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想起師雁行前些日子對自己不聲的奉承,潘夫人的心迅速好轉，也不計較那些細節了。

    哼哼，你們這會兒追逐又如何？豈不知本就是我挑剩下的。

    “我要點的東西又哪裏是菜單子上有的？”潘夫人隨手合上紅絨麵的菜單,神態間門難掩倨傲。

    這些菜品固然不錯，可尋常吃吃倒也罷了，若想用來待客，大家眼前一亮,顯然是不夠的。

    潘夫人對下人吩咐說：“你去說給聽，講六日後我要宴客，讓再備兩個上回的雪泥蛋糕來。一個自然是抹茶味兒的，還有一個讓自己看著辦。”

    慕斯蛋糕之名原本起源於法國,用的是法語的諧音,翻譯漢語的意思就是泡沫，用來形容其細膩綿的口。

    但在如今的背景下，師雁行完全無法解釋這個名字的由來，於是便據其細膩如雪,如泥的特征，取名為“雪泥蛋糕”。

    相較於普通的以蛋糕為底配的油蛋糕，慕斯蛋糕無需烘焙就可以食用，整口更加輕盈。

    這種獨特的口在傳統的中式糕點中是很見的，就連見多識廣的潘夫人也被拿下。

    因為這玩意兒做起來很麻煩,冷藏保存運輸更麻煩,本又高,師雁行暫時不打算對外公開發售,所以紅絨菜單上並沒有慕斯蛋糕的影。

    師雁行想走高端客戶預約製。

    下人出門之前，潘夫人不知又想到什麽，命人將他回來,似笑非笑道：

    “不是幫周大人家張羅了宴會菜品單子嗎？既如此，也再擬兩個上來，好我瞧瞧他們的本事。”

    聽了那人原封不傳達的潘夫人的話，師雁行很有點啼笑皆非。

    這算什麽，攀比嗎？較勁嗎？

    可落到自己上時，就是明晃晃的威脅和敲打：

    我容許你攀高枝，但總要記住，誰是當初這第一高枝。

    都不用誰再來提點，師雁行幾乎都能想象出，如果這次潘夫人家的宴會哪方麵敗給了周通判家的，那麽食城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甭管杜泉和周斌私底下到底對付不對付，可明麵上畢竟前者高一級，如果宴會再給人比下去，確實說不過去。

    但如果師雁行就這麽被潘夫人這句話給鎮住，後麵果然弄出一場全方位碾周通判家宴會的席麵的話，就又落了周斌的麵子。

    如此一來，杜泉和潘夫人不會對師雁行怎麽樣，可難保周斌私下裏不使絆子。

    當的嘛，最重麵子了。

    你不給他們麵子，他們就讓你連裏子也保不住。

    難不難？

    難的要死！

    得知要求後，王江幾乎瞬間門原地蛻變原來那副晚娘臉，整個人都沉了。

    這些當的真是不拿人當人。

    上麵張張，下麵跑斷。

    師雁行心裏買賣屁，麵上笑嘻嘻，好生招待了來傳話的那人，又細細地問潘夫人可否有其他的吩咐。

    “既然是夫人的吩咐，我們就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不過既然是宴客，說不得要知道知道貴客們的喜好，如此，才能不失了禮數，您說對吧？”

    宰相門前七品。

    知州大人府上出來的奴才落到外麵也跟主子似的。

    傳話那人聞言笑著翹起二郎，抖了抖上纖塵不染的長袍，先端起茶盞來亮了個相，然後才慢條斯理道：

    “怪道人家都說師掌櫃聰慧伶俐，這樣心細如發……”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王江也上來奉承，到底是把客人的名單給了出來。

    好生送走了傳話的人，王江扭頭看師雁行，“能嗎？”

    前麵幾場宴席接下來，不知不覺間門，食城眾人都已經默認師雁行是最後菜單的拍板人了。

    哪怕現在尚未開始，隻要親眼看著點頭說行，大家心裏就有譜。

    不曾想師雁行竟還笑得出來。

    “還真行。”

    潘夫人做東的宴會要求肯定很高，但妙就妙在跟周雅招待的賓客完全不是一個階層的：

    前者是當地豪強士紳，甚至員家的年眷，年紀嘛，基本上也都在三十歲到五十歲之間門。

    與其說他們來赴宴吃飯，倒不如是來社的，自然更注重場麵和驗。

    而周雅招待的則是一群十來歲的活潑靚麗的小姑娘，以玩樂為主，隻要東西好吃，遊戲好玩，怎麽著都好說。

    也就是說，這完全是兩種從風格到容都截然不同的宴會！

    不搭界！

    再說得直白一點：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用最俗的話來說，就是這兩位祖宗要辦的宴會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形式，可以並列第一！

    師雁行當場就請王江把各檔口的掌櫃的們召集起來：

    “周小姐家曾經出現的菜品一律排除。

    諸位再想幾道高端大氣上檔次，撐得住場麵的好菜。”

    有人小心翼翼地問：“多上檔次？”

    師雁行微笑：“過年什麽檔次，這個就什麽檔次。”

    眾人懂了。

    什麽高貴文雅來什麽唄！

    待到眾人散去，師雁行又單獨和王江說：“這次也要仰仗王掌櫃高招，至弄上三個素菜。”

    王江看著那名單說：“我曉得。”

    來這邊之後，城中各主要人他也打聽了個差不離，而且名單中有兩位赫然就是信佛的！

    甭管這兩位夫人私底下到底是否真正食素，可既然出門在外，又有信佛的名聲，肯定不可能大葷大腥。

    也不知潘夫人是故意為難，還是傳話的人有心瞞，竟沒特意點出來！

    看到名單後，王江後背幾乎瞬間門就竄出一層白汗。

    幸虧還有時間門，他們可以先把幾份備用的菜單子上去以供挑選。

    如果時間門迫，又或者他們事先沒有打聽清楚這地麵上的人，沒有正經待客的素菜……

    思及此，王江緩緩吐了口氣。

    “神仙打仗，凡人遭殃啊！”

    杜泉做不是一年兩年，潘夫人請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邊又有許多心腹丫鬟提醒，肯定不可能發生這麽大的失誤。

    那麽就是故意的。

    或許是敲打，也或許是考驗。

    如果這個細節沒有注意到，那麽後麵菜單子一，潘夫人必然會趁機敲打……

    可歸結底，潘夫人心中不快，自然是因為杜泉和周斌明裏暗裏不對付，他們也不過是池魚之殃。

    師雁行倒是看得開，大咧咧道：“福兮禍之所倚，這種事自然是考驗，可同樣也是咱們臉的機會。”

    天底下廚子這麽多，正經做菜算什麽本事？

    能於細微之察上心，悄無聲息通過考驗才是真能幹！

    不會察言觀的廚子不是好商人！

    王江聞言點頭道：“這倒是。”

    眾人略作寒暄，相互鼓勵後又迅速忙碌起來。

    師雁行接了訂單，幾乎是立刻就定好了第二種口味的慕斯蛋糕：酸慕斯。

    慕斯蛋糕口確實好，但是整熱量極高，吃多了很容易膩。

    抹茶本獨有的輕微苦味道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衝淡這種油膩，所以潘夫人第一個點的單還是很有道理的。

    而酸慕斯口偏酸，更加清爽，能最大限度的降低巨量牛累積後所帶來的膩味，堪稱聚會首選。

    另外，考慮到與會來賓們的年紀偏大，又是午宴日曬足，溫度高，更容易產生飽腹和油膩……師雁行決定用代糖取代一部分真糖。

    那些夫人們常年養尊優，又運，日常慣大補，說不得就有些個富貴病在上。

    萬一興致來了，多吃幾口重磅蛋糕，回頭頭暈目眩起來可不得了。

    至於菜嘛，現在似乎大家都默認了主菜由師家好味提供。

    師雁行沒往外推。

    一來這買賣大半是由自己出麵攬回來的，最臉的活兒自然該。

    二來包括王江在，諸多同行們做菜大多墨守規，多年來並無多創新之舉，用來應對潘夫人難免力有不怠。

    還有六天，時間門足夠了。

    主菜的數量不能太多，不然會得其他菜品暗淡無，也不能凸顯主菜的超群。

    而主菜又不能太過單薄，否則會有綠葉蓋紅花之。

    師雁行思來想去，定了一個除當初幫助蘇北海招待京城來的欽差們吃過之外，再沒有公開過的佛跳牆。

    這菜用的多是山珍海味，哪怕不通烹飪之道的人，一眼看了也知其名貴，用來做主菜再適合不過。

    第二道主菜定了一個湯，九湯。

    突然單獨提起九湯來，大部分人可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麽。

    但是另一道由它簡化而來的名菜後世人肯定耳能詳：

    大煮幹。

    九湯是乾隆年間門的名菜，所謂九，一般指、筍、火、木耳、蘑菇、銀魚、紫菜、蛋皮和豆腐幹。

    而比較過分一點的，還會據個人喜好加海參，魚翅，燕窩等更加名貴的食材。

    奈何淮揚菜素來以低調為主，這道菜明顯違背其宗旨。

    況且上行下效，見上麵的人喜歡，下麵的人自然就越加過分。

    好好一道菜，最後偏偏弄得民不聊生。

    所以後來隨著時間門的流逝，就漸漸被簡化為以豆製品為原材料的大煮幹。

    這道菜最大的特點就是鮮，可以說敗幾乎完全取決於湯底。

    師雁行手頭暫時沒有那麽多合適的材料，聯合了王江的私藏之後，最終定出九種食材：

    ，火，牛，筍，瑤柱，三種鮮的蘑菇，外加蛋。

    這都是外麵能看到的。

    而看不到的高湯底更下功夫。

    去市場上買最鮮活的母和排骨，加牛骨和活蝦鮮魚吊高湯。

    先用大火撇去沫，然後小火慢燉，足足一日才得到了一大罐鮮香撲鼻的濃湯。

    此時，和排骨華盡去，已經可以丟去喂狗了。

    捧出高湯來時，整座食城無一靜，所有人都直勾勾盯著那碗微微泛起漣漪的湯。

    師雁行一路走，濃香一路跟隨，最後整座食城都充斥著濃鬱的芬芳。

    都覺得自己升華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低聲道：“就這湯……他娘的煮腰帶也香啊！”

    眾人聞言哄笑出聲，店氣氛頓時為之一鬆。

    師雁行也跟著笑。

    “罷了，香不香的還得咱們親口嚐嚐才知道。”

    王江的眼睛都微微睜大了。

    什麽意思？

    此時天已晚，食城已經沒幾個客人了，師雁行示意大家去樓上包廂。

    眾掌櫃的麵麵相覷，短暫的沉默後呼啦啦往樓上跑，一群中老年人瞬間門迸發出不符合年紀的靈活和矯健。

    一邊跑還一邊張兮兮的到觀，分明在自家，愣是演繹出一種做賊般的效果。

    王江是最後一個進來的。

    進門前，他親自往外看了幾眼，然後慎重的關上門扉。

    一群五公縣的麵人在大圓桌邊圍坐一團，眼瞅著正中的大陶罐，渾上下寫滿。

    師雁行正道：“咱們做廚子的，自然是想著將最好的東西呈現給客人，可這好與不好，不親口嚐嚐怎麽能行？”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表示讚同，抹舌道：

    “是極是極，師掌櫃這話說得對極了！”

    “就是這麽個理兒，咱們誰出鍋前不得嚐嚐鹹淡啊！”

    “對，更何況這還是招待貴客的，萬一出了岔子怎麽擔當得起？”

    王江：“……”

    臉呢？都不要了？

    師雁行親自抱進來一摞碗，挨個舀湯。

    大油都已經撇出去了，剩下的全是濃華，而不膩，香而不頂。

    湯底白微微泛著淺黃，款款冒著熱氣，看上去溫暖又溫。

    當然，也貴。

    一大罐子湯，架不住人多，最後每個人隻分得一小碗。

    師雁行先朝王江拱了拱手，一本正經道：“這罐子裏麵用的上等瑤柱，是由王掌櫃提供的。”

    眾人整齊地轉向王江，整齊地拱手，整齊地道謝。

    “王掌櫃高義！”

    王江：“……好說。”

    頭一次他被謝得如此渾不自在。

    分明是一群人拱手，但總覺得好像在上墳。

    而他就是那墳包包裏的人。

    王江木著臉去看師雁行。

    他覺得這姑娘就是故意的。

    師雁行忍笑道：“得了，涼了就不好吃了，咱們趕嚐嚐鹹淡。”

    眾人聞言如夢方醒，抹著哈喇子去端碗。

    “對對對，趕的，趕的，涼了就不香了。”

    “真喝呀？”

    “後日才是宴席呢，這會兒不喝，難不還倒了？”

    “那還有假？！來來來，我幹了你們隨意……”

    廚子的事兒能搶先嗎？

    這負責，這嚐味兒！

    一時間門，包廂裏全是咋吧兒的聲音。

    鮮！

    真是鮮呀！

    就是口之後有那麽一瞬間門，好像連思考都不能了，整個人飄飄然如羽化而登仙。

    這種味的衝擊來得緩慢而堅定，順著管一路往下滋養五髒六腑。

    你幾乎都能想象到肺腑隨著這熱度和溫緩緩舒展的愜意姿態。

    回過神來之後，任你絞盡腦也不能想象出除了鮮之外的第二種形容。

    就是一個“鮮”。