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他莫名睡得很淺,路明一打電話他便接了起來,在知道事的那一刻剎那清醒。
他趕到醫院,看閉著眼躺在病床上,腰際一大片半幹不幹的跡。
他覺得自己從頭到尾都涼了個底。
終究還是他先不忍心。每次他想磨一磨的子,到頭來磨下棱角的,反倒都是他自己。等罌粟出了院,他便手把手教了格鬥技巧,又教擊手法,後又將路明的一部分職務剝離出來分給。他瞧著紋不的臉龐,淡淡警告:“做好你自己的事,別的歪心思,半分別。”
的表依然平靜,隻躬又應了是。
他覺得的表平淡裏很帶著點不以為然。而後麵發生的事也證明,本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依然會時不時撥兩下離枝和路明,又因為權力在手越發便利,也就越發地變本加厲。三五不時他就能從他人裏聽到有關罌粟的告狀,不管他提醒幾次,每次都是前腳躬應是,轉眼出了書房就全都忘記。
直到一日他同商逸小聚,後者看罌粟端茶過來又安靜退下,再看看他的臉,晃了兩下茶杯,笑著問道:“我怎麽最近聽說你家中不睦?”
“謠傳而已。”
“可我從剛才到現在這麽看,也覺得你跟你養大的那個小丫頭好像確實不大和睦啊?”
他瞥過去一眼,懶得作答。商逸卻不願輕易錯過這個話題,又笑著道:“你當初不是跟我說,你把這個小丫頭放你邊,隻不過是想找個聽話乖巧的玩意兒解悶嗎?現在你要是覺著小罌粟長大了不合你心意了,趁早將嫁出去不就得了,再或者把派去西南見不著也行啊。總歸漂亮伶俐的小姑娘在你們楚家多得很,再找個新的帶在邊還不是一樣。”
商逸輕描淡寫,他的手卻停了停,半晌簡單說道:“沒那麽容易。”
商逸一挑眉,笑著說:“什麽不容易?我覺得這不容易的嘛。”
他覺得商逸這個人真正是烏,每回過來C城都能輕飄飄就撂下一堆禍端。等晚上罌粟過來書房,他看一眼,才恍然發現從初來楚宅,竟不知不覺已過去許多年。
曾經量尚小,又調皮,雄赳赳氣昂昂地去爬棵海棠樹,卻又中途害怕,還要他抱下來。到如今已經長到他的下高,臉上嬰兒早已不見,也明顯發育,舉止間越發安靜,也越發嫋娜,眼波流轉間便出一令人晃眼的容婉轉,秀麗人。
給他端茶,他心不在焉地接過去,不防打翻半盞,倒在的手上。所幸茶水溫和。這次他沒有再給拭手指,將手帕遞給,抬起頭看他一眼,才慢慢接過去,一抹幹手指。他看了一會兒,慢慢說:“罌粟,你以前說你不想一直待在重裏,我把你派去D城,那裏的地方都歸你管,你想不想?”
罌粟微微睜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他在眼中找了許久,卻沒有發現什麽欣喜的緒,隻含著驚疑、委屈和怨懟,並且很快的眼淚就蓄滿出來,向他說:“您在趕我走嗎?”
這副模樣,他便隻有心:“你不想去,那就算了。”
這件事不知怎麽會傳進商逸耳中,隔了兩日,特地打電話來笑問他:“啊呀,我那會兒也就隨口說說,你居然真要把你那寶貝丫頭送出A城?你居然也能舍得?”
他回道:“你都是從哪兒聽來的八卦,沒這回事。”
他在提出送走的那一刻,的確清清楚楚地覺到舍不得。
甚至於,不僅僅是舍不得。“占有”這兩個字清晰而乍然地出現在念頭裏時,讓他自己都有一措手不及。
在那個晚上之前,他未過這樣的念頭。
當年他將帶在邊,並未想過一眨眼間就會過去這麽多年。他第一次丟開急於批複的文件,將做噩夢的罌粟抱到膝上哄著睡覺時,心中想著不過四五年後,總會淡薄下去。到那時他將參考的意見,給一個最好的後路。
而今四五年早已過去,當年的這個念頭他隻想了一瞬,就下不提。
如今要他將送出去,他不會願意;然而若是一意順著他的意思,最終的後果罌粟不會願意。
從很早就說得明白,不想待在重,也不想天天對著他。但他讓去D城,人人又都知曉楚家最集中的勢力在A城和西南邊境,他這樣做,即使不存著別的心思,在外人和自己眼中,也差不多相當於變相流放。
驟然失了依靠的人比從未有過依靠的人更落魄,這個道理罌粟自己也懂。
他從未把一件事考慮得這樣耗時良久,謹慎到猶豫。他嚐試著回到罌粟還未來楚家時,他終夜與煙酒人相伴的景。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試著融燈紅酒綠玉溫香的靡裏,終究發現不合適。又想了其他方法種種,大都還未施行就在腦海中被消除,剩下的兩三種,也僅僅是淺嚐輒止。並且跟著越發確認,要他將送出去,他不會願意。
他在篤定了這個想法後,再計較如何不聲地將人心收攏回來時,卻發現罌粟在這段時間裏對他越發疏遠。
很再在他麵前撒央求,更不會再纏著他做一些有趣而出格的事。相反,奇怪地變得過分乖巧懂事,並且沉默寡言,總是低垂著眼,偶爾想窺探他的臉時才小心抬起眼來,又很快就低下去。在他麵前時也不再張揚肆意,而是漸漸做到適可而止,進退得宜。
的一雙眼睛依然黑白分明,他卻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已經很難再揣清楚的心思。
在他麵前維持了這個麵很久,他始終沒能習慣。一次終於問怎麽會突然乖巧懂事,罌粟微抿一下,眼皮也不抬地道:“怕您再趕我走啊。”
他說:“我什麽時候趕你走過?”
的態度還是仿佛很順,卻不管他再怎麽問,都不再作聲。近來對他都是這個態度,他看一眼,又問道:“是因為那回提的讓你去D城的事?”
聽了眼睫了,卻仍是不說話,隻慢慢出一副昏昏睡的疲態來。他心知肚明又在裝傻,指尖在的手心裏刮了一下,仍然不醒轉,反而變本加厲,耷拉著眼皮同他輕聲道:“您還有別的事嗎?”
他看一眼,不答反問:“你困了?”
在很認真地點頭之後,他朝出手:“過來。”
他能讀出一愣之後,臉上很不願的意思,卻到底還是走過來,褪了鞋子背對著他側躺在人榻上。他本想翻過來,想了一下又放棄,隻將纏到脖子上的幾縷頭發順,一手攬住的腰際,輕輕拍著哄睡。
先是裝睡,被他不停歇地拍背良久,才終於慢慢睡著。他單手支頤,撐在枕頭邊,看睡著之後大手大腳,無意識下想要霸占整張人榻的任樣子,覺得有些好笑。方才被招惹出的不快也跟著散去大半,正要去輕的鼻尖,卻見眼珠簌簌轉,眉心擰起來,口中開始口齒不清地說些什麽,是正在做夢的意思。
他微微俯,終於聽清楚說的話:“楚行,我真恨你。”
他頓時怔住。
他一時沒有,疑心是自己聽錯,卻又聽閉著眼喃喃重複了一遍:“楚行,我恨你。”
他像是渾被定在那裏,半晌都彈不得。
窗外正是黃昏時候,世界都仿似和。數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時候,他將從海棠樹上抱下來,舉之間,撞落紛紛揚揚一樹的海棠花。有一朵堪堪落在的鼻尖下,淡淡的白,恰襯著兩團胭脂一樣的麵頰。
這麽多年相守過去,他本指就這樣一直到白頭。終究卻竟不過是簡單的三個字,恨他。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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