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臣一笑，一指上穿著的青，問道：“如果我沒看錯，你上這裳是蘇繡制的吧？你再看看周圍人穿的裳，大都只是布，你不覺得自己在這里面很扎眼嗎？雖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在追你，但你若是穿著這一裳，恐怕他們一眼就看到你了，你在這里再怎麼著子也沒用。”

聽到趙俊臣的提醒，才發現了自己的顯眼之，輕輕的“呀”了一聲，臉頰微紅。

等到老漢的兒媳拿來備用的裳之后，雖然有些不習慣布制，但還是披在了上，遮住了自己一名貴的蘇繡。

等到披上了布服，趙俊臣又指著的秀發，說道：“這發式是墜馬鬟吧？聽說最近在大家閨秀當中很流行，即端莊也不失活潑，確實好看，但你不覺得這發式也很顯眼嗎？尤其再配上一布的衫，卻是要比剛才更加的扎眼了。”

又是一愣，出小手了自己的發式，卻才反應過來，又連忙把一頭秀發披下。

隨著秀發披下，趙俊臣的鼻前飄過一陣淡淡的發香。

恩，梨花味，這應該用過“悅容坊”的洗發胰。

下意識的輕輕吸了一口氣后，趙俊臣又說道：“還有，別著子、也別垂著頭，你這樣一看就是在躲人，還是容易被人發現……”

接下來，趙俊臣又陸續的指出了許多破綻。

只不過，或許是故意，對于的諸般破綻，趙俊臣并沒有一口氣全部說出來，而是一條接一條的說，等改了一點之后再說另一點，讓手忙腳的收拾了許久，而趙俊臣則是在一旁欣賞著。

等到終于收拾妥當之后，趙俊臣卻突然閉口不言了。

因為被趙俊臣指出了太多的破綻，卻反而沒了自信，如今看趙俊臣突然間不再開口，忍不住問道：“還有沒有其他的破綻了？”

趙俊臣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后，問道：“咦？終于不再嫌棄我越俎代庖多管閑事了？”

聽到趙俊臣的打趣后，白皙的臉頰又是微微一紅，接著卻再次瞪了趙俊臣一眼，怪嗔道：“你這人……故意在看我的笑話！”

趙俊臣故意出一疑的表，反問道：“我又為何不能看你的笑話？”

“你……”平日里所結的人，或是守禮的君子，或是嫻靜的淑，又何曾聽過這般厚黑且直接的反問？一時間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張口結舌、卻不知該如何回答，樣子頗為可，不過最終還是找到了自己的理由：“你一個堂堂男兒，看到我這麼一個落難子，不僅不思幫助，反而還故意嘲笑，不是君子所為！”

示弱，似乎是子的本

能，總能為理由。

而趙俊臣卻反駁道：“首先，我若是沒有幫你之心，剛才就不會為你指出這麼多的破綻了，如今你應該激我才對；其次，我從未說過我本人是一個君子，也從沒人認為我是一個君子，所以你最好也別拿君子的標準來要求我；最后，我也不認為一個離家出走的小姑娘，會是一個可憐的落難子。”

聽到“離家出走”四個字后，再次一愣，圓圓的眼睛也再次瞪大，神態間滿是憨，驚訝反問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趙俊臣悠悠答道：“看你裝考究，上也頗有幾件貴重的飾品，氣質也絕非小門小戶的出，所以你會躲人追捕，顯然不是豪門惡強搶民的戲碼，此外，你在被人追捕之際，雖然慌，卻不顯恐懼，顯然即使被人追到，也絕不會到太大的傷害……再考慮到你如今的年紀、還有你展現出來的，答案就很明顯了，不過是因為某些事不順心，所以賭氣離家出走罷了，而如今追你的人，則是你的家人，我說的可對？”

說到這里，趙俊臣輕輕搖頭，又說道：“說實在的，我現在都有些后悔幫你了，你一個小姑娘，如今離家出走，你的家人一定很擔心你。”

或許是因為相互間的談話讓卸下了心防，又或許是趙俊臣表現出來的聰慧讓有了討教心理，所以在聽到趙俊臣的話后，終于不再有所瞞，輕輕的撇了撇小后，說道：“祖父他們才不會擔心我呢，他們只會擔心家族的前途，為了這些，甚至不惜要我和一個大貪談婚論嫁，即使我怎樣求他都不行，又怎會擔心我！”

說話間，一臉的委屈。

而一旁的趙俊臣，聽到的話后，卻是不由一愣。

大貪？

談婚論嫁？

趙俊臣突然覺得，的這些話，讓他有些莫名的悉。

然后，趙俊臣又仔細的打量了幾眼后，突然失笑搖頭，口中說道：“好巧……真是好巧……這世上竟然還有這般巧合的事……”

原來，眼前的，竟是前閣老崔勉的小孫、馬上就要與趙俊臣在宮宴當中面相親的崔倩雪！

只不過，當初趙俊臣畢竟只是看過的畫像，而且看的時候也沒有太用心，再加上畫像與真人終究有所不同，所以直到現在才辨認出來。

不得不說，崔倩雪要比畫像中更加好看，人如其名，容貌倩麗、賽雪。

趙俊臣完全沒有想到，崔倩雪在與自己相親之前，竟是離家出走了！

趙俊臣更沒有想到，在崔倩雪離家出走的時候，竟然與自己在這個地方、這個時間相遇了！

后世又一句話，稱“生活中的種種巧合，往往比戲劇更加有趣”，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一時間，趙俊臣的表怪異，似笑非笑。

而聽到趙俊臣的話后，崔倩雪微微一愣，問道：“什麼好巧？”

趙俊臣搖頭，掩飾了神間的異常，只是饒有興趣的問道：“沒什麼，自言自語罷了，你還是說說自己的事吧，或許我能幫你出些主意。”

崔倩雪年紀不大，又常年深居閨中，子憨爛漫，并沒有什麼心機，如今對趙俊臣又是有心討教，所以趙俊臣一問，就滔滔不絕的解釋了起來，一時間甚至忘了自己正在被人追找的事。

其實，就算崔倩雪不解釋，趙俊臣也能大約猜到是怎麼回事。

…………

正如前文所說，前閣老崔勉是個惜之人，所以名聲頗佳，平日里與蘇家相的，也大多是朝中清流或者民間大儒。

而崔倩雪從小到大，也時常會因為自己祖父的良好名聲，而到周圍人的恭維與追捧。

在這種恭維聲中，崔倩雪的心中也漸漸萌發了一種“正義”——清賢正派的名聲、扶民救世的作為，在崔倩雪看來，是一件可以得到眾人稱贊的時髦行為，所以崔倩雪也一直這樣要求自己。

自從懂事后，崔倩雪就會時常做些善行善事——比如會把每個月的零花銀子散給京城里的窮人，比如會時常催促家人開放粥棚救濟窮苦、比如會把家里吃不了的食施舍給路邊乞丐——然后又通過這些善行得到了夸贊與謝，并樂此不疲。

但從本質上來講，崔倩雪這麼做，也只是為了得到他人的夸贊與恭維罷了。其他孩子炫耀首飾與裝，而崔倩雪因為長經歷的緣故，卻喜歡炫耀自己的“正義”，其實并沒有什麼本的不同。

事實上，古往今來，有不人都有著類似的心態。

在這樣的況下，讓自詡高潔正派的崔倩雪，與趙俊臣這樣一個大貪見面相親、甚至是談婚論嫁，崔倩雪自然是非常抗拒。

當消息傳開之后，周圍人的憐惜目、同齡人的嘲諷或者疏遠，也讓崔倩雪更加的無法接。

所以，崔倩雪這幾日以來，或是大鬧脾氣、或是哀聲苦求，死活不愿意與趙俊臣見面，奈何崔勉是一個惜之人，因為惜，所以崔勉有一個好名聲，但也同樣因為惜，所以崔勉更不敢食言于德慶皇帝，如此自然是不會理會崔倩雪的態度。

于是，出于心中那堅定的“正義”，崔倩雪義無反顧的離家出走了。

只是，從小在深閨中長大，早已經習慣了來手飯來張口的生活，雖然不經思考的離家出走了，但離家出走之后該怎麼辦，崔倩雪卻沒了任何的考慮。

事實上，崔倩雪離家出走后沒多久，事就被崔家人發現了，如今崔家上下所有人皆是發起來，四尋找崔倩雪的蹤跡，而崔倩雪又完全沒有躲藏的技巧，好幾次都差點被抓到，剛才看到豆花攤附近生意火、人來人往，便又來到這里躲藏，并且還遇到了趙俊臣本人。

崔倩雪說了許多，但的經歷若是總結起來，也大概就是這些了。

…………

聽完了崔倩雪的解釋，趙俊臣嘆息一聲，說道：“竟是讓你與趙俊臣這樣的大貪談婚論嫁，雖然婚姻之事，確實應該由父母長輩做主，但他們也確實太沒有考慮你的了。”

崔倩雪只覺得趙俊臣說到自己心坎里去了，不由連連點頭，說道：“就是，可惜我的祖父完全不聽我的意見，非要我今日與趙俊臣在宮宴中見面……那趙俊臣是個大貪，必然也是面目可憎，我可不愿意見他。”

對于崔倩雪的惡意揣測，趙俊臣毫不在意，這種被嫌棄的覺，趙俊臣也早已悉，只是笑著點頭：“是啊，遇到這種事，也實在是委屈你了，因為與趙俊臣相親的事，你想來必是到了邊人的許多非議吧？”

崔倩雪又是連連點頭，委屈道：“是啊，我的好幾位朋友，都因為這件事而疏遠我了。”

趙俊臣依然嘆息道：“一個人的名聲，頗是重要，因為這會關系到一個人的人際關系，人以群分，以類聚，君子只會與君子相，小人也只會與小人相，這件事影響了你的名聲，自然也就影響了你的人際關系，被朋友們疏遠，被周圍人嘲笑，這種事一定很不好吧？”

聽到趙俊臣的詢問，崔倩雪只覺得自己愈加的委屈，眼眶都有些紅了。

而趙俊臣則繼續說道：“所以，對于你這次的離家出走，我完全能夠理解，因為唯有這樣，你才能維護自己的名聲，而保住了名聲，才能保持自己的人脈關系，才能繼續得到朋友之間的那些恭維，而與此相比，家人會是如何的著急、家族會不會因此而犯了欺君大罪，就不是那麼重要了，對嗎？”

前面還好，但聽到趙俊臣后面的那些話，崔倩雪突然軀一，俏臉有些發白，似乎才想到這些。

“你……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人們總是容易被假象蒙蔽，而許多時候，這種假象往往是自己造的。”趙俊臣輕輕嘆息一聲，緩緩說道：“而你如今的表現，也正是如此……從你言語之中，我能到。你似乎頗為自己的高潔正派而自豪，所以才會不屑與趙俊臣之流為伍，也就更別說是談婚論嫁了……

但你也應該仔細想想，你的這些‘高潔正派’，究竟是源發于何？是你真正的歷經了世事，明白了百姓疾苦，所以才有了這般品？還是因為邊人的恭維，讓你認為這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所以你才如此的竭力展現自己？

而你這次的離家出走，是因為你真的品高潔，所以才不屑與趙俊臣之流見面？還是因為你擔心在與趙俊臣相親之后，會被朋友們嘲笑與疏遠，讓你無法再到他人的恭維？

若是前者，人的名節大于一切，在這個時候離家出走，雖然會給家人帶來許多麻煩，但也依然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但若是后者，僅僅只是因為自己的一些虛榮心，僅僅只是因為一些邊人的非議，就給家人帶來這麼多的麻煩，你也應該認真想想，這麼做究竟值不值得！”

趙俊臣的這些話，崔倩雪從未考慮過，下意識的想要反駁，但突然發現自己竟是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理由！

因為。一切正如趙俊臣所說的那樣，這些日子以來，擔心最多的事，也正是邊人的態度，而不是其他的事！而這些年來，雖然確實做過不的善行善舉，但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心中所期待的，也只是周圍人對的夸獎與恭維！事實上，每次做過了善行善舉之后，也都會迫不及待的向人炫耀！

所以，即使自己最大的驕傲被趙俊臣貶的一文不值，但崔倩雪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反擊！

難道，自己這些年來，心中所堅持的種種品德與正義，竟只是源自于虛榮？

崔倩雪臉發白，一雙小手握。

有時候，就是這樣，當事想到深刻徹之，往往就會出現一些出乎意料的結論。

而這種結論，又往往是自己不愿意接的。

“你……你認為我從小到大的所作所為，還有這次的離家出走，只是因為虛榮？”崔倩雪依然用大眼睛瞪著趙俊臣，但目卻不人，反而有些茫然。

趙俊臣搖了搖頭，說道：“究竟是不是出于虛榮，我并不清楚，也不好評斷，但我卻清楚，這個世界上，有才有暗，因為唯有知道了何為明，接下來才能明白何為黑暗，反過來也是如此。而像你這般，從小就深居閨中，從未見過何為‘惡’，又如何明白何為‘善’？從不知道何為‘邪’，又如何懂得何為‘正’？既然不知‘善’與‘正’究竟為何，又如何能以此為標準要求自己？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說到這里，趙俊臣突然想到了太子朱和堉，其實太子朱和堉所堅持的“正義”，從某方面而言和崔倩雪有些像，但更多的則是清流們對他的洗腦與灌輸。所以朱和堉雖然總是在堅持“正義”，但又往往不知何為正義，最終只會了滿頭包。

說話之間，趙俊臣神淡然，也不過寥寥幾句，但對崔倩雪的打擊卻是頗大。

一直所堅持的東西，最終卻只是虛偽的自欺欺人，這種打擊，非常人所能理解。

…………

另一邊，看著崔倩雪茫然失神的樣子，趙俊臣略帶愧疚的微微一嘆。

崔倩雪不過十六七歲，又一直深居閨中，不明白正邪善惡究竟為何，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

而期自己的某些作為能夠得到周圍人的稱贊，也是這個年紀的年們很正常的心態。

可以說，崔倩雪一直以來的作為，并沒有任何的過錯！

而且，不管崔倩雪究竟出于何種心態，這些年來終究是做了不的善行善舉，僅這一點就要比趙俊臣強得多。

這樣揭穿了的真實想法，并把這些年來的堅持與信念貶斥到一文不值，對于天真爛漫的崔倩雪而言，實在是過于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