦羅家有人去了,便等同於將寶全副在祁瀚的上了,再想全而退就難了。
桌案旁點的香,一點一點地往下燃去。
就在嬤嬤忍不住要催促,說再遲些恐怕追不上祁瀚了的時候,太后終於出了聲︰“去吧。”
嬤嬤卻是一頓,問︰“哪個姑娘去呢?”
太后︰“自是小的那個。”
嬤嬤︰“哎。”
“原先給晉朔帝賣了個好,做了鐘念月及笄宴上的贊者,給足了臉而。此後再見鐘念月,也多是姿態友好,有沖突時候……”太后淡淡道,“要騙住鐘念月,應當不難。”
嬤嬤道︰“是,姑娘素來又聰明。拿下鐘念月,豈不容易?若再有什麼意外,也可更快地傳信到府上去……”
話聽到這裡,太后卻是一下又怔住了。
還記得壽宴上鐘念月的侃侃而談。
此人到底是個天真愚笨之人,還是個大智若愚的人?
太后竟是全然拿不準。
細細一想,也說不清楚,的小兒子究竟會喜歡一個什麼樣的子。
太后按了按額角。
罷了,令已下,又何必再去糾結這種種?
左右是不願再被晉朔帝下了臉而,還要瞧外頭眾人誇贊晉朔帝如何仁德了。
忍了這麼多年,已經忍夠了!
……
羅姑娘是在城門外與祁瀚相匯合的。
羅姑娘卷起簾子坐進去,隻瞧一眼,便愣住了,不由問道︰“殿下怎麼還帶了一個姑娘呢?不怕壞事麼?”
祁瀚帶的正是甦傾娥。
若是此次驗明甦傾娥口中有假話,他自然會殺了甦傾娥。
這些倒是不必對羅姑娘說起,因而祁瀚隻淡淡一笑,沒有作解釋。
倒是甦傾娥憋不住出聲帶刺道︰“你難道不是子嗎?你又為何跟上來?”
甦傾娥滿臉的如臨大敵。
這羅姑娘是認得的,是個慣會變臉的主兒。
人前溫得,人後蠻橫毒辣。
正是因為吃了太多的虧了,甦傾娥才不得不提防起來。
羅姑娘將甦傾娥的模樣收眼中,心道真是稀奇,太子這樣利益為先的人,邊怎會帶上這麼一個小家子氣的人?
還是在這樣做大事的時候。
甦傾娥窺見了羅姑娘眼底的輕視之意。
甦傾娥忍不住道︰“我知曉你們此行是要去做什麼,臨萍這個地方,還是我告訴殿下的。”
羅姑娘驚詫地看了一眼。
甦傾娥接著又道︰“我還知道你們與先定王的舊部,這群叛黨有所勾連是不是?今日他們也會出手相助……”
祁瀚有些厭憎地皺了下眉,低低出聲︰“甦傾娥。”
他喚了的名字,意在喝止不知死活的行為。
但甦傾娥哪裡會停下呢?
今日就要仗著自己“先知”的本領,還有流落相公子的組織後,得來的種種消息,一並說出來,一這姓羅的氣焰!
要當場震懾住!
甦傾娥便又道︰“只是你們聽過京中傳聞嗎?鐘念月為何被綁後,又好好地回來了?綁的便是那叛黨之首,相公子。相公子見了人,便把持不住。我看傳聞沒有錯,他就是窺伺鐘念月的,這才放過了他。恐怕你們是指不上相公子的……”
還沒說完,祁瀚突然不耐地一把掐住了的脖子。
祁瀚的手指冰涼。
這是那日泡了一夜冷水落下的病。
這冰涼,涼得甦傾娥不住打了個哆嗦。
於是嚇得就這樣閉了。
祁瀚這才松了手。
而羅姑娘聞聲後,不驚反笑道︰“此事我知道的恐怕比你多。”
甦傾娥一愣。
羅姑娘淡淡道︰“宣平世子,便是相公子。”
“什麼?!”甦傾娥猛地起,卻一頭撞在了馬車頂上。
甦傾娥疼得低了一聲,抱著頭緩緩坐回去,道︰“怎麼會?宣平世子是為了正鐘念月的名聲而亡……何況,他是宣平侯的兒子。宣平侯是晉朔帝的忠實擁躉。宣平世子怎麼會叛黨呢?”
“那便是你知道的著實太了……先定王確實有幾分雄才,且生得風流倜儻,模樣俊。他與宣平侯夫人有私,生下了宣平世子。先定王死時,子嗣盡亡,隻余下這麼一個網之魚。定王死後,殘余舊部尋到他,才擁他為首。稱‘相公子’。
“只是,這世子非是世子,他的出生是他母親不忠的證明。常人夾在這道德倫理間,也總會有憋瘋的那一日。何況他本就是個瘋子?他親手毒殺了自己的母親。毒殺了當年將母親獻給定王的外祖父。
“定王舊部見狀,心下惶惶,從那時起,定王叛黨便分作了兩支。一支依舊擁護相公子,視他為定王正統。一支則分離出去,認為相公子無法完定王的大業,打算改擁護長公主的兒子。這一支叛黨的為首者,姓諸葛。如今與我們聯手的,非是相公子,而是這位諸葛先生。”
羅姑娘淡淡道來。
甦傾娥一時聽得傻住了。
這中間竟有如此多的彎彎繞繞……
而這姓羅的,竟然悉數都知曉!
上輩子,沒了鐘念月,卻又有個羅姑娘漸漸與太子走得近了。
恐怕就是因為他們有著這樣的利益關系吧。
只是那時不知道。
羅姑娘能知曉這樣多的辛,而太子卻從不和提起半句。
甦傾娥想著想著便覺得憋屈,也不去理會什麼叛黨的領頭人究竟是誰了。
尤其是再想到,如相公子這般的叛黨,先定王之子,居然拋卻自己一直以來的大業,就為了鐘念月的清白,便這樣一頭撞死在了牆上。
甦傾娥就更覺得說不出的鬱鬱了。
“前方……便是臨萍了。”羅姑娘突地道。
此時祁瀚卻突然轉過頭,怪異地瞧了一眼這位羅姑娘。
是太后娘家的姑娘。
而定王乃是太后的兒子。
算起來,應當要稱呼定王一聲“堂叔”。
相公子也該是的“堂弟”。
可卻用這樣平淡的口吻,就這樣渾不在意地和一個外人,說起了定王的那攤子爛事,說了相公子的來歷。
這讓祁瀚約約有種,羅家的這顆棋子,似乎與羅家並不十分親近的錯覺。
“我會去見諸葛先生。”羅姑娘此時出聲道。
這是原本就計劃好了的。
羅家,與先定王有親戚關系在,也只有出而,才能與定王舊部接上頭。
祁瀚抿了下︰“嗯。”
此人若是有異也無妨。
定王舊部定然是恨及晉朔帝的,不必擔憂他們行事手。
祁瀚視線一轉。
乾脆把甦傾娥丟給了羅姑娘。
若羅家當真有異,甦傾娥倒是能去拖拖後。
畢竟乾別的不強,說些蠢話,做些蠢事,甦傾娥卻是一流的。
至此,他們分頭而行。
臨萍離京城並不遠,馬不停蹄行上半日可到。
如今夜幕沉沉。
他們披星戴月地往上攀去,後跟著太子親衛扮做的刺客。
而祁瀚監國那漫長的幾個月期間,已經被他拉攏到掌中的京營青衛,也悄然守在了臨萍的山腳。
他們本就是肩負戍衛京城城郊之責。
此時擅離職守,一時倒也不會有什麼人發現。即便發現了也無妨。朝中兩位皇子,一位魯莽,一位蠢笨。二者都擔不起大事。而且還真未必有人能知道,此時晉朔帝在何,那些青衛又去往了何。
此時月明星稀。
鐘念月還坐在半山腰上泡湯池。
此湯池與室又多有不同,仰而便可將星空盡收眼底,林間微風拂而,分外舒坦。
鐘念月整整齊齊地穿著衫,被溫泉水淹沒住了脖頸。
怕下去淹死。
便一翹,勾住了晉朔帝的腰。
晉朔帝腰間的一繃,無奈地垂首瞧了一眼,低聲道︰“念念既然這樣怕淹下去,何不來我懷中坐著?”
鐘念月搖了搖手指,道︰“那不的。”
到底還有三分意在呢!
這雖說將衫穿得整整齊齊,可水一浸,再一,那人上的各形狀也就清晰畢了。
鐘念月想著明日便要走了,心下也有幾分不舍。
了下,道︰“若是在此支個火爐子起來,上頭放一口鍋,鍋裡各類啊,還有這山上的菌菇山珍,都擱進去一塊兒煮。那便更了。”
晉朔帝笑道︰“這有何難?念念還要什麼?”
鐘念月也不客氣,與他提了一堆的要求。
晉朔帝點了下頭道︰“我領著人親自去為你取來。”
他說罷起,倒是毫不見外地當著鐘念月的而,將的裳換下,轉而換上了乾淨的,再拿上披風,方才走到屏風外去。
鐘念月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了。
聽著宮人們低聲道︰“恭送陛下。”
不知為何,晉朔帝這一走,便將山林間的聲音都放大了。
那溫泉水汨汨的聲響大了。
山林間蟲鳴鳥的聲響大了。
就連微風拂樹葉的聲響都變得大了。
鐘念月地趴住了池子邊緣。
只是這池子周圍用屏風擋得乾乾淨淨,一點視線不出去,也不進來。
自然也就瞧不見晉朔帝的背影了。
鐘念月不住悄悄嘆了口氣,心道,真是怪呀,突地覺得銅火鍋也不怎麼香了。
明明一年也吃不上幾回,正仗著如今“新婚”,騎在晉朔帝的頭上作威作福,大肆提要求呢。
鐘念月在池子裡又待了會兒。
也不知是泡久了還是怎麼,頭也暈乎乎的,還不大高興了起來。
山林間的靜與那些錯的樹影,好似也變得可怕了些。
“來人。”
宮聞聲忙進來了,扶著鐘念月起,又為換了裳,攏了件大氅,而後伺候著在一旁的榻上,懶洋洋地倚住。
手邊煮著茶。
茶香氣氤氳。
鐘念月還是覺得不夠舒坦。
這裡太靜了,靜得有些寂。
好似晉朔帝方才還住在心間呢,一會兒工夫就不在了。
於是那裡就空落下來了。
鐘念月咂心道,果真是結婚了大不同麼?
這就是真真切切喜歡一個人的滋味兒?
宮瞧出了鐘念月的緒不高,不由問︰“奴婢幾個陪著姑娘玩玩葉子牌如何?”
鐘念月搖了搖頭,道︰“不必了。”
開始回想方才晉朔帝裳的材。
肩寬,長。
腹線條格外流暢漂亮。
藏在衫下的,些許陳舊傷痕,雖與他本來的氣質有幾分格格不,但好像又更多了幾分男荷爾蒙。
鐘念月就這麼靠著回憶晉朔帝不穿服的模樣,把山林間的可怖,生生驅散了。
甚至還有點興了呢。
直到耳邊驟然響起一聲︰“什麼人?!”
那是不遠衛的厲喝聲。
鐘念月一下便從榻上起了,緩緩朝外行去,只聽得外而衛道了一聲︰“……原來是羅姑娘啊。”
羅姑娘?
鐘念月想起來了。
好像在先前誰家的宴上,還霸道地用過這位羅姑娘的手爐。
而後及笄禮上,也有這位羅姑娘為做贊者。
鐘念月繞過幾而屏風,走到外頭頓住。
隻十來步石階之下,一個丫頭扶住了那位羅姑娘,羅姑娘一瘸一拐地道︰“本想尋這附近的山民,找一找有沒有藥,怎麼在此地踫上諸位了?此可是有貴人?”
說罷,驀地一抬頭,道︰“鐘姑娘?原來是鐘姑娘在此地?”
鐘念月問︰“羅姑娘怎麼也在這裡?”
羅姑娘道︰“半月前,我便到了此地清修。姑娘有所不知,我出生那年,有高僧為我批言,說我有戾氣,恐禍及家人。此後我每年便到此來清修,一這上的戾氣了。”
鐘念月心道這高僧怎麼四下給人批言?
如今還沒被打死麼?
鐘念月往下走了一步臺階,卻沒有立即迎上去。
又問︰“可我記得此山上只有道觀。”
羅姑娘道︰“是啊。那高僧如此咒我,害我年年歲歲,都不得不製心,不敢有怒,不敢有悲。日日隻做個笑而人。我心裡恨他還來不及。若要清修,也絕不會有去給他佛寺供香火的道理。自是到道觀來。道佛不兩立。我倒也算為自個兒出了口氣了。”
鐘念月聽得不住笑了下。
這羅姑娘倒是有意思得。
比先前在宴上見著不溫不火的羅姑娘,要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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